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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与代价
封离睁开了眼，时年就倒在不远的地方，瞳孔因慌乱而收缩，神情看上去惊恐而狰狞。
他收回了视线，只觉得体内的魂力被刚刚那个强横的十万年魂技抽取一空，此刻分外不适。然而他本人对此却表现出了极端无所谓的模样，只是收回了武魂，身形晃了晃，跌坐到了地上。
旁边的唐三这才如梦初醒，他匆忙来到封离的身边，然而开口之前，他的手却已经被封离紧紧的抓住了。
那只手很冷，掌心更是全是冷汗，摸上去的时候就仿佛蛇一般冰冷滑腻。但是唐三却没有松手，他看着封离惨白的面色，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伸手将对方抱在了怀中。
而封离也没有挣扎，或者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只是微微垂着眼眸，许久之后，那双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感情波动的眼睛闭上了。他静默的靠在唐三的肩头，轻声道：
“小三，带着我去杀了时年……这种睚眦必报的小人，不能够让他继续活下去，我的第一魂技并没有直接至死的能力。”
唐三微微愣住，随后，他毫不犹豫的甩出了一道黑芒，那道黑芒不偏不倚的刺入了时年的脖颈，几乎是瞬间，时年就开始七窍黑血横流，整个人身上都已经弥漫着一层奇异的黑色，黑血在地面扩散，似乎在不断掏空着他的身体。渐渐地由内而外扩散到皮肤、骨骼，最后就那么在黑色中烟消云散。
因为时年的魂圣身份，为了以防万一，唐三还是用出了霸道至极的阎王帖。
封离本来是闭着眼睛的，然而这细微的响动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抬头看向了时年的方向，在注意到时年惨烈的死状之后，眼底闪过了一丝流光。他想要说什么，却又把话语咽下，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对唐三道：“时年还有一块魂骨，应该是头部魂骨，你去把它拿出来吧。”
“好，那师兄，你先休息。”唐三对封离言听计从，他有些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封离，随后站起身，走到了黑水旁边，以控鹤擒龙配合着玄玉手，将那块头部魂骨自时年的尸水中取出。
魂骨本是至宝，但是唐三拿到魂骨后，却是看也不看，就直接收入了二十四桥明月夜。随后他就匆匆回到了封离的身边，从如意百宝囊中拿出了一片龙芝叶，给封离服下。
在这个过程中，两个人都一直没有说话。
封离的面色一直分外苍白，眉眼间还带着淡淡的疲倦，无论是之前被时年操控的身体，还是之前陷入幻术的精神，都因为疲惫感而有些无力，现在让他支撑住的绝大多数都是意志力。而唐三的状况倒是也不必封离好上多少，刚刚抵抗封离的攻击和时年的幻境，他也花费了不少心力。
但是不管怎么样，两人还是活下来了。
唐三心中是庆幸的，以至于此刻，他抱着封离，甚至有些不想松手。
感情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就仿佛是冰河之上平白无故落了一团火，于是本来坚硬而顽固的东西就轻易融化，成了绕指柔似的流水。唐三知道他今日屡屡意气用事，这毫无疑问不符合他平时的冷静作风，只是有的时候却的确有人有幼稚的想法，那就是重要的人完好无碍，比自己是否受了伤要重要得多。
结果他就被封离一记暴栗，不偏不倚锤到了头顶。
“好了，回学院吧。”
刚刚调息好的封离毫不留恋的离开了唐三的怀抱，在刚刚那一气之下的爆发之后，他却感觉到了莫名的狼狈，就仿佛是本来被隐藏的很好的秘密强行曝光到了阳光之下——这并不是说他的第二武魂，而是他那些在他看来不堪回首的过去，即使唐三对此一无所知，然而他还是觉得，自己刚刚那副毫不犹豫的下杀手的模样，以及说着“他已经死了”的话语时的模样，都狼狈到了极点。
那本是他最不想让别人碰触到的曾经，也是他逃离了名为影宗的囚笼的最初缘由，他早就想好了要将其和他当初的身份一起埋葬，如今在面对了影狐，面对了罗兰德，面对了宁风致和古榕，乃至如今的时年之后，他却意识到，那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谎言而已。
他还很弱，还只是区区一个魂王，挡不住这个那些人针对于他的恶意，也做不到如同一把锋锐的刀刃那样劈裂所有袭向史莱克学生的箭矢。他曾以为一切都可以顺其自然，一切也都还有时间，然而如今伴随着唐三的渐渐崭露头角，他却意识到，时间已经不多，有些真相，他不可能隐藏一辈子。
所以他开口了，在唐三正懊恼着不知道说什么话语的事后，他叹了口气，道：
“我们回学院吧，在路上，我会告诉你一些事。”
唐三微微愣住，随后，却也没有反对。他小心翼翼的点头，随后将封离背上了后背。已经脱力了的封离对此自然没有拒绝，他轻轻的将自己的头靠在唐三的肩膀上，在此刻似乎已经失去温度的阳光落到了彼此的身上，他稍稍垂下了眸，任由阳光在他的睫毛之下打上一层淡薄的阴影。
他一动不动，只有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眨动的双眼证明他还醒着。然而唐三却是看不见他眨眼的动作的，在感受到封离许久未曾开口后，他嘴巴张张合合，却又始终是放不下心中的顾及，最后只得沉默了下来，按耐着心中的焦躁不安，等待着对方的话语。
双生武魂的秘密，影宗的背景身份，他这些都可以毫不在乎——但是那枚十万年魂环却让他感受到了莫名的恐惧，他害怕封离迟早有一日会因为这可谓绝世珍宝的东西而死，毕竟伴随十万年魂环的，还有一个必定会出现的十万年魂兽的魂骨。
就在他忐忑不安的时候，封离终于是没头没尾的开口了。
“……我的老师名叫夏莲谦，是十万年魂兽化人。”
“他在十年前为我献祭，形神俱灭，魂环化作我第二武魂的第一魂环，魂骨化作我的头部魂骨，一身魂力尽数给到了我身上。”
“但我不原谅他……绝不。”
……
十三年前。
年仅六岁的封离坐在宁静的水潭边，两条细白的腿在水面上晃荡，却因为身高的原因，尚且碰触不到水面。有鲜血自他脸颊旁侧的伤口中流了出来，渗过了手指的缝隙，随后有顺着手背流了下来，最后滴落到了水潭里，不偏不倚，正好落到了在水潭中盛放的白色莲花上。好端端的白莲便平白无故受了这无妄之灾，花瓣上沾了刺眼的鲜红，看上去可怜非常。
而封离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稍稍放下手，一双金眸似是有着金属般的色泽，定定看着池中的白色莲花。许久后，他抬起了手，一道影刃直至此向了花心的位置。
但是这道影刃却被挡住了，纯白的魂力不知自何处而来，却形成薄薄地屏障，悄无声息化解了影刃攻击的力道。小封离抬头看了过去，一个男人正坐在本来空荡荡的水中亭里，他笑容温和，但是一双紫眸里却带着微不可察的戏谑，眉眼微弯的直勾勾瞧着他。
“好好的一朵花，何必因为你心情不好，就要毁了它？”男人问。
闻言，小封离放下了手，平静道：“因为弱小是罪，它比我弱，被我毁了也不该有怨言。”
男人点了点头，随后问：“那我比你强，是不是也可以毁了你？”
“可以，但是事后，也会有人毁了你。”
封离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他似乎厌倦了这对他来说没什么营养的话语，收回了本来在水面上晃荡的腿，从岸边站了起来想要离开，然而身后却传来了男人叫他名字的声音。
于是封离回过了头。
他的确是不担心那个男人对他下手，虽然他只是一名刚刚觉醒武魂的魂师，但是他从小就知道，只要他一日是这迦蓝城城主的儿子，那么这城中人，无论是男是女，都没有资格对他下手，否则等待他们的结局只有死亡。
而从光底下来到阴影中的人都是不想死的，否则谁会选择这般看不见天日的活法，谁又愿意舍弃过往甘心成为别人的爪牙和刀刃？
随后他就看到，男人身手温柔的拭去了莲花上的血迹。本来还沾染着斑斑血迹的白色莲花花瓣又恢复了洁白，在水潭中亭亭玉立的盛放，看不出先前的狼狈模样。
“看，这样不就好了？”男人轻快的向封离眨了眨眼。
封离没有答复，他始终用那双冷漠的金眸看着男人的动作，许久之后转身，身形一闪便是从原地离开了，只丢下了冷冰冰的二字。
“无聊。”
那个时候，封离本以为这次见面是仅有的一次，然而他却错了。
你永远不知道所谓的偶遇是偶然还是必然，正如你也不知道随便碰上的烦人精最后会和你扯上什么样的关系。对于曾经的封离而言，这句话或许是对他的真实写照，只不过那时夏莲谦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多管闲事的男人。
多管闲事的人在影域迦蓝是活不长的，封离即使年仅六岁，却已对此心知肚明。他曾亲眼见到保持良善而主张正义者是怎么最后遭到报复，最后死无全尸，也正因此，他不想在一个在他眼中早晚会成为必死之人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但是那个人却是自救下白莲之后就始终跟着他，而且还偏偏有着魂帝级别的实力，他想杀都杀不掉。
那总是摇着九条尾巴的影狐笑眯眯的路过，手中两坛美酒彼此相互碰撞，瓷坛两相碰壁便发出了当啷轻响。那双狭长的眸微微眯着，他嘴角擒着丝堪称风流倜傥的笑，却边是晃荡，边是用意味深长的语气慢悠悠的道，说是若真的那么讨厌，不如就去问问城主到底是什么意思，否则何必在这人情淡漠的迦蓝城还找那么个人，时时刻刻跟着没完没了。
封离信了，于是他当真去寻了他那血缘上的父亲，情感上和陌生人差别不大的城主。怎知去了一趟之后，他才是知道这男人就是自己的老师，姓夏，名为莲谦，一名年轻有为的魂帝。然而夏莲谦此人，听上去是个谦谦公子的名，做得事却也是谦谦公子的事。
封离对着他总是有千万般不屑，原因无他，只因他从小所见的事物，所接受的教育，都告诉他，像这人这般活着，是根本活不长的。
“小离，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总是一身紫衣的男人笑意无奈，而封离却是头也未曾回上一下，他动作干净利落的与木人打斗，虽然手无寸铁，然而抬脚挥臂都带着呼呼的风声。直至他猛然将这木人的脑袋踢了个四分五裂，他才是回头，平静的道：“不讨厌，但是也不喜欢。”
是的，不讨厌也不喜欢，封离的确不讨厌这个有些过分温柔的男人，只可惜，影宗对于温柔的人的包容性太小，而这夏莲谦，更是独一无二的一个人。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特权，就连那帮子总是对旁人不假辞色，耷拉个眼皮谁也不屑一顾的长老，瞧见他的时候都柔和了眉眼。
听了这个回答，夏莲谦似乎有些苦恼，随后，他却是询问：“那假如，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做其实你不想做的事呢？”
这本应该是很吸引人的话，然而封离却没有理会。
他只是将另外一个木人的脑袋一拳击至四分五裂，然后缓缓放下手，答：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那我们来打个赌吧。”
那时的夏莲谦没有直接回答封离的话语，他从袖子中拿出了一方雪白软帕，慢条斯理将封离手上的木屑，连同自擦伤中渗出的血迹都一点点的擦拭干净。那双紫眸带着温柔和诚意平和的看着封离充满抗拒以意味的金瞳，他缓缓地开口，语气认真。
“你跟着我学习，而我则帮助你拜托你的命运——相信我吧，这种养蛊一般的教育方式是时候停止了，你和我，我们可以终结这一切。”
影宗的阳光稀少而罕见，然而封离在那一刻与夏莲谦对视的时候，却仿佛自己看到了那耀眼而夺目的阳光。他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皱起了眉，本来死寂的胸膛在此刻重新感受到了心脏跳跃的起搏——那是他在四岁那年，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之后就再也没有过的感受。
面对这个男人让人不由自主信服的眼眸，他在那一刻竟然久违的感受到，自己还活着，还没有成为那所谓的宿命之中的傀儡。这段过去在后来被封离无数次的梦到，他最初是漠然和怀念，然而到了后来，却转变为了悲伤、绝望。
他甚至在梦中屡次大吼大叫，只为了阻止这一切继续下去。只因那时的他已经明白，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梦想和希望是那么的奢侈。
——以至于想要追求它们的话，势必会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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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第二更，明天因为有一整天的拍摄，不一定有时间更新……
感谢樱不语小可爱的连续两颗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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