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

作者:莲兮莲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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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祠 (11)


      檀阳子俯视着颜非,开始觉得这小崽子是不是眼光异于常人。否则怎么当初遇到七夕节时那汴梁的绝世美人花魁白青青当街献舞他都一脸漠然,现在却对着自己露出这种痴汉表情?

      “既然如此,我便继续了。”檀阳子说着,再次来到颜非的七魄之前,将自己的七魄散开,然后缓缓将颜非的七魄收纳在其中。颜非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另一股古老而苍凉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拥抱了起来,这力量仿佛来自无尽的冰寒极地,冷入骨髓,带着一种亘古的孤寂。他忽然觉得心中一酸,仿佛感受到了一种密不透风的悲哀,虽然不明白这悲哀来自何处,但他感觉得到这七魄中承载的累积了无数年月的苦难。

      这就是来自地狱的魂魄……

      然而这感觉只是一瞬间,下一瞬他忽然感觉什么像是被打开了一样。倏忽间他能听到很多很多之前没有听到过的声音,皮肤上感觉到了空气和衣衫轻轻擦过的细微触感,鼻间也闻到了四周的青石板、黄杨木、甚至是地上尘埃的味道。

      然后,一阵可怕的痛楚席卷了他的神经。那疼痛从肩背开始蔓延,一直到腰际,细细密密,仿佛有小刀在一刀一刀凌迟皮肉一般。颜非猛然睁开眼睛,痛呼一声,整个人蜷缩起来,却也无处躲避那种尖锐的痛楚。

      檀阳子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忙将自己的触觉收回,颜非那惨白的脸色才有了稍稍的缓解。颜非惊魂未定,那痛感如排山倒海而来,又倏忽而去,令他反应不过来,”刚才那是什么??”

      此时檀阳子清了清喉咙,似乎有些许尴尬,但仍装作若无其事道,“我每年都要换一次鳞,换鳞的时候便会有这些痛感,你们人类肯定是不习惯的。这几天正好赶上,刚才却将这件事忘记了,是为师之过。”

      颜非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你是说……你这些天身上一直在疼???”

      檀阳子道,“小事而已。我是从青莲地狱来的,我们那里的鬼都是如此。早已习惯了。”

      颜非怔怔地看着那张坚毅冷静的面容,无法想象怎么可能有人能够习惯那种凌迟之痛?

      若这都是小事,那么师父在地狱里,过得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

      越是想,就越是心疼。颜非想要去地狱看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亲身体验到,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愈发想要去了。

      檀阳子打断了他的思绪,“好了,时间紧迫。我们现在就去沈府。”

      ……………………………………………………

      沈家宅子是祖上风光时传下来的,三进的院子,也有不少仆人丫鬟。一名丫鬟从厨房里熬好了药,沿着回廊来到一间偏僻的厢房前。那房间上着锁,从里面隐隐传出咳嗽声来。

      丫鬟摸出一串钥匙,笨拙地从中找到一把打开门走进去。没多时屋里忽然传出了一声惊呼和瓷器脆裂的声响,那丫鬟很快就慌慌张张跑了出来,把门锁上后就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嘟哝抱怨着。

      此时躲藏在房屋转角处的檀阳子和颜非才来到那间房门前,檀阳子将头上玉簪拔下,从中抽出一根细银丝来,伸到锁眼里拨弄一番,很快锁便啪嗒一声开了。两人闪身进去,只觉得屋子里一股浓烈的药味,熏得人几乎背过气去。

      整间屋子虽然东西齐全,但也太过寒酸,不像是大家少爷的屋子。青纱帐里隐约躺着个人形。

      ”都说了我不喝!反正不在乎我是死是活,何必假惺惺的!”一道虚弱的声音从帐子里传来,充斥着怨恨和委屈。檀阳子看了颜非一眼,颜非便将渡厄伞柄上挂着的引魂铃取下,轻轻一摇。

      那沈逸书忽然听到一阵幽忽飘渺的铃声,原本就因发热而昏沉的头脑愈加昏昏欲睡起来。他转过头来,隔着薄薄的纱帐,隐约见到一绝色红衣男子正缓步向他走来,墨画般的眉眼带着一缕幽幽魅色,看得他几乎痴了。

      “你是……妖精么?”沈逸书呢喃着,声音细若蚊蚋。

      那红衣人笑得愈发动人,行至他床前,潺缓如泉的声音淙淙流到耳畔,“我是来带你去一个地方的。”

      “……去哪里?”

      “离开这间房间,离开外面的院子,慢慢走过外面的长街,还有城墙上长长的门洞。在门洞的尽头,你看到了什么?”

      那沈逸书的眼神已经变得迷离而浑浊,显然已经进入了梦境之中。颜非的眼睛里也弥漫着一层幽眇的红光,显然也已经进入到梦中去了。

      而檀阳子的眼睛里也闪过了相似的红色。他回身将门关紧,上了门栓,然后在门上贴了一道障眼法的符咒,以防若是有人要进来,这咒符可以挡住他们一段时间。

      檀阳子眼前的景象上渐渐蒙上一层虚影,那便是颜非在梦境中看到的景象了。在最浅层的梦境里,沈逸书看起来大约十几岁的样子,正在用一根狗尾草逗一只长着橘黄斑点的小猫。小猫在地上翻滚,细软的小爪子试图去抓那狗尾草,而沈逸书则笑得很开心。贱贱地不知为何那逗猫的人变成了一名年长的生着胡须相貌严肃的中年人,而沈逸书却变成了旁观的人,他眼睁睁看到那小猫往上一扑,不小心抓了下中年人的手。中年人怒喝一声,一脚就踢在小猫的肚子上。那小小的雪团就这样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啪的一声如被拍扁的蚊子一般摔得血肉模糊。沈逸书哇的一声就哭了,用袖子不停抹着眼泪,而那中年人则冷眼旁边,满不在乎地揍了。

      檀阳子知道那中年人多半就是沈逸书的父亲沈群沈老爷,而这段梦境也应该是根据他年幼时的真实经历变化而成。他对颜非说,“再往下挖一挖。”

      颜非于是又摇了一下铃,于是梦境变化。这一次的沈逸书全身穿着大红锦服,骑在白马上,四周都是鞭炮声和喝彩声,一副中了状元衣锦还乡的模样。此时刚才那中年人和另外两个中年女子也满脸谄媚地迎上来,跪在他的马边。那沈老爷卑躬屈膝地叫他“儿子”,可沈逸书却只是冷笑一声,道,“我可不敢当您的儿子,你不是恨不得我这个不成器的不孝子不存在么?”

      檀阳子道,“这是他的愿望梦,在现实中无法做到的事到梦里去实现。看来他平时很不受亲人重视,内心期待得到认同,又十分怨恨想要报复。不过从这里看来,他还不至于到要杀了双亲的地步。”

      颜非问,“再往下看看?”

      “嗯。”

      第三道梦境,一个奶妈模样的女子给沈逸书端来了一晚面条,对他说“今天是你的生日,给你做了长寿面。”梦中的沈逸书虽然仍然是二十多岁的样子,却不知为何哭得像个孩子,抱着那女子不放手,“嬷嬷,我想你!你不要走了!”

      奶妈拍拍他的后脑,十分怜惜似的,”乖,老爷夫人都在忙着给你大哥大嫂的儿子置办满月酒,过一阵就会来陪你过生日的。“

      沈逸书却说,”他们根本就不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他们从来都没给我过过生日。嬷嬷,为什么我爹不喜欢我?”

      “傻孩子,天下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呢?你爹只是有时候气你不听话罢了。”

      “可是他不让我画画,我也不画了;不让我学琴,我也不学了;他让我看什么书我就看什么书;他们不让我和蝶月在一起我也依了,我还要怎么听话呢?”

      “只要哪天你能像你大哥似的考个功名,你爹娘一定会更加疼爱你的。”

      此时颜非却忽然说了句,“说错了,谁说天下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的?”

      檀阳子皱眉,低声道,“颜非……不要打乱梦境,观察为上!”

      然而沈逸书的梦境已经被打乱了。他的嬷嬷不见了。他转过身来,看到一片茫茫中,那红衣男子伫立面前,举着一柄华艳的油纸伞,伞柄上系着一对铃铎。

      “不……我爹我娘是爱我的,他们说他们管我都是为我好。丢掉小橘是怕我贪玩分心,烧了我的画具和我的琴也是怕我不用功读书考不了功名。他们说我很聪明,他们这辈子没出息,就指着我光耀门楣了。”

      可是红衣人却笑了,笑得有些讽刺,“若是他们爱你,为什么在你生病的时候还因为担心你会发疯把你一个人锁起来不闻不问?为什么不记得你的生日?为什么完全不问你想要做什么?他们生你不是因为爱你,而是为了养儿防老,让你将来当上大官来报答他们的。简单地说就是做一笔买卖,生了你给你吃穿,而你就负责完成他们的期望。如果你做不到,当不上大官,就是像现在这样被他们扔在一边不闻不问而已。若是你侥幸没有病死,将来自己当了家,还要继续孝敬供养他们,他们让你娶谁你就得娶谁,让你生几个孩子你就得生几个孩子,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只要有一点反抗就是不孝了。到时候不仅仅是他们会骂你,就连你周围的所有人都会闲言碎语指指点点。这就是所有做子女的从一出生就要背负的枷锁。”

      这一番话说出来,竟如一盆冰水一样将那沈逸书从头淋到脚。他从小读书,这世间所有圣贤书都告诉他父母是爱他的,所以他也要爱他的父母,完成他们的一切愿望。

      每一个孩子一出生就被所有人这样告诉着,所以他们等待着,等待父母给他们承诺过的毫无条件的爱。

      但这世间有多少父母是真的因为爱才生养孩子的?

      沈逸书的梦境忽然开始扭曲,如陷入了湍急的乱流一般。无数记忆在乱流之中撞击旋转,扭曲的人物逐一闪过。

      檀阳子头痛似的骂道,“颜非!我们是来压抑住他心中的怨恨的,你怎么反倒搅得更乱了?!”

      “师父,你不觉得一味的压抑早晚是要爆发的吗?倒不如先破后立,把矛盾给他理顺了,让他自己想通,也就没有怨恨了。”颜非的声音倒是带着几分自信,不像是陷入慌乱的样子,“而且说不定把记忆这么一翻腾,就能把师父你说的那个红衣女人翻出来了。”

      檀阳子虽然知道在这方面其实他自己没有颜非有天分,但总觉得破得这么彻底,怎么可能还立得起来?他于是警告道,“我再给你一炷香时间,若是你还无法让他稳定下来,我就要将他唤醒了。”唤醒之后暂且将人带去一个离沈家远点的地方,过了三日之期大概也能让他暂时稳定下来。就像那个陈旭江一样。虽然这种稳定只是暂时的,若是再见了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发作。

      颜非的眼睛死死盯着周围那些纷乱扭曲的人影,而沈逸书却已经痛苦地蜷缩起了身体,用手捂住耳朵似乎不想再听了一样。颜非缓步走到他身边,用双手轻轻抬起沈逸书布满泪痕的脸,幽深的黑眸静静凝望着他,如一潭无底的深渊。

      “就算父母不爱你,也没有什么啊。他们养了你就是尽了他们的义务,原本爱这种东西也是不能强求的,也不是付出了就一定有回报,所以你也不能怪他们。他们不爱你,你也学着不要爱他们了,不就好了。”

      沈逸书的眼睛微微张大了,“可是不孝乃是天下第一大罪不是么?”

      “谁让你不孝了?他们尽了抚养你的义务,你也尽赡养他们的义务就好了。大家谈钱就谈钱,谈利就谈利,就不要谈感情了。分得清清楚楚的,就不会觉得疼,也自然不会失望了。”颜非的声调徐徐的,如同魔咒一般。

      沈逸书从未听过这等离经叛道的言论,整个人痴痴地望着颜非。

      颜非怜惜地轻抚着他的面颊,仿佛是对情人一般,“以后你就自由了,再也不用为谁活着了。你想画画就画画,想抚琴就抚琴,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这样不好吗?何苦为了两个根本不爱你的人,毁了自己的一生?”话语毕,颜非摇响引魂铃,在他面前幻化出种种梦境。梦中的他与他喜欢的那个叫蝶月的青梅竹马策马于山水之间,写诗作画,一个抚琴,一个起舞。玩得累了,就回到他们两个人在青山下绿水前搭成的小茅屋里,门前是一片菜园,远处是袅袅升起的炊烟。蝶月抱起他们两个人的女儿轻轻哼着摇篮曲,而他就站在门边,望着那一对美丽的母子。

      颜非为他幻化了他的一生,他和蝶月一同抚养女儿,教给她琴棋书画,带她游山玩水。后来她长大了,遇到了喜欢的江湖少年,离他们而去。他便和白发苍苍的蝶月守在那片生活了一辈子的简陋茅屋前,望着遥远的星空,回忆着小时候初见的往事。

      檀阳子看着沈逸书紧闭的眼角流出了一缕缕的眼泪,而他身上的怨恨之气竟然散却了不少。

      却在此时,颜非听那沈逸书对’蝶月’说道,“你知道吗,我很庆幸。我从前遇到过两个红衣人,一男一女。幸好当时我听了那个男子的话,而不是那个女子的……”

      檀阳子和颜非心中都是一凛。颜非立刻再次摇响手中的引魂铃,顺着这缕思绪找下去。

      果真,场景扭曲转换见,隐约可见另一道红色身影出现在梦中。

      颜非不顾一切追了上去,拨开重重的迷雾。可就在他即将追上的时候,忽然间檀阳子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压迫感席卷了整个室内,倏忽间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出现在房间中。

      檀阳子顿时皱起眉头。

      那穿白衣的,赫然就是白无常谢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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