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凤呈祥

　　澄净如洗的天空掠过几只海鸟，烈日炎炎下，百艘舰船无遮无拦地浮在海面，才三日光景，为首主舰上的陈元序和晏伯空已被晒黑了两层。
　　“海上航行最是辛苦，不如调几艘船，护送殿下返回吧。”晏伯空看了看撑伞坐在帆影里的陈元序，试探着道。
　　“没事，不必麻烦。”陈元序有些不好意思地合上伞，“你确定这两日有暴风雨？我怎么瞧着半点迹象也没有呢？”
　　晏伯空低头掩饰住了眼中心虚，又抬头道：“海上天气向来说变就变，我看昨夜天象有些异常，小心些总是好的，咱们去罘湾等两日，左右水粮也够。”

　　“原来你还懂星象？”陈元序随口道，“我之前也涉猎过一些，却没看出近来天象有什么问题。”
　　“是吗？”晏伯空镇定道，“我也是想着有备无患，殿下金枝玉叶，容不得半点马虎，还是谨慎些好，若累殿下跟我们一同身陷险境，这百艘船的士卒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虽有陈元序在旁边，晏伯空还是没有放弃计划，依旧以躲避暴风雨为由，将船队引往罘湾。陈元序不疑有他，无奈同意。
　　日暮时分，船队驶近罘湾，不知是否晏伯空心诚则灵，海上竟真起了些风，楼船尚好，轻舸船身却是愈发颠簸，若不是晏伯空歪打正着带船寻至避风港，搞不好还真有些麻烦。晏伯空心下暗舒一口气，这阵势虽不算什么严重的暴风雨，但好歹不至让人怀疑他信口胡诌。

　　船队在罘湾停泊一夜，第二日早上，天公再次配合地拉下一张阴沉嘴脸，刚好让晏伯空有借口再让船队滞留一天。为了节省水粮，直接省去了操练一环，众船就这么静静泊在海湾中等候天晴。罘湾毕竟开阔，避风效果有限，陈元序被颠得头晕脑胀，心生怯意，几乎对晏伯空言听计从。
　　日中，阴霾未散，甲板上不再有似前几日的灼人热浪，各船士卒都上来活动筋骨，三三两两聚做一堆，一片散漫气象。
　　陈元序百无聊赖，拉着晏伯空聊些趣闻，晏伯空心里总对他存着几分愧意，尽管内心焦躁不安，仍尽心尽力陪聊，乍看上去，此番出海演练直如闲游无异。

　　陈元序用过午饭便进舱午睡了。晏伯空面无表情地注视远处海面，心里无端一阵紧张，索性抓了把瓜子，不一会儿便搞破坏似地吐了一堆瓜子皮，就在这时，远处海面蓦地出现十数艘海船，朝这方极速驶来，晏伯空眼睛微眯，吐出最后一个瓜子皮儿，站起身，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方为首船只，认出了他们在打求救旗语。
　　晏伯空嘴角微扬，心神终于放松稍许，心道这个独眼孙挺会来事儿，还知道打求救旗号。晏伯空朝船舱瞥了一眼，陈元序还在午睡，便当机立断，自作主张传令下去道：“出去看看。”

　　这海湾泊了己方上百条船，明眼人一打眼便能看出不是寻常民间船队，晏伯空怕海狼卫直接退走，当先冲出海湾，几乎是同一时间，跟在独眼孙一伙后方的瀛洲海狼卫进入视野，约莫有三十余艘船。待靠近些，晏伯空便让旗手发号询问对方来历，独眼孙那边当先回应，倒打一耙，言自己是过往商船，遭遇海盗追击，请求支援。
　　晏伯空不禁暗笑，心想这么上道的人物，以后有机会可要结交一下。思忖间便已下令船上重型强弩准备就绪，只待海狼卫再上前一段距离，便先射他个筛子再说。
　　令还未下，陈元序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这是干什么？”
　　晏伯空微惊，转瞬即恢复从容，转身道：“前方有一队商船遭遇海盗袭击，向我们求救，末将想着掩护他们一段也就举手之劳而已，便没惊动殿下。”
　　“胡闹！”陈元序倒不是计较他自作主张，反正这次出海本也是晏伯空带队，只是不赞成他如此轻易出手而已，“说好了此行只是演练，你以为江湖帮派呢，说动手便动手？”

　　海上沟通不便，又人人惜命，往往动起手来便很难停下，若晏伯空的攻击令顺利下达，即便事后查明被救的不是商旅，最多也就被追究个莽撞之责，但这会儿陈元序出言相阻，最佳的搅浑水时机就没有了，晏伯空心急如焚，面上却只能虚心认错：“是属下冒进，只是想着殿下组建水师的初衷，不就是为了保证近海平安么？”
　　陈元序微微一笑，转头看向迎面而来独眼孙的船队，思忖道：“我见过不少商队，这一队却不太像，你不觉得吗？”
　　晏伯空心道糟糕，这陈元序有时糊里糊涂，有时又会犯起精明来。正想承认自己思虑不周，一时忘了确认，陈元序却再次转开头，盯上了再远一些的海狼卫，道：“况且那一队也不像海盗，哎？你能看清他们的旗帜吗，似乎是一个狼首？他们在打旗语，在说什么？”

　　晏伯空看过去，心跟着一沉，水师之中不止他一人懂得旗语，他糊弄不过去，只得老实翻译：“那边说他们是瀛洲水军，在追击一伙横行海上多年的海盗。”
　　陈元序闻言愣了一瞬，凝眉思忖片刻，仿佛明白了什么，眼神渐渐转冷，道：“你会不认识瀛洲水军？不分青红皂白就冲出来下令攻击，是何意图？”
　　晏伯空苦笑：“末将以前也不是军中之人，只离开瀛洲时见过海狼卫，不过那会儿仓皇逃窜，没太往心里去，刚才确实没认出，是末将疏忽，殿下恕罪。”
　　陈元序怒极反笑，摇头道：“小晏兄弟，若易地而处，你能相信这番话么？这一切该不会都是你的安排吧？”

　　晏伯空跪下，冷静到：“殿下，眼下追究由来没有任何意义，局势已然如此，楚云合先是扣押大齐使者，如今又命海狼卫闯入胶东近海，无视大齐水军，直如示威挑衅无异，殿下理应给他一点教训。”
　　陈元序冷笑：“你这信口雌黄的本事倒是娴熟，今日若不是我刚好在此，恐怕我大齐水师都要被你牵着鼻子走了。”
　　晏伯空只能厚着脸皮撑下去，淡然道：“属下既然能安排出这样一个局面，自然也能把这话再信口雌黄地宣扬出去。如果殿下今日退让了，让天下人如何看待大齐陈氏？让永安朝野如何看待殿下一手组建的水军？”
　　“你……”陈元序一噎，“大胆！”陈元序被他如此明晃晃地威胁，气愤不已，只是又不得不承认他言之有理，一时僵了下来，冷声道：“这不是你一个小小参将该操心的事。”
　　晏伯空俯首在地，继续道：“殿下不是想在皇上面前挽回颜面么？如果能让海狼卫在此损兵折将，大齐水军的威名将不日传遍四海，殿下回到京师，立储大典上也好多一分底气不是？”

　　陈元序被他鼓动得有些动心，晏伯空确实说到他心结上了，他在胶东军中几年，不仅毫无建树，还搞得军心涣散，差点酿成兵变，如今元光帝竟将陈文甫调来，不知是不是起了比较之心，想到此，陈元序把心一横，问：“你有把握吗？”
　　晏伯空惊喜抬头：“只要殿下放手让末将指挥，俘虏海狼卫几艘船绝对没问题，而且殿下不是一直对瀛洲海船的构造感兴趣么？殿下放心，末将一定尽量减少伤亡。”
　　陈元序怒气未消，内心挣扎了片刻，半晌，无奈一叹，转身离开：“晏伯空，你这是把我绑在你的船上了，罢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晏伯空苦笑，向着陈元序背影大声道：“殿下大恩，末将永世不忘。”旋即起身下令，命罘湾中的大小舰船悉数出港，合围后方海狼卫。

　　轻舸第一波冲了过去，打出大齐水师旗号，海狼卫则停止前进，没有动作，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眼睁睁看着独眼孙的十几艘船顺利穿过轻舸防线，混进了所谓大齐水师阵后。
　　为首海狼卫似乎仍想交涉，却冷不防一拨弩箭从天而降，叮叮哐哐没入甲板，箭尾兀自嗡嗡作响，俨然是一种蛮横的警告。
　　海狼卫中喧哗渐起，这些兵将船卒皆跟随楚云合多年，乃瀛洲水师中的佼佼者，以往若在海上遇到他人，向来只有他们蛮横的份，还是头一遭有人先动手挑衅。
　　不过海狼卫中喧哗不过一刻钟，好汉不吃眼前亏，待看清了对方阵仗之后，海狼卫齐刷刷掉头，速度之快连东齐轻舸也不是对手，轻而易举冲出了重围，向远海逃窜。晏伯空心里默念着“对不住了兄弟”，果断下令追击。正闲极无聊的东齐水兵丝毫不知陈元序与晏伯空片刻前的争执，欢呼雀跃地撒丫子向海面铺开，横刀逐浪般地全速向东荡了出去。

　　独眼孙早已趁机航远了，海狼卫毕竟骁勇多年，难保没有绝地反击之举，晏伯空不敢拿陈元序的性命冒险，指挥船仍旧停在港湾出口附近，孤零零地远远观望着，正觉成竹在胸之际，北方海域突然又出现一艘巨型海船，晏伯空不经意转头瞥见，顿时眸光一紧，心生警惕，那是东齐水师的船，什么人这会儿赶来？
　　晏伯空不动声色地看着来船靠近，不多时，水师都督钱怀的蕃号就已清晰可见。钱怀本应带队另一组水师，等晏伯空一行回航后再出海，此时单船赶来，有些异样。晏伯空心念急转，觉得自己已得陈元序首肯，钱怀的出现应不致坏事，而钱怀仿佛有所感应似地，在对面船上高声喊道：“对面船上可是小晏将军？昱王殿下在此，请你过来说话。”
　　“妈的！”晏伯空心里咯噔一下，不禁抬头望了一眼天，还能再背一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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