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尔喀女神

　　王府里，信差见到王妃之后，跪在地上小心地从怀里拿出王爷的回信，据实禀告：“王爷吩咐说，这封信要当面交给王妃，说只能让王妃一个人看，不许旁人看到。”
　　奇雅离座，把信拿到手里：“好，你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
　　等信差走了之后，春茗识相地退下了。奇雅打开信封，发现一共有密密麻麻三页纸，她大概扫了几行，就急忙进了卧室，关上门，到窗前坐下细看。
　　第一页还没有看完，奇雅已经微微张大了嘴，开始吃惊，急急忙忙把后面两页一气看完之后，她把三张纸折起来放进梳妆台上的一个匣子里。不经意一看镜子，里面那张脸是难以名状的慌乱。忍不住又把那三张纸拿出来，再看一遍，这回看得慢一点，仔细一点，直到确信自己刚才没有看错，没有领会错，她才又把三张纸折好，走到床边去，把折好的信纸放在枕头下，然后轻轻地躺到床上，望着红色的纱帐发呆。
　　她的脑子转得很快很乱。她的额驸好像就在她身边说话：
　　“你说‘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你可知道这话的意思？从合卺之夜算起，我已经等了五百多天，还不曾与你肌肤相亲，阴阳交合，享夫妇天伦······
　　“我说床上枕头要成对，我的意思是，一个给我，一个给你。公主与额驸，王爷与王妃，应当同床共枕······
　　“诸多试探，你都不懂，令我一厢情愿，难亲芳泽······
　　“今日收到手套，即时心神荡漾。此刻月色溶溶，只缺软玉温香。想你！想抱你在我怀里！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吗？我要你做我的女人！我是你的额驸，你是我的王妃，若得两情相悦，必能永不相离······”

　　奇雅也开始心神荡漾。她最近在老王爷的书房里看到过宋玉的《高唐赋》，和《神女赋》，朦朦胧胧地知道了男女间的枕席之欢，云雨之情。
　　奇雅看得明白，额驸的这封信，是在向她表达他的襄王之意。他说以前有诸多试探，奇雅就开始回忆她与额驸相处的情形。以前不觉得怎样，现在知道了额驸的襄王之意了，她才体会出拉旺多尔济那些话里的话，还有眼神里的情意。
　　奇雅一直在心中埋怨她的皇阿玛不该把她嫁给一个已经有好几个夫人的额驸，虽然拉旺多尔济承诺了以后不再纳妾，她还是不能完全释怀。她感觉得到额驸对她不错，但是她对额驸谈不上喜欢，在收到这封信之前，她也没觉得额驸喜欢她，她觉得她的日子是很无趣的。
　　拉旺多尔济的这封信，对奇雅而言就是石破惊天，让从前许多的水下暗语都浮到面上来了。潜意识里，奇雅有些排斥额驸，不但因为他有其他的夫人，而且还因为他没有对奇雅明示过喜欢她。连拙朴的赛拉罕都会说“七公主美得像花一样”，她的额驸为什么不会说点让她动心的？她心里不满足。
　　这封信虽然让她明白了额驸的情意，但还不能让她满足。
　　我要他亲口对我说，奇雅心想，光在信里说不行。她的手揉搓着床帐，合计着怎么才能让额驸亲口对她说她想听的话。

　　过了几天，乌达尔在请安的时候告诉奇雅，赛拉罕回府了。奇雅马上问：“那额驸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哥哥说，阿爸现在署理乌里雅苏台将军之职。”乌达尔回答说：“估计会去乌里雅苏台任上，回不回王府就不好说了。”
　　“我在这里，他怎么会不回来？” 奇雅微微露出了不高兴的神色。
　　“这······”乌达尔看得出奇雅的不悦，就解释说：“以前祖父在世的时候，阿爸有时也去乌里雅苏台公干，一段时间不回王府也是有的。”
　　“现在不一样了。” 奇雅失落地说：“他不知道我在等他吗？”
　　乌达尔想说以前也有阿妈她们等阿爸，阿爸也没当一回事。但是他不敢这样说，这样说了七公主会伤心的。他看得出来，阿爸没跟赛拉罕一起回来，七公主已经失望了。
　　乌达尔劝道：“七公主叫哥哥来问一下吧，看看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我不问。” 奇雅赌气地说：“额驸要是有心，还用我问吗？”
　　“那公主不要生气啊，”乌达尔说：“你一生气我的日子又不好过了。哥哥说，府里的事还是由我管，他回来以后只管盟里的事。是阿爸这样交待的。”
　　“你放心，” 奇雅面色缓和一点：“我上次跟你说过，以后都不许互相发脾气。就算我生气，也不是针对你，我一定不会让你难受。”
　　“公主也不要闷着，让自己难受。”乌达尔说：“你要是不高兴，就说给我听听，当我是一个朋友，好不好？”
　　“好。” 奇雅微微一笑说：“你是很会劝人的。只要不发脾气，当个朋友还是不错的。”
　　“那么公主是为阿爸没回来而不高兴吧？”乌达尔探问道。
　　奇雅抿抿嘴，没有出声。
　　乌达尔肯定地说：“我猜，阿爸只要抽得出空，一定会回来的。他喜欢你。我阿妈也这样说。”
　　奇雅的脸红了：“真的吗？可是额驸没有跟我说过。”
　　“非要明说公主才懂吗？”乌达尔说：“我都看得出来。”
　　奇雅坚持说：“看出来的，和说出来的，是不一样的。我要听说出来的，亲口跟我说出来的。”
　　乌达尔看看七公主不容商议的表情，安慰道：“公主想听什么，阿爸自然会懂的，等他回来就有机会说了。”
　　“谢谢你安慰我。” 奇雅有些难为情地说：“不应该跟你说这些的吧。”
　　乌达尔半开玩笑地说：“已经说了，收不回去了。除非公主还有更好的朋友，不然也只能跟我说了。跟娜吉尔说没有用的，她还小，不懂，而且她守不住秘密。”
　　“那你一定会帮我保密的，对吧？” 奇雅说：“我就不用再嘱咐你了。”
　　乌达尔点点头说：“公主不嘱咐我也会保密的。”
　　他们互相看看，眼神之间有了信任和默契。

　　从春茗的角度看，七公主这些天对书本又上了心，大部分时间在老王爷的书房里读书。
　　“公主，你又不考状元，读书不要太辛苦了。”春茗劝道。
　　奇雅不在意地说：“我不觉得辛苦。以前有很多读不懂的东西，最近突然懂了，再找出来看看，感觉特别地不同。”
　　“公主其实不必这么费力，”春茗说：“有什么不懂的，找温夫人来问问不就行了，省事。”
　　“不能什么事都问温师傅。” 奇雅反驳说：“有些事，是只能我一个人慢慢去悟的。告诉别人，就没意思了。”
　　春茗感慨地说：“公主，你最近真的是长大很多了。”
　　“那不正好吗？” 奇雅笑笑说：“省得你老是说我贪玩，不懂事。你下去吧，我有事会叫你的。”
　　“是。”春茗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奇雅在犹豫要不要给额驸写回信，给他一个答复。眼前的一张纸放了半天了，她把笔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好几次了。
　　我还是不要写吧，她想，所有的话，都等额驸回来的时候当面跟他说。

　　过了几天，还是那张纸，奇雅又在犹豫了。额驸什么时候才回来啊？她想，我已经憋了一肚子的话了。
　　情窦初开的少女，明白了什么叫牵挂。不过，这只是淡淡的，她忍得住。

　　奇雅再次去探望莎莉尔，见她已经下床走动了。
　　“莎夫人，你今天好些了？” 奇雅关心地问。
　　“好多了，”莎莉尔谦恭地答道：“谢谢王妃又来看我。天这么冷，王妃自己也要当心身体。”
　　“英迪怎么样？” 奇雅又问。
　　“她也好了，到温夫人那边去玩了。”莎莉尔答道。
　　奇雅提议：“那我们也到温师傅那边去吧，我们很久没在一起说话了。”
　　“好啊。”莎莉尔一如既往地温顺。

　　奇雅，莎莉尔和温景瑜一起在温景瑜的房间里聊天。
　　“王爷有信给你们吗？” 奇雅问道。
　　“我又不识字，王爷怎么会写信给我？” 莎莉尔马上说。
　　“也没有给我。” 温景瑜回答：“这跟识不识字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认识的字不算少，可是从来没有收到过王爷的一个字。”
　　“哦。”奇雅觉得不能在这个话题上说下去了。
　　“是不是王爷有信给王妃呀？” 温景瑜笑问道：“王妃来了以后王爷变了不少，连塔莉亚都不要了。”
　　“这不关我的事，” 奇雅避重就轻地说：“我跟王爷很少见面的。”
　　温景瑜看看奇雅脸上淡淡的红晕，顺着她的口气说：“我也知道王妃和王爷见面不多。不过，我看王妃现在长大了很多，跟以前不一样了。”
　　“真的吗？” 奇雅不大相信地问。
　　“真的。” 温景瑜肯定地说。
　　奇雅转而问莎莉尔：“莎夫人，你觉得我长大了吗？”
　　莎莉尔笑笑说：“是长大了！等王爷回来，肯定跟以前不一样了。”
　　奇雅听出了莎莉尔话里的话，脸一下子红了。她这一点变化，莎莉尔和温景瑜看在眼里，两人都知道以后王府里的格局要不同了。

　　奇雅不愿叫赛拉罕来问话，他自己还是来了，规规矩矩地半跪行礼，说道：“赛拉罕给七公主请安。”
　　“平身。赛拉罕贝子跟着额驸出征，一路辛苦了。” 奇雅说得很客气。
　　“其实还好，这一次的仗打得很轻松。”赛拉罕说：“谢谢七公主给我做的手套，大小正好。”
　　奇雅谦虚地说：“我的手艺不好，你将就戴吧。”
　　“七公主客气了。”赛拉罕说：“你亲手做的东西，能够给我一份，我很感激。”
　　奇雅听到这话，心里很舒坦，心想赛拉罕没那么多心眼，不如问问额驸怎么样了。
　　“额驸他······”奇雅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怎么不跟你一起回来？”
　　“阿爸说他要到乌里雅苏台任上去，还不知道哪天可以回府。”赛拉罕据实回答。
　　“真的吗？” 奇雅失望极了。
　　“这是阿爸的原话。”赛拉罕老老实实地说。
　　“哦。” 奇雅换了一个话题说：“德夫人带着你的弟弟们回库伦去了，你应该知道了吧？”
　　“我知道了。”赛拉罕说：“阿爸嘱咐我管住盟里的事，所以我就不去找阿妈了。估计阿妈回去是住在外祖父那里，或者舅舅那里。”
　　“你要是觉得不放心，去看看也好。” 奇雅试探地说。
　　“我不去。”赛拉罕断然地说：“上一次去京城，平白无故惹来了多英格格的麻烦。这回要是去库伦，保不准又有什么麻烦。因为我年纪不小了。”
　　奇雅听到这话，同情地说：“多英的事，对你是不公平的。皇阿玛至少应该等到多英病好了再给她赐婚。”
　　赛拉罕感激地说：“谢谢七公主说这样的公道话。”
　　“可惜，我改变不了皇阿玛的决定。” 奇雅叹息说：“我连自己的命运也控制不了。当初我被赐婚的时候，也很伤心。”
　　“这个······”赛拉罕犹豫说：“我不想怪我阿爸，公主也不想怪你的皇阿玛吧？乌达尔说，他们有各自的打算，都不容易。当然公主也不容易。”
　　“这样的事，乌达尔也要说话吗？” 奇雅不相信地问。
　　“他那是劝我的话，叫我不要为多英的事想不通。我现在借用一下，劝劝七公主。”赛拉罕语气里也有同情：“你既然已经嫁到喀尔喀了，就该让自己高兴一点，不如意的地方，不要多想。我也这样劝过我阿妈。”
　　奇雅知道他指的是他阿妈对自己的挑衅，作为德夫人的儿子，赛拉罕能够这样说，已经很公允了。
　　于是奇雅感激地说：“谢谢你劝我。德夫人有你这样的儿子，真是幸运。”
　　赛拉罕说：“我阿妈老是嫌我笨呢。”
　　奇雅马上反驳说：“你不笨。你很好，真诚，可靠。”
　　赛拉罕憨厚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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