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绰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一秒，两秒，三秒。
　　于子杰脸上的线条迅速僵硬起来，两人之间出现了始料未及的尴尬沉默。
　　额……难道……哪里……不对吗？
　　“妻你个大头鬼啊妻，你还要不要你的荷包蛋了，啊？求你个大头鬼啊求，叫你多读书多读书，你存心气死八爪鱼就算了，连我也不放过是不是！”
　　于子杰的态度骤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在吴峰愣神的当下，拿着筷子径直戳破了蛋黄，晶莹的液体流进面汤里，在高温下快速凝成了固体，显得干瘪又滑稽。
　　吴峰拿着筷子的手同样僵在了半空中，瞳孔震动，所有活力在一瞬间被击得粉碎。
　　“我的蛋……我的……蛋啊！！！”
　　听着这惨绝人寰的叫声，于子杰莫名地心虚起来。
　　他上前一把捏住吴峰的嘴：“叫什么叫！你当隔壁没人住的啊？记不住诗词就不要乱用，就你这半吊子的水平还想考120，明天就给老子老老实实地补课去！”
　　吴峰口不能言，只得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可怜巴巴地望着那没了灵魂的荷包蛋。
　　“明天开始，每天记十个成语，听到了没？”于子杰态度强硬，手上却收了几分力气。
　　“%￥@#&……”吴峰支支吾吾地吐出一些破碎的音节。
　　“以后每天布置的作业都要按时做完，没做完不能玩手机，听到了没？”
　　“&#%￥@……”
　　“今天十一点半一定要上床睡觉，早睡早起，睡前刷牙，饭前洗手……”
　　这都什么跟什么，于子杰越说越气馁，最后松开了手，悻悻地坐回原位。早知道不戳他荷包蛋了，鬼知道他把蛋看得比命还重要……
　　吴峰摆弄着那碗面，完全没了兴趣，老老实实地吃下了那熟透的鸡蛋，老老实实地去做作业了。
　　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隔了层纱，所传递的情绪因此变得模糊不清，好像你在难过，他也在不高兴，却都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表示。

　　于子杰收拾好桌子，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四周却安静得如同深夜。
　　“那啥，今天公会不是有活动吗，你不上线看看么？”他试图打破僵局。
　　“等我做完这题，你帮我上线看看，跟公会请个假，说我身体不舒服。”吴峰闷闷的声音从喉底发出，一副真的病了的样子。
　　“你哪不舒服了？头疼还是咳嗽？要不要我去给你买药？”于子杰拿起钥匙就要走。
　　吴峰一把抓住他的手：“没事，我没有不舒服，只是答应你要好好做作业了，做完再玩也来得及。”
　　“……”于子杰很不习惯这种要死不活的态度，却还是耐着性子问道，“那我去买点饮料，你想喝点什么？”
　　“随便，你看着办吧，我都可以。”
　　“那我给你买咖啡和红牛好了，这样你作业也能早点做完。”于子杰把门一摔，头也不回地走了。
　　搞不懂，搞不懂为什么，为什么就一件小事，也会让自己情绪低落。如果是争执打闹，甚至吴峰哭天抢地地抓着自己衣领要求索赔，于子杰都有办法应对。却唯独冷战，或者说是这种无声的抗拒，最让他不自在。
　　如同打出一记重拳，却都落在软绵绵的墙上，四周塌陷下去，也把所有愤懑消耗待尽。难过顺着细微的脉落扩散开来，明明前一秒还怒气冲天，下一秒却只剩下突如其来的委屈。

　　“有话就好好说，不说清楚闹什么小情绪。”于子杰在超市疯狂地采购着，平时爱吃的和不爱吃的零食饮料不断地往手推车里塞，“不就一颗蛋嘛，买是我买，煎是我煎，捅破了还跟我装什么深沉。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多大委屈。”
　　看着满满一车的垃圾食品，这些平日里坚决不会让吴峰吃的东西，于子杰猛然意识到，有意无意地，自己希望看到吴峰笑，他笑的时候，自己才会跟着笑。
　　“唔……这次就当给他个小甜头好了，随便买些零食他应该会高兴起来吧。”
　　于子杰翻看着自己的购物车：“唔……这个有点贵，先放回去……唔……这个家里还剩点，应该还没过期，藏在灶台上面的柜子最里面好像……唔，这个上火，放回去……这个太油腻，放回去……”
　　经过二次筛减，于子杰看着急速缩水的购物车，终于心满意足地前往收银台。结完账，提着大包小包地食材和一小袋零食，于子杰愉悦地哼着歌曲走出商场。
　　有一滴雨落在他的额头上，他抬头看天，才发现室外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换季的时节总有梅雨，它往往比阵雨更持久一些，虽然不大，却更容易让人感冒着凉。
　　于子杰没带伞，穿着件单衣，身体的热量在渐渐减退。早知道把晚饭吃了再出门了，他有些懊恼，面条还在锅里放着，原本一肚子郁闷让他食不下咽，现在反而咕噜噜叫起来了。
　　吴峰趴在窗台上，看着学校保安室忽明忽暗的灯光。想着那个总是记自己迟到的大叔现在又在听哪个广播频道，这时一阵风夹带着雨丝飘落在他的脸上。
　　也不知道那家伙带伞没有，吴峰回头看了眼家门口，那把长柄伞正干燥整齐地靠在鞋柜边上。他二话不说，换了双拖鞋，抄起雨伞就往楼下走去。

　　窗外的风把餐桌上摆成一片的模拟卷吹散开来，上面是吴峰稍显凌乱的字迹，还有几个涂鸦画在试卷空白的地方，但所有题目早已全部作答完毕，一副等着某位少年检查的样子。
　　雨越下越大，于子杰躲到公交车站下，抖了抖身上的雨滴，揉了揉勒得有点痛的手。
　　“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于子杰跟着轻轻喝，坐在空无一人的站台上，晃着双脚。路人撑着伞匆匆而过，没人回过头看他一眼，唯一会伫足的，只有不确定他是否上车的公车师傅，但紧接着，又踩下油门，留下一串打湿的油烟。
　　吴峰来到于子杰常去的商场，在里面逛了一圈又一圈，又在收银台边等了几分钟。手里的手机不断拨出，却无人接听，想必于少年又把手机落在家里了。显然少年已经离开了商场，吴峰只得撑着伞在微风斜雨中缓缓地寻找。
　　车水马龙，熟悉的街道在这个时刻变得出奇的静，尚未歇业的店铺里有着寥寥无几的客人。吴峰一家家店看过去，生怕错过那个小小的身影。
　　这家店的咖啡很香，店里的生意也是周围最好的。吴峰在店里买了杯热可可，四下观望。没有寻到想要找的人，他捧着可可往外走。这时，店员切了首背景音乐，温柔的前奏和人声响起，像是一条潺潺的溪流，流过略微有些急躁的心间。
　　吴峰记得，这是于子杰最喜欢的一首歌，每次做家务或是发呆的时候，都会哼起它。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隔着一道广告屏，吴峰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从LED屏幕背后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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