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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深处
楚玄璎半宿没睡。
张溯这厮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睡前乱讲话，还偏偏有那么一句不偏不正，恰好戳到她心窝上了。
他声音低低的，宛若呓语，不知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若万幸得一人深信不疑、生死相托，纵死莫辞。”
寥寥数语，却像牛毛细针般无孔不入地扎在她的心上。
她从不敢相信任何人，甚至她自己。她曾经踽踽独行过这世上最暗无天日的深渊，经历过常人毕生也难尝一次的痛苦，也见过地狱中最温存柔软的那抹微光。她也想为她的那抹微光奋不顾身，可是中间却有百丈深渊相隔，她甚至连触碰的勇气都提不起。
楚玄璎静静地躺在床上，听张溯的呼吸声渐渐均匀平稳，思绪却依旧难平。
及至三更鼓响，她便穿上鞋袜去叫张溯换床。
“喂——”她摇了摇张溯露在外面的胳膊，可是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反而呼吸越来越急促。
“张溯？”楚玄璎试着加大力气，却不妨被张溯一把拉住手腕。
“别——别走——”张溯仍紧闭双眼，抓着楚玄璎的手心里满是大汗。楚玄璎确认再三才肯定张溯是梦魇了，梦魇的人不宜立即叫醒，可也不能任由张溯这样——
楚玄璎看了看张溯紧握她的手，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娘——快走，不要——不要！”张溯喘得越来越重，气息也越来越急。楚玄璎不知道他究竟梦到些什么，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梦。想起关于灵剑山庄的种种传闻，她不禁有些同情张溯。毁于大火吗？那她倒真的可以感同身受，那种在烈焰灼烤中的绝望，没有人比她更为清楚。而他那时是怎样逃过一劫的？他，想要报仇吗？
她屈起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张溯的手背，一触即放，没有留下任何温度。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受到什么蛊惑般，终于大着胆子回握住张溯的手。
手心很炽热，手背却很冰冷。
“那样的人一辈子也遇不到的，如果真能有幸遇到——”楚玄璎的手渐渐握紧：“她也肯定舍不得让你‘纵死不辞’。”
这些话，她像是说给张溯听的，更像是说给千里之外的那个人的听的。可惜除却张溯的呓语，并没有任何人回答她。
“谁？”楚玄璎警觉地感受到背后微弱的气流，刚要抽出短剑防卫，却猝不及防地被人点住睡穴。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仿佛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自她眼前一闪而过，而那黑衣人影手中拿的赫然是那块刻着七瓣梅花的煌火令牌......
**
“我说楚玄璎，你皇兄绝顶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榆木脑袋的妹妹！‘紫气东来’这招我是这么教你的？怎么被你使出来跟耍猴似的！”
“猴戏看多了可不跟耍猴似的！还不多亏天下第一白堂主您言传身教，耳濡目染，本公主就敬谢不敏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跟景言也是这么说话的？”
“你敢的话你可以去试试啊......”
“哎，你说你，长得不好脑子又笨武功还差，将来可怎么嫁人？”
“哈哈，您这丑到天天拿面具遮着的都不愁，我愁个什么劲来着？您老人家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
“算了不说这个，你怎么又被景言给禁足了？”
“啊，我闲着没事去修罗场溜达了一圈。”
“......你这不是自己作死么......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你就去？”
“啊，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我去那干嘛？喂喂喂，你那什么眼神啊？我！可是十个人里唯一活下来的那个！我没那么弱的好不好？”
“行行行，你厉害，你是祖宗......真是活该......”
......
楚玄璎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还是在离开东宫前，白辞找楚玄璟议事，顺便过来看她，结果被她呛得哑口无言。
她其实也没有特别的不积口德，唯二的那点德全都尽数败坏在白辞和诉心身上了。充其量如今多个张溯，还是对方缺德缺的比她厉害。
她心情甚好地动了动胳膊，刚要揉眼起床，却惊惶地发现胳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腿好像也不大能动弹。她记得她昨晚睡前明明睡姿挺端正的，明明......明明......
对了！昨晚好像有黑衣人夜闯他们房间，还点了她的睡穴！
她吓得一个激灵睁开眼，待看清身前状况时，又吓得一个激灵忙把双眼紧紧闭上。
要死不死，怎么偏偏那种时候昏睡过去......楚玄璎深吸口气，不得不再度睁眼直视现下这惨不忍睹的情形。
张溯的一只手仍旧紧紧握在楚玄璎的手上，而另一只正环抱住她，搂在她的腰间。一条长腿更是姿态不雅地搭在她身上，整张脸极近极近地贴在楚玄璎面前，目测距离几乎为零......
楚玄璎小心翼翼地挪开张溯环抱住她的胳膊，又蹑手蹑脚地将他的长腿搬开，呼吸放的极轻极轻，生怕弄出一丁点动静把这个仍在睡梦中的人惊醒。可是张溯紧握她的那只手却如何也挣脱不开，就像粘在她手上一样，分外牢固。
楚玄璎一急之下挣得有点狠，张溯的手松了松，哼唧了两声竟似要醒来，楚玄璎吓得登时将手从对方手心里大力扯出，顺便将不知何时出现在张溯枕边的煌火令塞到他手里。
张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手掌蜷了蜷，果然有异样的触感，他抬手凑到眼前一看，惊得登时将手中物甩飞出去。
他惊醒着坐起身，见楚玄璎正坐在桌边，神色晦暗不明地垂着头，结结巴巴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你手里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楚玄璎决心抵死也不能把昨晚的事给说出来。
她的心很虚，连看都不敢看张溯一眼。张溯察言观色的本领向来极佳，一听便听出楚玄璎语气的不自然。他慢慢地走到楚玄璎对面，看着眼前将茶杯攥在手心里不停转圈的少年，沉声道：“抬头看我。”
楚玄璎下意识抬起头，又连忙把头垂了下去：“我先下去吃早饭。”说完起身就要走，却被张溯一把扣住手腕。昨晚的记忆突然潮水般汹涌袭来，手腕被握紧的触感熟悉地好像从未消失，楚玄璎不合时宜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慌忙大力挣脱，踉跄着向后倒退险些摔倒。
张溯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楚玄璎不擅说谎，一说谎就会前言不搭后语破绽百出。正慌乱间，突然有敲门声响起替她解了这一时之急。
“二公子在吗？我是奚羽。”
张溯饶有深意地将煌火令拍在楚玄璎手里，然后便去开门。立在门外的果然是昨晚那个无所不知的青衣书生。
奚羽看了看地上铺的被褥，又看了看桌边神色冷淡的楚玄璎，疑惑道：“二公子这是——改过自新了？”
张溯无奈地一摊手，悻悻道：“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也只好徐徐图之。这位是楚流云楚兄，前一阵子托你在《武林日报》上写的那位救碧萝的侠士便是他。”
楚玄璎闻言瞪了张溯一眼，又顺便冷冷地扫了奚羽一眼，想不到那个在《武林日报》上诋毁她的执笔者竟就是眼前这位。青衣书生原本在她心中高风亮节的形象瞬间毁得渣都不剩，她兴致不高地抱拳说道：“幸会。”
“哈哈幸会幸会——”奚羽同情地看着楚玄璎，话里有话道：“这么多年了，二公子的喜好果然还是分毫未变啊！”
张溯忙“咳咳”两声止住奚羽的话头，问道：“不知奚兄怎会在此？”
奚羽喝了杯茶润润嗓子继而叹道：“嘿，别提了！不瞒二公子，近段时间有不少人都在登龙山附近失踪了，其中有一位便是天星帮帮主的幼子，天星帮找赤龙寨索人未果，便托风华楼打探他儿子的下落。于是天音姐姐便让我过来看看。然后你也知道了，昨天晚上赤龙寨的四当家横死房中，连血梅堡都扯进来了。对了二公子，我来就是问问你，你那被画了七瓣血梅的钱袋可还在？”
张溯皱眉问道：“何出此言？”
奚羽道：“昨晚我睡前就将煌火令放在枕边，可是今晨起来煌火令却不翼而飞。所以才想着过来问问二公子。”
张溯面容凝重地看向楚玄璎，楚玄璎也心情忐忑地将手举起摊开，露出张溯刚才拍在她手里的破木牌，呆愣道：“是这个吗？”
张溯在一边解释：“今天早上一起来就握在我手里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奚羽张大了嘴巴，勉强镇定应答：“无妨无妨，想必是这煌火令与二公子有缘，如今也算物归原主。我就先告辞了。”说完便匆忙起身离去。
张溯遥遥喊道：“奚兄不再研究研究了吗？”
奚羽胡乱地擦了把额角渗出的细汗，惶恐跑路：“不了不了，我胆子小，二公子就别再吓我了。”
张溯关好门，将地上被褥叠好放回床上，又给自己添了杯酒，一言不发地喝了起来。
楚玄璎如坐针毡，实在受不了张溯这种无声的逼问，她咬了咬牙直言道：“昨天半夜我去叫你换床，却被人偷袭弄昏了。今早我醒的时候煌火令就已经在你手上了，千真万确。”
张溯：“没了？”
楚玄璎坚定点头：“没了。”
张溯越过桌子想从楚玄璎手中将那块木牌拿过来，熟料楚玄璎对张溯的靠近太过敏感，下意识就将手中木牌扔到桌上，整个人往后缩了好远。
张溯奇道：“你在躲我？为什么？”
楚玄璎一狠心，说了一句她自己听来都无比恶心的话：“二公子杀伤力太大，不敢离你太近。”
楚玄璎这句话，张溯显然无比受用，心情甚好地揭过这页，没有再继续追问。他揉着眉心，翻来覆去地打量着桌上的木牌，自言自语道：“不谋财，不害命，图什么呢？”
楚玄璎也陷入了沉思。昨晚那种情况，她和张溯一个被点昏，一个尚在梦魇，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而那个黑衣人只是将煌火令从奚羽房中偷出，再拿来还给张溯。若不是被她撞见，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
这个黑衣人究竟有何目的？莫非神偷蔡芳就是被这黑衣人杀的？张溯看起来并不像是早有所知，他到底和这件事情有何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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