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货一般的圣女大人

　　街上的面包店，散发出了一股香甜的气味。

　　些许是早晨商队刚刚运来的果酿还新鲜着，混进松软的面包，将街上不少行人都吸引了过来。早午时间街上并不是很多的人，可在餐点时分被这样吊起了胃口，肚子都不由得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此时她正趴在柜台前，看着种类繁多的面包，黑色的眸中倒映着它们的模样，偶尔闪过一丝期待的光。

　　“……啊呀，真是可爱的小姑娘。”
　　老板娘笑着朝她打了个招呼，“是最近刚搬过来的人家的小孩吗？”

　　“……”她慢慢抬起了视线。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老板娘继续问道。

　　“……”
　　她愣了愣神，垂下了头，口中絮絮叨叨地嘟囔着什么。

　　“……名字……？”

　　-

　　特里奇刚刚从王宫回来了。

　　虽说想要离开王城，可以他的身份绝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办到的事情。他在新王那儿磨了近半个月，事情才稍稍有了进展——无论如何，今天的他终于能松口气了。

　　“长姐在哪里？”
　　他刚刚踏进屋门，将身上的外套解了下来递给了迎面走来的管家，便低声问道。

　　“大小姐在内屋，正在等您，少爷。”

　　管家年迈的面容上满是忧心，一副即将发生大事的模样。对他的杞人忧天早就习以为常的特里奇应了一声，没有理会他的烦恼。

　　他在心底斟酌着等等面对长姐时的语句，衣角突然被人从身后抓住了。

　　力道很小，只要他再轻轻一动便能挣开。可这么小的力气只能让特里奇下意识地想到一个人——他脚步一顿，小心翼翼地回过了头，动作轻巧地仿佛生怕从对方手中挣脱了一般。
　　……不过，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的？

　　特里奇看着身后这个小小的人，心底浮现出一丝疑惑。他走路一向会小心注意周围的人，……刚刚，应该没看到她吧。

　　特里奇面带犹豫地想着，身后抓着他衣角的小姑娘又用力扯了扯，似乎是在让他凑近一点。特里奇下意识地蹲下了身子，鼻尖嗅到一抹果酿面包的清香。他看了眼对方一手抱在怀中的牛皮纸袋，耳畔传来了一声低低的疑问：

　　“……名字……”
　　“……？怎么了吗？”
　　“……叔叔的名字，”她张了张口，“是什么？”

　　“……”
　　……叔叔……
　　特里奇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看上去真的这么显老吗？

　　他奇怪地瞅了两眼面前一脸好奇的小女孩，一时之间被那声偏老的称呼弄的不在状态，闹不明白她在问什么。仔细想想后才反应过来，便随着她的语调压低了声音，回答道：“特里奇。”

　　“……特里奇？”

　　“嗯，特里奇。”他点了点头，尽管自己叫自己的名字有股很奇怪的感觉。

　　“……特里奇。”

　　但是他不讨厌听自己的名字在对方口中出现。

　　同初次见面一般，她的声音总能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他的神经已经绷了几年了，能稍稍放松一些都是十分困难的。
　　他方才锐利的目光柔和了一些，抬手伸进她发顶的头发，像鼓励小孩似的揉了揉：“你是去帮忙跑腿吗？真乖啊。”

　　“……”
　　小女孩没理会他的夸赞，而是睁着眼睛看着他，继续了方才的问题：“……那我的名字呢？”

　　特里奇动作一僵。

　　“……之前，那些人……”她继续说道，“说我是圣女。”
　　“……”
　　“……这是我的名字吗？”
　　“不是。”

　　特里奇马上回答道。语气同动作一般僵硬，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态度不对，面色复杂了一阵，才慢慢地收回了揉着对方脑袋的手，从对方面前站了起来。

　　他低下头迎上对方抬起的视线，张了张口，最后却只泄出一声叹气。

　　“……我之后帮你想一个名字吧。”

　　女孩子的名字，还是得好好斟酌一下的。

　　他将这件事情提进了行程当中，准备待会儿再去问问自己的长姐。……对于女性的喜好，她应该会更清楚才对。

　　……不过，圣女啊……

　　他让管家将小女孩带了下去，转身在压抑的内廊中慢慢走着。先前在城外见到的那高耸的神殿阴沉的氛围，不知为何又在他的心中浮现了出来。他想到刚刚那小小的身体在那种环境里被囚禁了几年之久，心里就有股抽痛的感觉。

　　前一任圣女过世的时候，八年前。

　　……他大概还在王城的学院里，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吧。

　　……她是怎么在那种环境里捱到现在的呢。

　　-

　　他的长姐交给了他很多东西。

　　他们家里姐弟的关系曾经不算很好。他的长姐跟他截然不同，天性活泼搞事，从小到大给家里闹了不少的事，而他们父母又是那种古板的性子，对长姐的关心教育自然要多了几分——
　　在这之前，总有股微妙的气氛在姐弟间徘徊。

　　直到父母去世之后。

　　“我将父亲跟母亲的遗体送去边城入葬了。”
　　看着弟弟收拾行李的身影，长姐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低声说道，“母亲曾经说过，她希望能跟父亲一起葬在那里，……你离开王城后若是有空，可以去看看他们。”

　　“我明白了。”

　　“家里这边不必担心，你姐姐我不是那么脆弱的家伙。”

　　“好的。”

　　“……但是，偶尔也回来看看吧。”

　　“……嗯，好。”

　　一人一句，对话的氛围不算特别的活跃，却订下了难以打破的约定。特里奇神色自若地收拾着面前的东西，在外几年的旅行早已让他熟悉野外生存需要的那些东西，就算不需要神殿曾授予人们的力量，也能很好地在野外活下去。

　　一想到神殿，他的动作就不由得慢了几分。

　　“这是我之前让那小家伙去买的晶尘。虽说神殿那群人妖言惑众，但是带来的神术确是毋庸置疑的……带着它吧，迟早会用上。”

　　特里奇看着面前一袋隐约透着荧光的沙尘，陷入了沉思。粗糙的指尖在布袋下方捏了捏，一股轻盈细致的触感便传进了心梢，仿佛让人上瘾一般想要深入探寻。
　　就跟那小家伙一模一样。

　　……神殿相较普通的人们，确实拥有一股特殊的力量。他们将力量散给了信徒，久而久之便流传成了神术。
　　虽然掌握的人不多，可确实是存在着的。

　　……神明的力量。

　　“……我说啊，特里奇。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长姐在看见弟弟收起了一袋晶尘后，满腹疑问终于忍不住了似的，开口问了出来：“你是不是……相信神明的存在？”

　　从小便会在神殿门口脚步滞留、长大了后虽然同完全不相信这类存在的新王成了朋友，却在关键的时候带回来了神殿的圣女。……她这个弟弟的态度与立场，有些模糊不定啊。
　　模糊不定的态度，要是在关键的时候再犹豫一下，肯定会酿成大祸的。

　　她心中有些担心起来了，可几步远的特里奇却已经拿起了手上的东西，对她的问题没有感到丝毫的困扰，毫不犹豫地便回答了她：

　　“……就算它们真的存在，肯定也只会高高在上地看着人类的苦苦祈祷。……毕竟那是跟我们截然不同的存在。
　　“……既然不打算向它们祈求些什么，相不相信又有什么关系？”

　　-

　　特里奇从前门离开了。

　　应他的要求，阵势并没有做的很大，仿佛他只是带着小丫头出门逛了个街似的。长姐坐在上方的房间窗边，远远地看着从小看他长大的老管家出门送了个行，搭在膝上的双手隐约间捏了起来，又想通的什么一般，力量蓦地散了开来。

　　她看着弟弟带着小丫头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了自己眼中，浑身的力量也仿佛被完全抽走了一般——她从窗边离开，坐在了旁边的躺椅上，脱力地躺在了上方。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她在安静的氛围中究竟想了些什么——屋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敲响。传来的是自家女仆问好的声音，她将对方叫了进来，却见女仆身后，跟着一位面向陌生的女性。
　　女性跟她年纪相当，面上带着犹豫与疑问。在见到里面穿着华贵的将军家长女时双目一亮，可又马上暗淡了下来，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着。

　　“……怎么了吗？”
　　躺在躺椅上的她坐了起来，问道。

　　陌生的女性闻言，吞吞吐吐了一阵，才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
　　“……请问，大小姐，……神殿的圣女，是不是在您这儿？”

　　“……”

　　“啊、我没有什么意思，大小姐，只是，”见将军家长女的眼神蓦地犀利了许多，女性赶紧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家母曾经是神殿的信徒，我在多年前曾陪同她一起，见过将圣女送入神殿的仪式，……那时候，有幸瞥见过圣女的容貌。”

　　“……”

　　“昨天在街上见到过一个样貌很相似的女孩，听说是将军家里遣出来买东西的。……无论大小姐您知不知道，我还是想过来提醒您一声。”
　　“……？”

　　“……那位圣女大人的容貌，跟六七年前被送入神殿时，没有丝毫的变化。”

　　-

　　她打了个喷嚏。

　　“……会冷吗？”
　　特里奇将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回应，直接替她裹了上去。他看着面前一张小脸上红彤彤的鼻子，若有所思地想了一阵，随后在路边又给她买了对手套。

　　他没有太多跟小孩相处的经历，……也许小孩子都特别怕冷呢？

　　想着想着，面前原本体型纤瘦的小女孩不知不觉被裹他成了球儿。

　　“……叔叔，我们要去哪里？”
　　小女孩辛苦地动了动胳膊，看着面前高耸的城门，低声问道。

　　“去另外一个地方。还有，别叫叔叔了。”

　　“可是，大姐姐说，叔叔这种男性，都喜欢成熟一点的称呼。”

　　“成熟过头了。”

　　特里奇拍了拍她头上的贝雷帽，想到那个大姐姐估计是自家长姐，不由得叹了口气，“直接叫名字就行了，……叫特里奇。”

　　“特里奇。”
　　“嗯。”

　　“……特里奇，那我的名字呢？”
　　“……”

　　衣角又被扯住了。特里奇看着身旁的小女孩没有丝毫松手的痕迹，一对黑色的眼瞳紧紧逼迫似的看着自己，让人不由自主地退却了几分：

　　“我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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