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眠

　　曲玄到公主府的时候，天色已是黄昏。

　　令他惊讶的是，公主府上的下人见到他并不吃惊。

　　看到他来，仆人一边引他进府，一边从善如流地回道：“公主已经等候多时。”

　　脚下一顿，曲玄想到此行目的，思忖片刻后快步跟在了接引的侍女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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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敲了敲倚梅院的木门，绿枝略提高了声音向里头通报：“公主殿下，曲玄国师到了。”

　　“曲玄哥哥来了，快请进吧。”一道脆脆的声音从院内传出，“绿枝退下吧，还有青梅，你也出去，我这里不需要服侍。”

　　少女摆了摆手，示意身边的青梅离开。

　　曲玄很快便看到有人开门出来，低着头朝他行了个礼：“拜见国师大人，国师大人请。”

　　他有些不解，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随意地朝青梅、绿枝点了点头，他抬手推门进去。

　　梅花掩映间，点点烛光将小院照得昏黄而暧昧。

　　再里面些，少女听到男人的脚步声，慵懒地从长椅上侧身，以手支起身子：“曲玄哥哥。”

　　从看到轩辕云婕那金色的一身开始，曲玄就怔在原地，不能动弹。看着那熟悉的穿着和相似的背影，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在梦境之中。

　　可是她转过头来，叫了他一声“曲玄哥哥”。

　　梦碎了一地。

　　轩辕云婕已完全起身，见曲玄不言不语，她伸手从果盘中拿了片水果，款款向他走去。

　　“曲玄哥哥，吃梨吗？”

　　冬天有梨，却没有雪白的梨花。曲玄双手有些颤抖，不由自主地接过她手中的梨，凝神看了许久。

　　“曲玄哥哥，你坐下，我给你跳支舞吧。”恢复了以往的俏皮，轩辕云婕拉他到黄花梨的椅子前唤他坐下。

　　他任由她拉着，却始终看着手里的梨。

　　就在她以为他不准备开口的时候，他突然问道：“清央呢？”

　　是了，他来这里，是为了找百里清央。她早上说要来公主府赴约，可到傍晚时分都没有回去，他有些担心，才来找她。

　　现如今，看公主府内，并不像是有什么宴会的样子。

　　轩辕云婕微笑着给曲玄斟酒：“刚刚央央还在这里跟我一起赏梅呢，只是她喝了点梅子酒，不小心把裙子弄湿了，换好衣服就会过来呢。曲玄哥哥你就这么不放心吗？”

　　曲玄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在央央回来前，让我给你跳支舞吧，曲玄哥哥没有看过我跳舞吧？”她再次提起这茬，语气却带着恳求，“我明日就要出嫁，今晚就顺着我好吗？”

　　他现在心乱如麻，有些无法思考。

　　再抬头，发现轩辕云婕已在他前面的舞台站好。她拍了一下手，院外的乐师开始奏乐。

　　曲玄从来没有见过轩辕云婕跳舞。

　　她是会跳的，他知道，皇室里专门有教习舞蹈的老师辅导她，可是她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跳得出这支舞！

　　一阵大风吹过，有几株梅花在风中颤动，而轩辕云婕衣袂翻飞，全然没有受影响——在呼啸的北风中，她像一只将要浴火的凤凰。

　　是了，这支舞便是随已逝的百里烟一同被埋葬在过去的“凤舞九天”，只有她一人会跳的“凤舞九天”。

　　从第一个鼓点开始，曲玄就失了魂。

　　她的穿着，她的暗示，再结合几日前她跑到曲府质问他关于百里烟的事情，一个难以置信的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曲玄觉得自己心如擂鼓，几乎要无法呼吸，只能凭借一杯又一杯的梅花落压抑自己纷乱的内心。

　　可是他坐不住了，曲子行至高潮处，他看到云婕轻点脚尖，整个人跃至空中一个翻转，金色的长裙随之飘舞，四年前的影像在眼前越发清晰。

　　他看见轩辕云婕稳稳落在地上，冲他露出一个动人心魄的笑。

　　身体先于意识，下一秒他已经冲上舞台拽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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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谁？”他咬着牙问道，右手不自觉收紧。

　　他知道，她绝不是百里烟。可是若不是百里烟，她为何会知道这只属于他们的事情？

　　轩辕云婕看着被抓红的手，试着抽了抽，见无法动弹，便皱起了眉：“曲玄哥哥你弄疼我了。”

　　“你是谁？”他无动于衷，仿佛听不见她的控诉，只是再次重复了一次先前的问题。

　　“小玄你觉得我是谁，我就是谁啊。”还是属于轩辕云婕的声音，称呼却发生了变化。

　　听到这个久违了的称呼，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我是小烟阿姨啊。”她勾唇一笑，“你认不出我了吗？”

　　这笑落在曲玄眼里，无比妖冶又无限温柔。

　　她的身体靠近，幽幽的梨花香骤然入鼻，他的身体忽然可疑地燥热起来。

　　不过片刻工夫，浑身的热量都商量好了一般，往下身涌去。

　　他再次抓起了她的手。

　　可是没有她预料之中的反应，他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把她搂进怀里。

　　他隐忍着，额间冷汗直冒。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分解。

　　“烟儿？你怎么配成为她？”他骤然加大了手中的力度，嘲笑般地看向轩辕云婕，明明已是猩红的眼睛，眼底却是一片冰霜。

　　她一愣，怒火随即轰然烧起，自觉完美的面具几乎要碎裂开来。

　　可是下一秒，她想到什么，又定下了心神，再次上前，几乎把自己埋到了他的胸口。

　　又一阵洪水般的热潮袭来，在这一瞬间他几乎想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

　　不，这不是烟儿。他咬破了嘴唇，血腥味让意识稍微清醒了些。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笑起来，真的很丑。”

　　“曲玄！”轩辕云婕的眼睛忽的睁大，狠狠地甩开拽着她的手。

　　转瞬之间她又笑了，千娇百媚：“我纵使不是百里烟又如何？顺从一次你的身体吧，曲玄哥哥，你的身体想要我呢。”

　　她说的没错，此时此刻他的欲念如同一阵春风过后的青草一般疯涌出来，几乎要攫取他身体的主导权。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小巧而嫩白的手从自己脸上抚过，想要推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越发靠近。

　　她的手腕处因为先前他的失态而被抓得通红，但这并不影响她的美感。

　　她的左手停留在他的脸侧，右手自上逡巡而下。

　　视线随着右手的动作转移到了他的腰间，她舔了一下他的耳垂：“曲玄哥哥，你热吗？云婕帮你解开腰带好吗？”

　　说着，手就往腰带探去。

　　他浑身如同被电流侵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仿若一尾濒死的鱼。声声呢喃，犹如自天堂而来的甘霖要将他救赎。

　　然而下一秒，一道银光乍现，轩辕云婕被吓得后退了半步。

　　“你……”她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曲玄。

　　他的皮肤因为欲望依旧被绯红占据，只是脸上隐忍的薄汗却不只是压抑欲念导致的——他的小腹处，刚刚她抚摸过的地方，正插着一把光刃，刀口处开始涌出了鲜血。

　　“我虽无用，不能陪她一同赴死，此生此世，身心却只属于她一人。”

　　曲玄握着匕首，眼中带着寒芒。

　　□□凡躯，怎么可能不痛？但这痛至少暂时压制住了先前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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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轩辕云婕看着自己差点被划伤的手，回过神来，神色莫辨。

　　就在刚才那一瞬，体内龟缩着的原身魂魄突然躁动起来，几乎冲破影月的控制。

　　“好，好的很。”她冷笑起来，“你们一个两个，都愿意为百里烟去死是不是？”

　　抬起头，她的眼中再无原先的温存，取而代之的是深不可测的怨恨。

　　“只可惜，你们为她做再多，她都已经死透了！对了曲玄，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与往常的轩辕云婕无异的声音，此刻却在阐述一个无比残忍的事实。

　　曲玄原本因疼痛闭起的眼睛猛地睁开，死死地盯住了她。

　　轩辕云婕并不害怕，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啊，用抽魂索把她的魂抽了出来，细细地品尝了一遍，又把枯萎掉了的魂给她放了回去。”

　　“因为她说，她有心愿未完成，还不能死。”

　　她笑得灿烂，嘴角却始终流露出一丝阴狠。

　　说到此处，她不由地想起那日她由农女幻化回原身时百里烟惊讶的样子。

　　百里烟说什么来着？对了，她说：“月儿，好久不见了。”

　　却没想到自己是来索她命的。

　　她又是怎么回答百里烟的请求的呢？

　　“好吧，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留你半日的命，回去完成你的遗愿吧。”

　　——我恨死百里烟了，却又那么想成为她。

　　——抽了她的魂，品尝那些她与百里琛的过往，既心痛无比又觉得欣喜。

　　“影月，是你。”话音未落，他沾着血的光刃已经近至她眼前。

　　毫无章法地挥动着匕首，此时的曲玄如同一个莽撞的少年，却也引得轩辕云婕连连躲避，唯恐被伤及。

　　——难怪那日烟儿会那样出血，原是受了抽魂之刑。

　　——那该有多痛啊。

　　他双手颤抖，视线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模糊。

　　“曲玄！你看清楚了，这具身体是轩辕云婕的，你再这么乱刺，伤的可不是我。”

　　一缕长发被削落，轩辕云婕顿觉右脸又一丝疼痛。伸手一抹，惊觉她已经被光刃之气划伤。

　　曲玄顿时清醒了些。

　　眼前的人，不是影月，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一直满心爱慕他的，东极国的公主轩辕云婕。

　　而他，除了是想要为百里烟报仇的曲玄，还是曲家唯一存世的后人和东极国的国师。

　　“云婕又如何，为了灭你一魄，我杀了她又如何？”

　　他的声音犹如自海底而来的鬼魅，低沉而压抑。话虽这么说，他到底是停止了先前疯了一般的行为。

　　他靠在柱子边，掐了个诀暂时压住了腹部的刀口。

　　——“魔族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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