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声音掉了

　　“骨灰盒我们可以帮您进行托运保管的。”柜台后边票务员面上标准的露齿笑没能掩饰掉眼睛里的同情。
　　任谁看到一个捧着两个骨灰盒乘机的小姑娘都会忍不住叹息。

　　苏凉脸色苍白，神情黯然地摇了摇头：“不用，我要自己抱着。”
　　这是她亲爱的老妈，怎么可以像行李一样被托运。

　　两个骨灰盒确实很重，要不是火化场工作人员潦草马虎地把那个陌生女孩和母亲的骨灰弄混，她一定会扔掉那个女孩的骨灰。

　　现在苏凉不确定哪一盒是老妈。
　　只能都抱着，她也没心思再想别的，过安检门的时候，她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臭脾气，大声地和安检员吵了起来：“我不要她像行李一样被对待。”

　　负责安检的工作人员也是满脸同情：“对不起，麻烦您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后边的等待安检的乘客听出了大概，知道这个小姑娘端着两个亲人的骨灰要上飞机，因为不愿意让骨灰和行李一样过X光做特殊物品检测，所以在这里闹呢，便纷纷劝她说：“你要是再这样倔下去，飞机就飞跑了，要是不过检的话，你坐大巴回去吧。”

　　她没办法等大巴，她一刻也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要是老妈没有来这里的话，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她也不会成为一个没有妈妈的女人。

　　我现在是孤儿了。

　　接过两张死亡证明单，苏凉麻木地随着人流往前移动，经过刚才一闹很多工人员都知道了这个小姑娘的悲惨遭遇，很是主动地为她引路，甚至交待飞机上的空姐要好好照顾她。

　　苏凉没有注意到这些，她随着空姐的指引坐到了座位上。

　　直到广播响起来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她已经在天上了，她想起小的时候母亲一直说：“苏凉，等我们还完了债就可以一起去旅行了，去很多很多地方，坐飞机去。”

　　那个时候的自己多乖呀，会高兴得蹦蹦跳跳地说：“嗯呐，我来开飞机，你坐在后面。”
　　她们终于上了飞机，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苏凉头挨在被黑布罩着的骨灰盒上面，越哭越大声，哭声里她隐约听到广播在说什么气流，什么不稳定，然后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原因，周边的人跟她一样都哭了起来。

　　她没来得及抬头看清周边的情况，整个人就飞了起来，世界跟着也完全变暗。

　　像是从很远，又像是很近的地方，一缕细微的光线渗进了她的眼帘中，似穿透了万里云端，越过了地平线，杀进了她的梦里。

　　骨灰盒呢？
　　苏凉紧张得蹦起来在周边看了一圈，骨灰盒不见了，飞机不见了，周边的人也不见了。
　　她看了一圈屋内，再又拉开了斜阳下的推窗。

　　熟悉的土地，秋天的落日，远处有驶入山区的摩托三轮车突突地响着，惊起林深处的归鸟。
　　绿色的慢行列车已经走到了很远的地方，很快就没有了影。

　　似乎曾经也看过类似的风景。
　　苏凉转过身，眼前的一切都历在目，这是是三年前的场景，所有的陈设都一模一样。

　　黄色纸皮的箱子，一个接一个摆在偏斜的夕阳下边拉出道道交错影子。
　　桌子上放着一个暗绿色的帆布背包。

　　苏凉的内心有些发抖，她走上前去摸了摸背包，然后拉开了拉链。
　　她从背包里搜出一个贴满了大头贴的本子，一个MP3，两件T恤，两条浅白色的牛仔裤，一双某品牌的帆布鞋。

　　那双鞋还比较新，是她和老妈大吵大闹好多天才终于买到的，价格是平时一双普通杂牌鞋的三倍。
　　她全都记得，这些都是她十五岁和老妈分开时收拾的所有东西。

　　为了确认这点，苏凉的手又摸向布包的侧边。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里边应该装着一部用了半年的智能机，刚入手没多久，同时和手机装在一起的，还有她昨晚从老妈银行卡里提出来的三千块钱。

　　几乎只留下五百块钱给老妈。
　　一滴泪掉在了地上。

　　苏凉有些害怕和无助地曲起身子，环着膝，她现在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是在梦里还是梦外。
　　像个混蛋一样。
　　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曾经就那样离开了抚养自己那么多年的老妈，一别两宽，音信无通。
　　直到三年后，她才被公安局联系，得到的是老妈意外身亡的消息。

　　如果当时我在她身边，就不会了吧？她那么稀里糊涂的人，总是不够机灵。
　　苏凉无助地在原地啜泣着，直到耳边传来咚咚的敲门声，紧接着响起一个有些急躁的催促声：“苏阿凉，快点开门。”

　　苏凉怔了下。

　　世界上只有一个会用这种口吻和她说话，总是凶巴巴的，一点也不客气。
　　那就是她的母亲，她的老妈。
　　苏凉全身一个激灵，人立马跳了起来，向着门的方向冲过去。
　　发黄的门板上粘满了明星偶像的小海报，她早已记不清谁是谁了，可是拉开门，门口的这张脸，她是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妈妈。”
　　站在门口的女人愣了下，明显有些被吓到了的样子：“你哭什么？”
　　“做了个恶梦。”

　　梦见失去了全世界，好不容易醒过来，从很远很远的光年之外。
　　不管了，不管了，即使这边是梦，苏阿凉也暗自下定决心，一定不要醒来。
　　即使在梦里，从此以后，她也要好好保护好自己的母亲，这个生命里的唯一和最重要的人。

　　“不是收拾东西吗，怎么还做起了梦。”老妈把手里的空箱从门口斜着拽了进来，扔到了旁边。
　　阿凉仍是紧紧地盯着老妈忙进忙出的背影，突然就大叫了一声：“李槿玉！！！”

　　正忙着把一堆高跟鞋往箱子里塞的老妈被吓了大跳，整个人都抽搐了下，她抬起头来，面上几缕染过的红棕色发丝落在额头，衬得她眼神更加凶悍：“苏阿凉！你吃错药了，再敢叫我的名字，给我滚出去。“
　　真是的老妈。
　　骂人的样子，语气，眼神。

　　苏凉一把踢开箱子冲上去张开手，紧紧地抱住眼前这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我要抱。”
　　李槿玉还没来得及再骂一句发什么神经，眼前的女儿就一下子贴进了她怀里，手紧环着她的腰。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有些无措，还想凶句什么，最后嘴边也只轻轻地说了句：“醒过来就好了，赶紧收拾东西，一会车就来。“
　　“不急。”
　　阿凉还是紧抱着和她一样高的老妈，眼泪嗒嗒地往下滴：“妈，我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
　　再也不随便和你吵架，不动不动就离家出走了，更不会断绝往来。

　　上一世，她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和老妈大吵了一架，然后拎着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再也没有联系。
　　这次她说什么也不会再像从前那么任性了。

　　电话拎声响了起来，李槿玉不得不没好气地将阿凉挂在她脖子上的手拉下：“好了，我接个电话。”
　　是那个男人的电话。

　　阿凉放开老妈，用手背抹净脸上的泪，吸了吸鼻子，看着老妈转过身去。
　　老妈小声地对着电话说：“嗯嗯，都收拾好了，票也买好了，后天就能到。”

　　她们要离开这座城市。
　　重新回到这样的点上，阿凉忍不住地努力：“留在这里多好，我都习惯了。”
　　老妈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抬手一抛扔向阿凉：“不是说好了吗，今天就走。”

　　还是有些生气。
　　不过阿凉控制住了，她不想再和老妈争吵，老妈的性子不比她软和，打定了主意要做的事情，就是十头大象也不顶用。

　　她用纸巾拭掉眼角的泪，深吸了口气，离开就离开吧。
　　重新回到2015年，离开这个城市，就当换一个地方真正的重新开始好了。

　　东西都用箱子打包好，让物流公司的人来拉走了，她们的行李最后就剩下老妈手里一个大的皮箱。
　　阿凉背着她那个暗绿色的帆布包。
　　那是她素未谋面的爸爸留下的一个带着年代记号的旧包包，好像是以前的人用来背工具的。

　　老妈伸手在帆布包上拍了拍，试图把里这鞋子撑出来的一个凸点拍下去：“不是给你买了个新的吗？”
　　“我喜欢这个。”

　　阿凉伸手从包里把那一沓银行里取出来的三千块纸币递给老妈。
　　老妈愣了下：“你哪里来的钱？”
　　“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去银行取的。”阿凉说这话的时候刻意往边上退了退。

　　老妈果然扬手就往她后背拍，要打她：“你又偷看我的密码，真是造反了你，把钱都取了出来，你想干什么？”
　　“我就怕路上不够。”
　　阿凉随便扯了个谎，避开母亲，手拉着书包的布带，眼睛盯着鞋面，左脚碰右脚地嘀咕说：“再说了，你密码变来变去就那几个。”
　　要么是我公历的生日，要么就是阴历。
　　就不偷看也知道。

　　李槿玉心有余悸的拿着手里这沓钱，要是阿凉拿去乱用掉，她就惨了，现在工作没有工作，又是去一个新地方，就指着这么点钱应急直到找到新工作呢。
　　“下次要取钱也该和我说一下，这可是咱娘俩最后存款了。”

　　听了老妈的话，阿凉脑袋就低得更低了，前世的她居然一点后果也不顾，拿了几乎全部的钱转身就请了一堆狐朋狗友庆祝狗屁自由人生的开始。

　　李槿玉把钱装进包包里，然后又再看一眼这个住了好些年旧房子，屋里除了一张旧得掉漆的老桌子，还剩留下了几个不要的旧纸盒，孤伶伶地立在残阳下，散发出暖黄色的光。

　　还有一个小小的双肩包，这是她专门为了这次搬家给阿凉挑选的。
　　没想到她这么不喜欢，李槿玉把包拿起来，有些嗔怪的意思：“有好的你还不要，丢掉多可惜，拿去给你姐姐用吧。”

　　姐姐……
　　苏阿凉没有见过那个叫君以沐的女孩子。

　　前世，2017年的秋天君以沐和老妈一起死于意外。
　　由于没有其他的亲人，君以沐的遗物——一本日记本和母亲的东西一起送到了她的手上。

　　那个日记本不厚，边沿被火烤得焦黑，里边很多内容也都遗失了。

　　日记似乎是从 2013年，也就是君以沐十三岁的时候开始记的，跟个小学生的日常作文差不多，所以阿凉对于内容倒还有些印象。

　　2013年，一月十三日，天气晴。
　　【我是君以沐，君子的君，以为的以，如沐春光的沐。
　　今年十三岁，听说人越长大，能记住的事情就会越来越少，所以从今以后，我要把每天遇到的开心的事情都记下来，这样就不会忘记了。

　　还要写点什么呢？不知道别人都写什么。
　　哦哦，对了，我还有一个梦想，那就是要到电视里的世界去旅行，希望可以和懒羊羊做朋友】

　　这居然是一个十三岁女生的日记，阿凉出于同情当时有多翻几页，反正从头到尾都觉得这个女生估计是个智障。

　　从日期可以看出来，这个君以沐并没有把每天的事情记下来，阿凉当时特别留意了老妈去到她家里的那几天的日记。

　　是2015年，三月三十日。天气，阴。
　　【终于有一件值得记下来的开心的事情，听说新妈妈和妹妹后天就要到家里了，好担心啊，不知道妹妹会不会喜欢我给她布置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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