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归东青

　　4 回去的时候夜有些深了，大风裹挟着沙子扑面而来，颇有些飞沙走石的意思。户成珮刚牵着马进了营区，只见亲卫随即飞速来报，“将军！燕王殿下已至帐中，请您回去问话！”
　　“知道了。”户成珮一边把马鞭递给他，一边不慌不忙解了板甲头盔，略在帐前停留些许，整了整仪态才走了进去，“请燕王殿下安。”
　　“不必多礼。”
　　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户成珮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也不顾失礼与否，她乍的抬起头与其对视，只见面前所站之人，果不其然穿着一身红丝挑底黑袍，手上还拿着一个恶鬼面具......
　　“看你这模样，是才认出本王？”裕衍杭微微笑着，一张脸蛋被烛光印得红红的，看起来很有些温和的样子。她把手里的恶鬼面具遮住了半张脸，“这样可能记起来？”
　　“属下不敢。”户成珮复又低下了头，心里微微觉得有些羞赧——听她话里这语气，想必刚刚在外边就已经认出自己了，只是自己竟然一无所知还盯着她看了半天......
　　“本该前些日子就到了，临了又去见了一个老朋友，才耽搁了些日子。”裕衍杭慢慢放下手中的面具，转过身来微微笑着轻声道，“可准备好与我回去了？”
　　“没有。”
　　到底是意识快过理智，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而这样快的反应和回答，也让户成珮觉得有些尴尬——直接得似乎有些让人难堪了。
　　“说实话，其实本王也没有准备好。”裕衍杭也同样坦率的毫不掩饰，“既然如此，不妨再多磨蹭些时日回去。到时候皇兄责怪下来，就说是我贪玩不愿回去就好。”
　　“燕王殿下...”户成珮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看着她，“成珮只想回去看看替亡兄坟头多填一抔土。只此一念，别无他想。”
　　话刚说完，裕衍杭突然静了下来，只是站着看着她。
　　一道锋锋利利眉，一双清清白白眼，一抿淡淡薄薄唇，一颗暮暮霭霭心，一个颀颀长长人。
　　怪不得有些薄情呢，裕衍杭心想。
　　帐外风沙依旧嘶鸣怒吼，户成珮只是不知，其实早在今晚她孤身一人进门那一刻起，裕衍杭已经看了她整整一个晚上。
　　“如你所愿。”她放下手中的面具，半晌才淡淡说道。

　　第二日一早，户成珮比往日起得更早了一个时辰——既然已经确定要走，不如早些把事物都交接完毕，也好早去早回。
　　“报告将军，燕王一早又出营了。”
　　“知道了...”顿了一会儿，户成珮才带着奇怪的眼神重复了一遍，“又？”
　　“昨夜戌时出营一次，今日卯时又出营一次，至今未归。”亲兵如实禀报。
　　“我知晓了。”户成珮点点头，也不作他想。毕竟这位燕王第一次来到漠北，想必是觉得新鲜，贪玩出去打猎去了。
　　这事不必放在心上。
　　她默默往帐外望了一眼，心里头只心心念念早间的操练。
　　只听得外边“吁——”一声，裹挟着粗重的马喷鼻和石砾被马蹄践踏飞起的落地声，“去把你们将军叫出来见我。”
　　“属下在此。”户成珮大步出营，面对裕衍杭便是一个潇洒的军礼，立定后立即对身后的亲卫传话，“你们先去操练，我与燕王有事相谈，稍后便来。”
　　“你，骑马跟我来。”
　　“是！”

　　二人一前一后骑马奔驰了好会儿，直到在两国边境一处镇子，裕衍杭才渐渐放慢了速度，她用手里的皮鞭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准备烧火造饭的一处人家，说道：“你看见了吗？”
　　“什么？”
　　“羊肉，瓦罐。”
　　“.....”
　　“看来这样的情况不是一天两天了，连你都没有反应过来。”裕衍杭下了马，就近找了棵大树栓好，“好，先不提家家都是在外边蒸饭蒸菜吃，就这么一块巴掌大的羊肉，怎么也得一个大子吧？不过是寻常人家，哪里来的钱买又有哪里来的人能卖给他们？”
　　“你的意思是......”户成珮眼光一寒霎时却又恢复了过来，“不会的，勾结外邦这种事......”
　　“这种事明晃晃固然是做不出来，可只要有人去利用...倒也不难办。”裕衍杭轻轻笑了笑，深深吸了一口空气里饭菜的香味，“想必你也看出来了，那日晚上与我在一起的就是你的老对头——北茯静。我俩是自小的玩伴，她在想什么我最清楚不过——用商人的法子施以牛羊肉来换取铁具锻造兵器。这些村民除了捡些你们不要的盔甲箭头只怕连家里的铁锅都拿出去换肉吃了。”
　　户成珮心底有些惊讶，方才知道原来多年来的对手是以如此低廉的方式来获取最基本的甲胄和武器。光是这样简单一来一去，难怪自己这边的军费开销如此之大。
　　她低下头默默思索着什么，几绺发丝有些些垂落在耳旁也来不及去拢好，只蹙着眉头眉一言不发。
　　“好了，行军打仗兵法固然重要，若是以现在的状况来看，这场持久战也还是能省则省便好。”裕衍杭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你做的很好了。这些事情，以后注意便是了...”说罢，便下意识伸出手去帮她拢碎发，却没料到户成珮居然下意识的闪开了自己。
　　一时之间二人都有些讪讪的。最后还是裕衍杭最先回过神来，“我们别在这儿傻站着了。你可觉察出这风里带着一股腥气？”
　　“果然如此”，户成珮喃喃道，“还是先去找个地方躲一躲吧。看来这场风沙就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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