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归东青

　　“啊呀呀，这该死的裕衍杭！”北茯静当场将婚书扔在了地上，心里恨得牙痒痒。发觉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有损形象之后，才假意咳嗽了两声，向着底下对自己低身俯首的大臣们宣布道:“燕王心性跳脱，实难倾心。”
　　男女之事实在勉强不得啊。于是乎这事便这么不了了之，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北茯静的朝堂上。
　　而这边作为被拒绝的一方，自然是更放不下面子。平时大臣们连芝麻蒜皮的小事都能吵的不可开交，这一次是真正尴尬得满朝文武都没了一点声音。皇帝也只能不了了之...
　　“明知成不了，又何苦讨这个没趣呢。”那一日，户成珮跪坐在廊下这样问她。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二人刚坐下不久就下了起来，院子里的泥土被浸湿变得湿润，由此才能孕育一整年的生命。
　　“寄人篱下，才会出此下策。我与皇兄之间的隔阂太多了，非得要寻个事情转移下众人的注意力，也不至让皇兄太难堪。毕竟他已是皇帝，继位这么些年现在正是恩威难测的时候......北茯静你也见过的，并不是什么拘泥于儿女私情的人，况且我和她好歹也算是一同长大的，彼此再了解不过了。”说完，裕衍杭似乎是起了兴致，身子虽乖乖盘坐着但却伸出了一只手去接檐上滴下来的雨。这回为了宣旨裕衍杭难得穿了宫袍，宽大的袖子难免有些碍事，她便轻轻挽了袖子，露出一截白如嫩藕的手臂在外面。水滴顺着她的手一路曲曲折折的流淌到了手臂，连衣袂也有好几处都湿透了。
　　而户成珮想问的问题有太多了。为什么她会说出寄人篱下这四个字？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婚姻大事当赌注？为什么这么信任北茯静....可是在她看到裕衍杭露出的手臂内侧有一处隐隐的疤痕，所有的问题就好像烟雾被风吹散了一般——不见了。
　　“春季之后，就是夏季。”
　　裕衍杭看着户成珮的脸，突然说出这么一句不搭调的话。
　　自然会有四季更迭的。可惜每一年的四季都有细微的不同。譬如去年春天的桃花远没有今年开的好，譬如去年巷子里的某个老人已经变成了冰凉的坟冢，再譬如去年那个莽撞的裕衍杭也开始变得稳重成熟了......户成珮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影响了她多少。但肯定的是，自己的存在的确加快了裕衍杭的成长。
　　谁都不是神人能窥探到未来如何，户成珮只希望自己没有做出拔苗助长这样的事情，而且也是真心希望裕衍杭在这段蜕变的过程里没有遭受到太大的痛苦——至少在看到这个伤疤之前，她是一直这么希望的。可直到这小小的伤疤在裕衍杭的手臂上被她亲眼所见，户成珮才陡然发觉自己过去好像真的做出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在一个少年面前毫不留情的打破了她的骄傲。
　　雨依旧不停...
　　等到裕衍杭意犹未尽的收回了手，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下摆几乎湿透了。她看向户成珮，说道:“本王回去了。”
　　“留下来喝杯姜汤，待雨小了再回去吧。”户成珮身子未动，却用手指轻轻扯住了她衣服的下摆，目光远远的落在院子里那棵开始抽条的大树，这一番话是说得仿佛刻意说的漫不经心。
　　裕衍杭深深看了她一眼，了然般笑了笑然后道了一句“多谢”，又坐了下来。
　　彼此再次端坐相对，二人间却不似刚刚的氛围，而是变得安静了起来。四目相接羞赧，静默无言尴尬。户成珮开始有点后悔留这人下来了……
　　“不知将军……”
　　“殿下当初怎么……”
　　几乎是同时开口，这样难得的默契让二人忍不住抬起头对视一眼，又因为羞赧迅速岔开眼光。虽然只这短短一瞬，却看到了彼此眼中那道莫名的光芒。二人间又安静了下来，只不过这一次双方嘴角都挂着一道浅浅地微笑。
　　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不但如此还开始下得越来越大。如果说之前裕衍杭在屋檐把玩的雨是断断续续的珍珠，那现在则变成了接连不断的瀑布。
　　裕衍杭望着院子里的一方小池塘，一口饮尽热腾腾的姜汤，“将军久离边境，恐怕不多日就要启程了吧？”
　　“如无意外，不出半月就走。”户成珮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只见裕衍杭还在望着那方小小池塘出神，忍不住笑了笑道：“殿下如今还是像幼时般惧水么？”
　　“嗯？”裕衍杭愣了愣，自己怕水这事只怕也只有宫里的老人知晓，毕竟当初落水还只十四，再加上先皇又下令不许外传此事。
　　身为外臣且轻易入不得宫的户成珮是怎么……
　　“户将军也晓得本王惧水么？”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心里却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
　　听到此话，户成珮显然有些惊诧，面上的神色不受控制的变了又变，最后她才缓缓说道：“殿下以为为何先皇执意赐婚你我。”
　　裕衍杭眼神闪了闪，却也如实答道：“联姻还能如何，无非是惧怕你户氏权势…”
　　“并非如此。”户成珮摇摇头，“恕我直言，殿下将先皇的心意看的太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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