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月

　　*
　　那天夜里又降雪，西月睡觉前关了电暖风，醒来的时候喉咙干痛，忍不住想咳。

　　起来的时候西涛已经去上班了，家里还剩孟敏在打包着饭。
　　西月站在卧室门前看着孟敏来来去去的背影，张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说了也是挨她骂。

　　从小到大，孟敏对她就好像仇人一般。做错了要挨骂，考不好要挨骂，不烧水要挨骂，就连生病了也要怪她找麻烦。
　　面对孟敏，西月只有一个情绪——害怕。

　　“穿这么点站在那干嘛？生病了不要让我带你去医院！”孟敏皱着眉看她。
　　西月抿了抿嘴没说话，退了几步回房间。
　　“还是等爸爸回来再说吧。”她想。

　　孟敏走后，她烧了一壶热水，喝了几杯下去，又把家里整理干净。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下午岳敬渡来敲门的时候，她竟然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

　　“你来啦！”她欣喜的开门，笑的温柔和煦。
　　岳敬渡看着她的笑脸，有片刻的愣怔，但是很快笑着举起了一袋黄澄澄的大橙子在脸庞，。

　　“西老师，今天请您吃橙子。”袋子里还混着好多袋小零食。
　　“谢谢你，我很喜欢。”西月大大方方的接了过来。
　　岳敬渡笑着进屋：“不用客气。”

　　“岳，敬渡。”
　　她今天穿着黑色的棉服，站在旁边叫他的名字，不太顺当的样子。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怯。

　　“怎么了？”岳敬渡看她，神情温和。

　　西月从鞋柜里轻手轻脚的拿出了一双崭新的棉拖鞋，带着羞怯的意味看他：
　　“我今天找到了一双新的，你试试可以穿吗。”
　　岳敬渡接了过来，环顾四周笑问她：“今天拖地了吗？”
　　她摇了摇头，声音有点小：“不是的，是想让你舒服一些。”
　　昨天没准备，不想让他穿旧的，今天找了大半个上午。

　　“谢谢，很合适。”岳敬渡换上了新拖鞋。
　　西月听到他这样说，笑容弧度大了些：“嗯！”

　　进了屋，岳敬渡就脱下了外面的棉服，今天他里面穿了一件白色高领毛衣。
　　没戴帽子，头发柔顺的搭在脑门上，眉眼柔和，显得温驯极了。

　　西月看着他的动作忽然觉得喉咙有些痒痒的：“等下，我去倒杯水。”
　　倒水回来后就看他坐在了书桌前。
　　他身材修长，腿交叉着随意的伸在桌子底下，桌上的台灯灯光打到他的侧脸上，映的皮肤雪白。

　　灯光下，他的鼻梁高挺，睫毛又长又密，人俊逸又明亮。
　　如斯少年，是天上月。

　　西月的自卑总是很合时宜的出现。

　　在这么多年里，她就是凭着一次又一次的自卑和怯懦，离岳敬渡越来越远。
　　从初中开始上学在班里就不再和他说话，放学也避嫌不和他一起回家。私下的相处更是他不说话自己绝对不理，大多数时候都想要逃避。

　　“回来了？”岳敬渡抬头看她，眼带笑意。

　　他一笑，西月就觉得自己无法抗拒的想靠近，她握紧了杯子，努力将自己从那种情绪中剥离。
　　岳敬渡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但是这种温柔谁又能抗拒。

　　剩下的几道题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只不过最后一道附加题被西月留下了好多被橡皮擦来擦去的铅笔印。
　　是一道几何难题。

　　“这题老是算错，先不做了，过几天我哥回来问问我哥。”她说。
　　岳敬渡伸手，把卷子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我来看下你的过程。”他垂眼看。
　　“试一下这里做辅助线呢？”岳敬渡手指指着圆内三角形。

　　西月抿着唇，看着他指的地方做了一条辅助线，还是没太看懂，疑惑的看着他。
　　岳敬渡笑笑，拿了尺子和笔在草稿纸上做示范。

　　“你看这里平移对角线，然后作高，是不是就解释通了？”
　　西月认真的看着他的示范，一直不懂的点忽然就通了。
　　“你好聪明。”她欣喜的看着他，真心实意的赞美。
　　岳敬渡看着她抬起的白净面庞，眼睛弯弯的像藏了星星。

　　一时没忍住拿笔头点了点她的脑门：“你才是真聪明。我是看了你的步骤得了启发，做了辅助线才把题理通，你没做辅助线都能解个七七八八。”
　　西月被他亲昵的动作点的愣了愣，不自在的低下了头。
　　岳敬渡仿佛没有意识到问她：“在想什么？”

　　西月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温和舒朗带着调皮的笑意。
　　“在想还有没有其它解法。”她眨眼。
　　“想出来没？”
　　“还没。”
　　“那就看我们这一种解法就行。”岳敬渡敲敲草稿纸上的列式。

　　“嗯！”西月点头，笑的酸涩。
　　数学题好像很复杂，但此刻更复杂的是她无解又自卑的暗恋。

　　“又下雪了。”岳敬渡指了指窗外，大片的雪花落在窗台上，为原本的积雪又增加了一层薄薄的厚度。

　　西月往外看，天空被一片片的纯白填满。

　　“好看但觉得很冷酷。”她想着因暴雪无法回家的哥哥和楼下被折断的银杏树枝，鲜少的在外人面前说出自己的思虑和看法。

　　岳敬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物极必反。”
　　窗外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窗里的人只在乎自己的心事，他们的世界还看不到更远。

　　雪意连绵，一时半会儿看来不会停。
　　岳敬渡整理了下自己对完的试卷，动作慢吞吞的。
　　磨蹭过了好一会才说：“雪下大了，我先回去了。”
　　西月心底带着淡淡的遗憾，但依然点头：“好，你快回吧。不然楼下不好走。”

　　“嗯。”许是屋里暖和，岳敬渡开了门一阵凉意扑面，才意识到棉袄还没穿。
　　西月拿起板凳背椅上的棉袄递了过去，他手里拿着试卷，有些不便。

　　“我帮你吧。”西月站在他身侧，拎着衣服，帮他套上了一只袖子。
　　卧室门开着，她帮他拎另一只袖子的时候，外面的大门被打开。
　　孟敏一只手里拎着伞，另一只手挎着出门带的袋子进了屋。
　　抬眼就看见了屋里的两人，面上没什么表情问：“你们在干吗？”
　　岳敬渡赶忙套进了另一只袖子，把衣服抖了抖。

　　“阿姨好。”
　　他把卷子抱在胸前，礼貌的解释说：“我来问西月题，她在我们班成绩很好。”

　　“问完了？”她淡淡的扫了一眼，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

　　岳敬渡被问得一愣，又笑道：“刚写完——那，阿姨我先回去了。”
　　走到门口换鞋。

　　孟敏看着他的动作笑了笑，但笑意未达眼底。西月站在那里看了一眼她，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
　　她害怕孟敏那样的眼神。
　　更害怕即将只有和孟敏两个人在的家。

　　“我先回去啦。”岳敬渡看着站在门前的西月说。
　　西月朝他看去，目光隐隐有些说不清的味道。

　　他想问，孟敏却说：“外面雪大，路上慢点。”
　　逐客令下达。

　　“阿姨再见。”岳敬渡把门打开，风雪的冷意渗了进来，随着他关门，一切又被隔离在外。

　　孟敏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就把手里的袋子随手扔在了地上。

　　她往前走了两步，鞋底和地板发出磕碰的轻响，仿佛是个天生的审判者，高高在上的说：
　　“西月，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女孩子就应该有女孩子的样子？”

　　西月没说话并且不自知的后退，一只手沉默的抠着门边。
　　孟敏又向前走了两步，手里还握着带着雪水的雨伞。
　　压迫着站在门口的西月。

　　“你在和他做什么？”她问。

　　西月嗫啜的答：“我们在做作业。”

　　孟敏忽然声音大涨，如同一道强雷劈在她的头顶：“放屁！做作业不穿衣服？”
　　西月被吓的一哆嗦。

　　“妈妈是不是告诉过你和男生要保持距离？”孟敏拿散把在她身上戳了几下。
　　“是，是的。”西月忙点头答她。

　　“那你那是在干嘛？给人家穿衣服勾引人家？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西月不住的摇头：“我没有，我们真的只是在看题，他手里拿东西，我只是帮他一下。”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我生你就是为了跟我顶嘴的？”孟敏突然往前拽住了她的头发，在她脸上啪啪扇了两下。
　　西月被扇站不稳，靠着门框蹲下，紧紧的抱住头。

　　“让你不好好学习早恋！”但孟敏没打算就此罢休，她根本无法控制住的拉住西月的头发往门框磕。
　　“是不是因为人家有钱，你就赶上白送上去？”
　　“你怎么这么贱？”
　　“你怎么配做我女儿？”
　　“我女儿应该乖巧听话，你这个样子是什么啊！”
　　孟敏顺手又拿了一个衣架，边打还要边骂，西月只哭着随她打，不敢说话。

　　西涛和西孟阳不在家，没人能护着她。
　　以往也都会打骂，只不过大多数时间西涛或者西孟阳都会在家，能控制一下。

　　今天孟敏犯了病发了痴，没人拦着西月嘴角都被打流了血。
　　西月被撞的有些晕，声音低低的求她：“对不起妈妈，我以后不敢了。”

　　孟敏在自己的狂怒中听到了她细弱蚊蝇的声音，停下来看，才发现西月已经被自己打的快要神志不清。
　　她有一瞬的恍惚，西月趁机站起身推开她，往门外跑去。

　　她不停的往前跑，不管外面风雪交杂。
　　只想逃离这个恐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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