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市的小日子

　　晚上，顾芸晓没费多大力气，就从房间里找到了她那只印着花仙子的红色小书包。

　　书包就挂在门后的挂钩上，在这个基本由白色、黄色、深褐色组成的房间里头，鲜红的眼色是那么的显眼。

　　可是半个多月以来，顾芸晓都没有正眼看过它一次，直到明天就要奔赴刑场了，才将它取下来，临时抱佛脚。因为长时间没碰，书包上甚至都挂了一层薄薄的浮灰。

　　包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上学期的课本，语文、算术两本暑假作业，四本蓝色封皮的练习册，还有一只印着齐天大圣孙悟空的铁皮文具盒。

　　两本暑假作业不用愁，都写得满满当当的，没有留下一个空给她去填，问题是还有老师留的作业啊！

　　隔了二十多年，顾芸晓实在记不得她小学一年级暑假，老师留下哪些作业了，匆匆忙忙的翻开课本，想要寻到一些蛛丝马迹。可惜两本书上，除了一些波浪线，就是一些圈圈勾勾神马的，完全找不到任何留作业的印记了。

　　而小学同学，她能记得的将将十个。班长谢秋燕，学习最好的丁茜，数学天才马飞宇，小学时期就已经展现出天姿国色、祸国殃民潜质的李雪梅和许倩，她的死敌余姚、孙月灵，皮猴子宋小军和朱洋，另外就是那个有个记者妈妈、被她拿过来充过一回虎皮的王真真。

　　问题是除了余姚和苏月灵跟她都是手拖厂子弟，其他人家在哪里住，她是完全不知道啊！而让她去问余姚和孙月灵，她又觉得憋屈。如果说她前世的自卑、自闭有一半是家庭原因造成，另一半就得着落在这两位大姐身上。

　　前世，朱长林撕破脸皮，将顾建国调去了锅炉房。这两人就像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一样，在班级里头到处宣传，说她顾芸晓的爸爸是个烧大锅炉的。在这件事传遍全班之后，她们俩甚至还特地跑到别的班级门口，去恶意宣扬。

　　起因不过是顾芸晓的学习比她俩好些，被老师选做组长，教她们一年级数学的肖老师又随口说了句：“都是一个厂的子弟，这差距怎么就这么大！”那两人就怀恨在心，从此处处跟顾芸晓过不去。

　　原本母亲下岗，父亲被贬，家里那一阵子都是阴沉沉的低气压，厂里人更是对他们家指指点点、闲言碎语的说个不停。原本在家里还有些活泼劲的顾芸晓，这会也感受了气氛的不对，默默收起了欢声笑语，跟着沉闷起来。

　　而余姚和孙月灵在学校的攻击中伤，更是令顾芸晓在学校里头也被人看不起。那个时候，幼小的顾芸晓就突然有一种天地虽大，却无处可去的感觉。除了赵奶奶等有限的几家，哪里给她的都是白眼，而她也只能死死的将自己封闭起来，做一个不跟别人说话的木头人。

　　跟别人接触，得到的都是难堪。

　　不说话，至少不会被伤害。

　　从那时起，顾芸晓快乐的童年就结束了，而她也恨死了余姚和孙月灵！

　　此刻，想起那两人，顾芸晓兀自恨得心口一阵起伏，欲手撕之而后快。她不会无聊到去找两个还没犯下错误的小女孩麻烦，今生她也不会再给她们伤害自己和家人的机会，可是让她像没事人一样去对待两人，她却也做不到。

　　问不到同学，就不问了吧！小学一年级还能有多少作业，更何况她还写了这许多？就是落下两项，也就是个把小时解决的事情，就这么睡觉算了！顾芸晓很是光棍的把书包一收。

　　只是作业不算事情，但是薄薄的作业本之下，浮现的却是整个学生时代。从现在开始到大学毕业还有十五年，如果她选择继续深造，那么这个时间超过二十年，也是大有可能。这段时光要如何渡过，这是她今生不得不再次直面的一个问题。

　　抬起望着天花板，顾芸晓陷入沉思。

　　按照顾建国和徐乐晴的意思，顾芸晓既然开学了，就不用在店里帮忙，可是顾芸晓还是在六点一刻的时候，晃晃悠悠的来到店里帮忙。

　　她今天照旧穿着白色衬衫、浅蓝色短裙的校服，梳着一对羊角小辫。半个多月来，大多的时候她都做这样的打扮。与往常不同的是，她肩上还多了一只红色的小书包。

　　倒不是她对校服有所偏爱，只是她如今的衣服，除了校服以外，大多是瑞萍姐姐的旧衣服。赵奶奶心疼她，倒是都捡了瑞萍姐姐的好衣服给她，可是瑞萍姐姐大了她将近十岁，这些衣服都已经很旧了。而且瑞萍姐姐自己穿的时候，换洗的也勤，毕竟八十年代的物质条件比起现在还要差很多，就算瑞萍姐姐家里条件好些，却也没有太多的衣服。所以这些衣服有很多都已经在风化的边缘了，她都得小心翼翼的穿，而她还要在店里帮忙，那些一使劲就破的衣服便穿不得了。

　　受伤以来，家里又一直忙着牛肉汤的生意，老妈也没空带她去买新衣服，她自己也是一心赚钱，没那个闲心思。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是校服和一件有些发毛的水红裙子轮换着穿。相比化纤的水红裙子，纯棉的校服倒是更受她的青睐，穿着还舒服些。

　　“芸芸，你今天不上学吗？还过来搞什么？”看到顾芸晓过来，顾建国就吹胡子瞪眼的叫唤起来。他性子鲁直，一着急说话就冲，弄的跟吵架似的。

　　顾芸晓早都习惯她老爸的性子，懒得跟他计较，当下笑嘻嘻的说道：“八点才报道呢，我去早了，不也是白等着。醒都醒了，就来店里帮帮忙呗！”

　　正好一名吃完牛肉汤的高中生起身结账，而徐家敏还在忙着给另外两张桌子上牛肉饼，顾芸晓在灶间放下书包，就颠颠的跑过去收拾碗筷，忙的不亦乐乎，整的顾建国一点没脾气。

　　七点钟的时候，中学生们都已经开始早读了，青工和小学生们却还没有就位。趁着这个空，七里香的几员大将都开始享用早餐了。顾建国他们都舍不得吃牛肉汤，一人拿了两张牛肉饼就着白开水。顾芸晓到底能想开些，便让老妈给她煮了一碗粉丝汤，而舍不得委屈女儿的徐乐晴，却依然给她放了十好几片牛肉，还多多的放了香菜。

　　顾芸晓也不矫情，小口吃了起来，汤都煮了，她还能给倒回去？

　　她这边吃的正开心，那边一个惊喜的童声却在她的耳旁响起：“顾芸晓，你也在这里吃牛肉汤？”

　　顾芸晓抬头一看，一个穿着米白色公主裙的小女孩，蹦蹦跳跳来到了她的身边。小女孩儿的婴儿肥还未褪去，脸圆圆的、身子也是圆圆的，胳膊、腿都是一节一节嫩藕似的。

　　“？？？”顾芸晓的脑海一片空白，她是真心想不起这个小姑娘是谁了，忽的她一抬眼瞅见一个打扮时尚的青年妇人跟在小女孩身边，她刚刚貌似听到妇人喊了句“圆圆，你跑慢些”。

　　所以，这个小姑娘应该是叫“圆圆”了，可是她是真心想不起来小学哪个同学叫圆圆的，不过这不妨碍她跟小姑娘打招呼：“圆圆，你也来喝牛肉汤啊？”

　　“是啊！”小姑娘自来熟的坐到顾芸晓身边，双手花朵状捧着圆脸，乐呵呵的说道：“我哥哥跟我说这边开了家牛肉汤，我一直闹着要妈妈带我过来喝，可是妈妈一直等到开学才带我过来。我妈妈就是懒，不是送我上学，她都不往这边来！你也是第一次来喝牛肉汤吗？”

　　小女孩儿嘟着嘴巴抱怨的样子，简直萌翻了顾芸晓的少女心，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揉揉小女孩胖脸的冲动，摇摇头，说道：“不是，这家店是我们家开的。”

　　“哇！”小女孩一脸羡慕的样子：“你好幸福啊！天天都有牛肉汤喝！”

　　“也不是天天喝啦！天天喝就腻味啦，隔两天换换胃口。”顾芸晓跟着客套了两句，小女孩的妈妈却是趁机教育她：“圆圆你看，人家自己家里卖牛肉汤的，都不是天天吃。你还天天闹着都要吃牛肉汤！”

　　“哼！”小女孩一噘嘴，重重哼了一声，把脑袋扭到另一边。

　　顾芸晓险些没给萌翻了，到底没忍住，捂着嘴巴“咯咯”的笑了起来。小女孩听到顾芸晓笑话她，却是不干了，伸出小胖手咯吱顾芸晓。她的小手肉乎乎的，上头一个个可爱的小窝窝，挠在顾芸晓身上，却是让她笑的更厉害了。

　　“咳咳咳”顾芸晓笑的都岔气了，小姑娘才得意洋洋的放了手，小脑袋一仰，神奇的说道：“看你还敢笑我！”

　　“不敢了！”顾芸晓觉得这个萌娃实在太可爱了。

　　吃过牛肉汤，李圆圆还不肯走，她一顿汤的功夫，就把顾芸晓当成了好朋友。看着顾芸晓忙活，她也要去帮忙。

　　只是她老妈深知女儿的惹祸本事，收盘子她不行，砸盘子她倒是在行，生拉硬拽的把她给拖了出去。

　　李圆圆走的时候，还老大不高兴，直到顾芸晓许诺去了学校，就找她玩，这个小盆友才开开心心的坐上老妈的自行车后座。

　　而刚刚喝汤的时候，顾芸晓也跟李圆圆问清楚了暑假作业，语文除了暑假作业本之外，还有练字、抄词和造句，数学也还有书上的一些练习题，而这些作业，她都做完啦，算是松了一口气。
　　一直在店里帮忙到七点四十，顾芸晓才背起小书包，向着七里桥小学出发。

　　仅仅早上帮忙的这一小会儿，连着李圆圆在内，顾芸晓就碰到了同班的四个同学。他们这一代基本都是独生子女，哪怕是顾芸晓家这样的单职工家庭，却也不会舍不得给独苗苗喝一碗牛肉汤。
　　有着七里桥小学同学会的鼎力襄助，七里香牛肉汤店居然再度出现了一次小阳春。等到顾芸晓离开的时候，顾家卖出的牛肉汤已经多达一百三十五碗，大有希望追平上周末所创下的纪录。

　　心里美美的顾芸晓，迈着小短腿奔向阔别已久的母校。

　　一路上，顾芸晓又碰到了好几个同班同学，或是同厂不同班的校友。

　　他们这一片都归七里桥街道管，七里桥小学的生源也基本都来自手拖厂、纸厂、海潮厂等几家大工厂的子弟。而纸厂和手拖厂却是离七里桥小学最近的两家大厂，因为离得近，两家的职工子弟上学基本都是用走的，顾芸晓碰到的也多是这两家厂子的同学。

　　至于紧邻手拖厂的淮西一中子弟，却是大多不会来七里桥小学，而是会选择距离甚远的北城小学。

　　毕竟七里桥小学不过是所普通小学，而北城小学却是有着百年历史的市重点。一中的老师们更加重视教育，他们手中的资源也更丰厚，足以让孩子选择到心仪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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