假货一般的圣女大人

　　哈维·特罗洛普，在对方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尽管从小在祖父手下接受着精英教育，可实际上，他也只是个七八岁刚刚够着学校低等级的小屁孩。被年纪相似的小女孩一直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瞅着，总会觉得害怕——特别是这个小女孩才刚语出惊人的现在。

　　杀人灭口？杀什么人灭什么口？她刚刚有做什么需要杀人灭口的事吗？？不对，他根本什么都没看到……

　　哈维又咽了口口水，把差点溢出来的眼泪给咽了回去。只是一句话而已，没什么好怕的，爷爷说过……
　　他在心底大声朗读着祖父教导的男子汉十大原则。读了一遍后再重复了一遍，正准备开始第三遍的时候，突然感觉腰间一轻，似乎是什么东西被取走了——

　　他定睛瞅去，在马车玻璃窗外暗淡的火光下，看见了那个掀开了上方兽皮的小女孩。她身上不知为何蒙着一层跟自己一模一样的桌布，已经因为她刚刚的动作而仅是简单地耷拉在了身上。一对漆黑的大眼睛中倒映着自己朦胧的影子，还有上那让哈维眼熟的一柄刀刃……

　　那是祖父给他防身用的！
　　意识到她从自己身边拿走了什么，哈维心底壮胆用的男子汉十大原则蓦地崩塌了一半，紧接着又看见眼前的小女孩从刀鞘中抽出了那把刀。
　　刀柄上镶嵌着的贵重宝石洋溢着古老的气息，锐利的刀刃就算在昏暗的马车内也透露着一股危险气息，特别是由于地面坑洼，马车颠簸，小女孩随着颠簸的马车晃来晃去，刀尖在哈维眼前一来二去的，把那另一半男子汉原则也给吓没了。

　　口鼻都被蒙住，他只能用力地摇着脑袋示意对方离自己远一点，可面前的人丝毫不在意他的动作。突然间，下方的马车从一块大石头上碾过，小女孩一个不稳整个人向前扑了过去——

　　“咚！”

　　哈维只觉得自己脸颊一凉，仿佛贴上了某种冰凉的金属，眼睛往旁边瞄了一眼，就看见差点儿就捅进自己脑袋里的刀子，已经有一半的身体没入了马车的门上。

　　他被吓得差点没了气。

　　见手上的刀子不见了，她茫然地在周围望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卡在门上的东西。她屈身向前靠近了哈维，两只手握住了刀柄，用力地向后抽动，却不见后者有丝毫松动。

　　“……”
　　她这个动作一旦把刀子拔出来，肯定会造成极大的动静——哈维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看着靠得极近的那张脸，蓦地又红了一张脸，不知所措了起来。

　　这边的小女孩努力了半天，可刀子卡的死死的，没有丝毫动静。她不得已只能暂时松开了门上的那柄刀子，四下望望寻找着将它拔出来的道具。
　　转来转去，最后视线落在了不知为何开始退却的哈维身上。

　　“……我帮你解开绳子，”她说着，指了指门上的刀子，征求道，“……你帮我拔出来。”

　　哈维：“……”

　　那不是原本就是他的东西吗？！

　　-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匕首卡的其实不是很紧，她给哈维松绑后，稍微动一动便能很轻松地取出来。哈维脑海里还徘徊着方才它擦过自己脸颊的那份紧张，取出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将它套回了刀鞘中。
　　转而盯着面前的小女孩：“你为什么没有被绑起来？”

　　暂且不论她为什么还清醒着——那边昏过去的几个小孩都跟刚被带来的他一样，捆住了手脚蒙住了口鼻。可眼前的家伙不单行动自由，甚至随时都可以大声呼救……

　　……不对，既然这样为什么她还不跑？

　　哈维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当下便问了出来。谁知面前的人摇头晃脑地想了半天，只给出一个相当微妙的回答：“……大概是因为，我很乖吧？”

　　哈维：“……”

　　很有道理，可他怎么听都觉得不太对劲。
　　……倒不如说，其实眼前的人整个就不太对劲。

　　哈维看着她有些畏缩的动作，与方才光明正大地掀起自己衣服拿走了匕首截然不同，一副被自己欺负了的模样。偶尔抬起眼小心地看着自己，犹豫许久后，才慢慢问道：“……我不要刀子了。不过刚才的事情，你能当成没发生过吗？”

　　“……”
　　所以说那原本就是他的东西。哈维想着想着，捏紧了自己祖父送的礼物，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面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给抢走。

　　“……特里奇不喜欢我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小丫头低头委屈地摆弄着手指。哈维顺着她的话，想到了自己被她拿走的匕首——

　　“我会忘记的，”看着她那副委屈的样子，哈维心底莫名的感觉到些愧疚，点点头答应了她，“不过，你跟外面的坏人是什么关系？”

　　“……”
　　“还有，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我……要抓小孩子吗？”

　　哈维觉得面前的小女孩像小白兔一样，软软糯糯的看上去很好欺负，想来想去，决定先从对方身上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信息。
　　他今天跟母亲一同去了大舅家。母亲似乎有其他的事情，就让他自己在庭院里玩——

　　然后，他偷偷从庭院里溜到了大街上。

　　哈维想着想着，就觉得后悔。早知道不听那个仆人的话，到街上找什么宝藏了。现在被抓到这种地方，母亲跟祖父一定都很担心吧。

　　面前的小女孩听了他的问题后，断断续续地把她的经历给说了一遍。听上去同哈维一样，是被人掳到了这里，但是言辞之中提及的一些人又让人介意：

　　“翁尔？”哈维疑惑，这不是他大舅的管家吗，“……可是翁尔哥，不是一周前回乡探亲了吗？”

　　小女孩点头确认了一下。她对这个人骗了自己的事耿耿于怀：“他是坏人。”

　　“……”
　　哈维又确认了一下对方的样貌，同自己印象中的差不多，心情逐渐复杂了起来：“还有，你说看见了一个……眼睛很漂亮的大哥哥？”

　　她点了点头。那对金色的眼睛确实很漂亮，就算那时候光线昏暗、就算那时候眼睛的主人奄奄一息，也丝毫掩盖不了金眸下方的熠熠光辉。

　　“那个大哥哥……”听了她的描述，哈维咽了口气，“大概是城郊教堂的神父伦纳德……”
　　“……”

　　“因为眼睛很漂亮，所以在边城有一定的名气。……”
　　哈维明显是认识那人的，而且不止见过对方一次。哈维的母亲偶尔会去教堂参拜，这时候就会被还在见习的伦纳德神父带到后院跟其他小孩子一起玩。这位神父性格温和，跟另一位总是一脸严肃的神父不同，在小孩子的父母祈求神明时，会来到一旁安慰不知所措的他们。

　　劝他们不要像父母一样，盲目崇信神明。

　　所以哈维很喜欢他。
　　因为哈维的父亲，就是因为神殿而离世的。

　　伦纳德神父上个月就说他要回到神殿总部去了，为什么现在还在边城？而且听描述，他的情况还不是很好。

　　“他们说，今天晚上就要把所有人送到船上，离开边城。”
　　“……”

　　“你想逃走吗？”
　　“……我必须得离开这里。”

　　哈维坚定地说。他父亲去世后，母亲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就算只是为了让母亲不再担心，他都得从这里逃走。

　　“我也会把你们救出去的。祖父说过，伟大的人，要保护他的追随者。”
　　哈维又想起了刚刚被吓没了的男子汉原则，拍拍胸膛说道，“这样一来，你们就都是我的追随者了！”

　　他完全没觉得逻辑有哪里不对。

　　“……追随者？”
　　“对。祖父说，伟大的人，都有很多的追随者，也有能力去保护他们不受伤害，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哈维面露憧憬，“……我想成为像祖父那样伟大的人。”

　　他话音刚落，一直黯淡的马车外突然变得明亮了起来。马车的速度变缓，仿佛从泥地踏上了间距均匀的地砖，幅度不一的颠簸变为了重复着的震动。车外声音嘈杂，似乎是前方遇上了什么人。

　　哈维偷偷看了外面一眼：“糟糕，已经到港口了。……得先把他们叫起来。”

　　他说着就上去晃了晃那几个昏睡不醒的小孩。小女孩往后坐了坐，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这些小孩呼吸均匀，可从她上来后就没丝毫醒来的迹象，无论哈维怎么晃动，他们也毫无动静。
　　不像是睡着了，反而像是陷入了更深一层的睡眠。

　　“……你想逃走的话，带上他们，……还有我，是逃不了的。”看着哈维的动作，她将身上耷拉的桌布裹了回来，蒙住了脑袋，断断续续地说道，“人越多，目标就越大……”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哈维一个个脸颊拍了过去，可后者没有丝毫反应，让他感到了挫败，“而且，你们家里肯定也有亲人在担心吧？”

　　“……”
　　“我父亲去世后，母亲就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哭声很无助，就像失去了大半个世界，……你们要是没逃出去，你们家人也会这样吧。”
　　“……”

　　她听了这话，又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支吾半天，回答了一句：“特里奇说，我遇到了危险就不要轻举妄动，……他说，他会来救我的。”

　　“那个特里奇是你的什么人？你父亲？朋友？”

　　“……特里奇是……”她努力的想了想，“第一个把我带出来的人。”

　　“带出来？从哪里？”
　　无论怎么叫，面前的小孩都没有醒来的迹象。哈维干脆抬起其中一个的胳膊，试图在马车上站起身来——同时听对方重复了几遍“特里奇”后，突然感觉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应该不是学校的教科书。而是从附近的大人口中听过……

　　“从神——”

　　“好了好了，到此为止。”

　　马车突然间停了下来。玻璃窗被人从外面叩了叩，随后便传来被她定义成坏人的声音。车门的把手被尝试性地转了转，最后车门打开，外面涌进来了一股潮湿冰凉的气息。

　　在不远处的地砖边缘，是在夜空下一望无际的水。

　　夜晚的水没有白日那般波光粼粼，却沉静稳重，好似容纳了世间万物。海浪拍打的声音从看不见的下方一阵阵传来，声音汹涌，与远处平稳的水面反差甚大。
　　翁尔一手靠在马车上，微微弯下身子，从车门的一旁往里面望了进来。面上的微笑在旁边提灯照耀下显得柔和了一点，让她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被对方骗过一次的事实。

　　还好对方下一次开口马上让她又记起来了：“看样子你们聊得很开心，虽然哈维少爷还只是个小孩……应该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
　　“先生，请问这……”

　　翁尔旁边有人开口了。他们是被翁尔雇来帮忙运送神殿货物的佣兵——虽然货物中有小孩这点，让他们有些意外，不过人口贩卖的买卖也不是没做过，便闭上了嘴安静地进行着任务。
　　谁知道，这些小孩里似乎还另有隐情。

　　一个佣兵想到翁尔让他背着大雇主神殿、私下里从街上掳来的将军家的小少爷，……要是被他祖父发现自己干了这种事，非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不可。
　　要不是这位先生承诺了这个锅会甩到神殿头上、还另给了自己一大笔金币……

　　“你们先把这几个睡得安稳的搬过去吧。”

　　翁尔指的是怎么叫都叫不醒的小孩。他见挡在佣兵面前的哈维，无奈地摇了摇头，面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哈维少爷，您觉得您能打得过这几位身强力壮的佣兵吗？”

　　“……你不是翁尔。”

　　“……”
　　翁尔闻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少见地露出了几分疑惑的神色，低声的嘟囔不知是在说给谁听：“很明显吗？”

　　“翁尔哥哥才不会笑的这么假惺惺的。”哈维指责道。
　　坐在门旁的小女孩闻言，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被指责成假惺惺，翁尔不见丝毫恼意，还是那么假惺惺地笑着，继续劝道：“先不说这个了，能麻烦哈维少爷让开一下，……或者说，需要让您强行安分一点吗？”
　　“……”

　　“你叫不醒这些小朋友，是因为神殿的人担心他们太吵闹，给他们打了点镇定剂。本来应给你也打一份的，不过刚刚时间紧急。……现在的话，我不介意腾出一点时间来。”

　　他忽而压低了声音，语气森冷，搭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单单是哈维，就连一旁的几位佣兵听得也背脊一凉，不由自主地摆出了戒备的架势。

　　谁知翁尔话锋一转，恢复了平日的和缓：“不过哈维少爷，您也不必担心，马上就会有人过来救您的。现在您只需要跟这些小朋友一起，在甲板上等上十分钟……”

　　“……”
　　哈维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不用多想，他也知道翁尔口中来救他的人是谁——只是每次身陷危险，不但要让祖父担心，还要让退休许久的祖父营救，实在是太丢人了。

　　“身世也是一种实力，看你会怎么使用，”翁尔俯下身子，将哈维背起来的小孩交给了旁边的佣兵，抬手为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桌布，确保他的容貌被桌布完全挡住后，才继续说道，“只要你不被神殿发现，神殿就不会发现，他们抓到了不该抓的人，……那么边城卫兵在压力之下，一定会彻底查明所有的事情，救出这里的所有小朋友。”

　　“……但是……”

　　“哈维少爷，你能救出他们，代价只是让你的祖父跟母亲稍微多担心一阵。”翁尔笑了笑，语气意味深长，“你觉得该怎么选择，比较好呢？”

　　“……”
　　哈维抿起双唇，不再言语。

　　翁尔觉得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就往旁边让了让，让一个佣兵把他抓了起来。他又交代了佣兵几句不要暴露这位小少爷的身份后，突然瞥见另一个人准备抓起门旁的小女孩：

　　“等等。”
　　“？”
　　“她就交给我吧，”翁尔朝门旁的她伸出了手，“走？”

　　“……”
　　她往车内退缩了一点，一对清澈的眼中明明白白地写着“坏人”两个大字。这赤.裸裸的指责让翁尔有些无奈，只不过顺手把她卖给了神殿一阵子，没想到就被这么记恨了。

　　“特里奇说，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她又往后缩了缩。
　　“跟陌生人走的事情，你已经做过一次了，”翁尔指了指自己，“不过你知道我的名字，所以我也不算陌生人吧？”

　　“……但是你是坏人……”
　　“那位大将军没说过，不能跟坏人走吧？”

　　两句话之间，翁尔已经摸清了眼前这小丫头的套路。果不其然，在他话音落下后许久，都没有再听见对方的指责声，而是见到对方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拼命地在脑海里搜寻着“特里奇语录”——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特里奇确实没说过不能跟坏人走。

　　她一脸纠结地看着朝自己伸出手的翁尔，裹紧桌布，从马车内站了起来。

　　“要去哪里？”

　　“神殿眼中，披着桌布的小孩是你。而且你在这里的话，等会儿死伤说不定会更惨重……总之先离开这里吧。”
　　翁尔想到那位大将军，不由得侧目看着不知何时寻到身旁小女孩的、神术的一端。虽说大将军特里奇在传闻中不太喜欢神术这种东西，但是现在看来，在必要的时候，还是会去使用的啊。

　　他苦笑着晃了晃头，抓住了她的手。小孩子的手软绵绵的，容易让人喜欢的松不开。

　　“你是谁？”
　　这个软绵绵的小孩没头没脑地问出的一句话，让他脚步忽而一顿。

　　“……这个问题，要回答起来比较麻烦。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面前的“翁尔”低头朝她笑了笑，笑容中的一抹苦涩，让他的温和看上去不再那么假惺惺了。

　　“总之，现在应该是一个想给神殿添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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