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路迢迢

作者:雪泥鸿爪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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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0 章



      且说任平生那边,他自从暗中布置好各部分的兵力之后,便派人严密监视着翼戎各部的动态。
      这两日,翼戎又增兵三万。而粮草却未随这三万大军调集到营部。看来,对方是急于在短时间内速战速决了。

      而候润民这边,因着前些日子陆续增兵给他,现如今,驻守在梁家坡对阵的约有五万五千余人,双方兵力相差不大,兴许候润民还略胜一筹。大战一触即发。

      这日清晨,天刚亮。翼戎一员名唤奚勇的副将带着大军前来叫阵。从他身后的马蹄声和扬起的灰尘来看,约摸有好几万人。

      候润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自是亲自披挂上场,与之对阵。

      起先,各自派出的两员大将对战了数百个回合未分出胜负,这时,对方阵营突然从中间列队分开,从乌压压的人群里缓缓走出一位骑着一匹高大健壮的黑马的人,此人身着黄铜和白铁所铸造的金银两色交错铠甲。披着腥红色的斗篷,射向候润民的目光凛冽而狠毒。他身后的一队人马缓缓跟上,旗帜上飘扬着一个硕大的“木”字。

      此人神情十分倨傲,骑在马上,抬着下巴,遥遥地对候润民道:“本王来晚了,前方的候大人怎的不敢迎战么?总是派他人对战?”

      如此一见,任谁也都知道那骑在黑马上的就是翼戎的四皇子木清肃了。打了两个多月,木清肃是第一次露面,看来今日只能是殊死搏斗,恶战一场了。

      候润民一看木清肃来了,远处山谷还回荡着马蹄声,远处都飞场着尘土,如他所盼望的“决一死战”已然来临。急忙对身侧的副将道:“所有将士列队阵列,按此前的布署列阵。今日同我殊死一战,生擒木清肃!!!”

      副将得令下去,按候润民此前叮嘱过的战术去列阵备战了。

      “木姓小儿,往日你只敢躲在营帐中作缩头乌龟,今日你终于敢出来露面了,休怪你爷爷的长刀不长眼睛,来与我大战几百回合。”候润民不等身边副将阻拦,一夹马肚奔了出去。

      木清肃见这个人竟比自己想的还要沉不住气,一时也笑了:“候大人出言竟如此粗鄙,比我这个粗人还要无礼三分。你先和我这员大将一战吧,若你胜过他,才有资格和本王一决高下。”说完,给奚勇一个眼神。这个身材壮硕,留着短须,目中杀意炽盛的男子从木清肃身后的列队中杀将出来。

      一时间飞沙走石,风起云涌。二人兵戈相向,杀得难舍难分,不分胜负。

      这时,木清肃手一挥,身后的将士一齐涌了出去,这边也不示弱,出兵迎战。两军交战至一处,刹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打杀了近一个时辰,两军皆有死伤。候润民眼见木清肃又故伎重演,扭转马头想要带兵离开,一时心急,进攻愈加猛烈起来,不得不说,候润民虽说谋略上差了些,但武艺确实不俗,与他对战厮杀的奚勇节节败退,最终不敌他猛烈的进攻,身负重伤,只得跟着木清肃一道,带着手下的人连后退。

      候润民杀红了眼,看到对方已成自己手下败将,而木清肃又要逃,大声嘶吼着:“追!给我追!不论生死,擒杀木清肃者,连升三级,赏银万两!”一时所有将士都热血沸腾,喊杀声震天,一个个犹如天赐神力,对敌军穷追不舍。

      连追了数十里。直追至栖凤谷时,只见前方尘土飞扬,不辨人马,有副将疑心有诈,劝候润民不要再追。可候润民多次尝到甜头,不愿就此罢休,哪里还听得进去半句劝。仍然挥师进谷追赶。

      -------------

      他不知道的是。自他们追出来后,从梁家坡的山脊上,已有上万人马已悄然绕过他们的大军,从小路攻至候润民已不足五千人守候的大营,先放火箭、投火罐烧其营门辕、营房,又有人爬上门楼,杀了数门守兵,撞破大门,大开杀戒,直奔粮仓欲抢粮草。一时,营中空虚,五千人,根本无力抵抗来势汹汹的进攻。

      眼看梁家坡大营就要抵挡不住。从阳西关方向竟驰来数万援军,顷刻间将梁家坡大营团团围住。攻营的一万余翼戎人被重重包围,一见抵挡不过,只得不战而降。

      营中将士看到宛如天神般降临的任家军,个个都从九死一生的困境中解脱出来,捡回一条命。激动地喊道:“我就知道,就知道,任将军不会不管我们的!!!”“辅国大将军威武!!!辅国大将军威武!!!”欢呼声、呐喊声震天。

      接着收缴了降军的武器后,任家军留下一万人同营中五千余人镇守大营,看管降兵。余下的,又继续前行,去解前方之围。

      -----------
      另一边,海上。

      就在候润民只顾头不顾腚地一味只知追杀木清肃时,他不知道他的大营出了问题。

      更不知道,在梁家坡西侧的海上,还有一队一人马从海上迂回包抄,欲攻阳西关、山南关两处关隘。

      木清肃这次吊足了候润民的胃口之后,又不惜以自己为饵,诱敌出击。而等着候润民的除了陷阱重重、危机重重之外,还有出奇不意的迂回包抄。

      他料想候润民一介莽夫,只知冒进贪功,不知防守谋略。再加上候润民又与任平生闹翻。他赌任平生等着看候润民出丑而不会插手。便让候润民吃够了甜头之后,想出了这样一个多面进攻的计策。

      可他算到了任平生恼怒候润民,却未算到任平生不会束手就擒,不会看自己手底下的人白白送死。更没有料到,他所料想的放长线钓大鱼,其实自己是鱼,任平生才是钓鱼的那个。

      海上的这些人,分批乘二十余艘中型船在黑夜中的海上静静地前行。他们分散开来,零零星星地在漆黑的夜里靠岸,领头的那艘船选在凌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于红石滩登了岸。这红石滩位于悬崖绝壁之下,海边全是大大小小赤红色的礁石。也是南疆守卫薄弱之处。因为就算小船不在礁石中触礁沉海,人上了岸,要徒手爬上绝命崖,再来攻其大营,也是难上加难。

      可木清肃就有这样擅于在礁石阵中掌舵的人,也有擅于攀爬的人。只要前方梁家坡大营放出狼烟,这两处关隘的人必然派兵救援。待到他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防守空虚。领头的人便能如履平地,爬到崖上趁乱杀了瞭望着海面的哨兵,再抛下绳梯,待到余下的船只通通靠岸以后,这些人再顺着绳梯爬上去。

      事情果真如他预料的那样。领头的人神不知鬼不觉上了岸,藏匿好小船爬上绝命崖,扭断了三个哨兵的脖子。这三个哨兵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认为最轻松最易看守的哨岗让他们丢了性命,还被人扒了衣服,扮着自己的样子站在那里继续放哨。

      此时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惊涛拍岸的悬崖边,天快亮的时候风最大,自然也是最好酣睡之时。除了换岗之时另外三个人会过来,没人会从被窝里爬出来跑这悬崖边来关心他们,远处的几个哨岗也只能凭衣着分辨自己人。所以,这几个人得手后便给后面的人发出了得手的信号

      确认此处哨岗安全后,余下的这二十余艘船便趁着夜色,迅速登岸,将小船拖至岸边礁石洞中藏匿起来。等阳西关营中人马发现梁家坡大营腾空而起的狼烟,吹响号角,集结人马前去援助时。这三个哨兵便向自己人发出信号。他们便可以行动了。

      几个身手极为敏捷的人,沿着海边的峭崖像只灵活的猴子一样爬了上去。不一会儿,垂下的绳梯便有好几条,那些候在悬崖下的人便一个接一个地往上爬,远远望去,那挂在崖上的绳梯之上,密密麻麻的,一串接一串的全是黑衣人。

      他们都是擅长水战,擅长攻崖的士兵。他们今日的任务便是在前方大战起时,阳西关、山南关派兵前去援救时。他们便攻这两处大营。只要攻破这两处关隘。在援军未至之时,将关隘处的粮仓洗劫一空,用小船运回去,再浇上火油,一把火烧了这儿。

      在木清肃的计策中,不但要坑候润民一把,大折南疆兵力,他还觊觎南疆囤积的粮草。

      他如今在前方叫阵,而他身后的太子殿下便日日在朝中拆他的台,算计着他出兵日久,虚耗了多少粮草,能供百姓吃喝多久……弄得朝中人心惶惶,又见他接连输给候润民,虽说他屡次上书说是有意战败,也敌不过木清风在朝中的煽动。对他质疑的人也多起来。如今父皇也催他早日攻下候润民,他知道几万大军这些日子以来的粮草消耗,他父皇是心疼了。

      所以他如今不但要将候润民杀个花流水,还要把他们的粮草洗劫一空,待到他满载而归之时,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可他不知道,在继梁家坡攻营失手之后,他在红石滩布下的这些人也被任平生打乱了阵脚。

      就在崖底的人爬上绳梯之后,守在崖顶多时的任家军窜出来杀死了那三个翼戎人伪装的哨兵,守在悬崖上,上来一个,杀一个。上来一双杀一双。待到绳梯上的人发现了,拼命想要往下逃。可绳梯上都是人,要上容易,要下去一时下不去。不等他们一个个下去,绳梯被一刀砍断,那一串“蚂蚱”便从绝命崖上,连同无所依附的绳梯一起摔落了下来。惨叫声,哀嚎声,痛哭声……回荡在绝命崖之下。

      山崖下的人看到这一幕,自然是惊恐万分,想要撤退,这时却发现山崖下早已埋伏了任家军,他们藏匿起来的船只,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他们凿穿了。

      前有追兵,后无退路。这些翼戎人早已乱成一锅粥,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领头的虽喊着要抵抗!出击!可是,军心大乱,一盘散沙,还抵挡什么?只得束手就擒。

      而这些,都是前方的木清肃没有预料到的。他看到候润民不要命在在后面追。一想到自己派出去的人可能已经得手,便愈加得意起来。

      不论是诛杀候润民,还是攻梁家坡大营,抑或攻破阳西关、山南关……只要有一个地方得手,都是他可以称颂的大军功。眼看候润民同乎把营中所有将士都调集在来追他,阳西关、山南关又会调集要马去梁家坡救援……一切都按照他计划的那样在进行。木清肃似乎看到胜利在向他招手。于是命那些拖着树枝奔跑的骑兵再快一些,尘土扬起来再多些,就像拉磨的毛驴前面拴着的胡萝卜一样,要让候润民看得到,吃不到,拼命往前赶。

      而候润民果然如他所想。一直在后方穷追不舍。看着前方滚滚烟尘,还不时转过身,以军功赏赐激励身后将士。

      行至栖凤谷深处,烟尘散去,候润民有些胆怯了。这时,前方的木清肃仿佛知道了他心中的迟疑。命大军朝后方的追兵喊到:“候大人,你莫是怕了么……怕了么……怕了么……”众将士的吼声在山谷是回荡,气得候润民牙齿咬得格格响。

      就算是鲁莽至斯,这时节,也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了。

      候润民示意大军停下来,他抬头看了看四周的地型。不看则已,一看心惊。四周都是参天古树,而自己的队伍就在峡谷之中。若对方前后夹击,自己便被包围在里面,像饺子一样,定会被人一锅煮了。

      前几次因着追赶那些敌军屡屡得手,还曾坑杀了数千人,胜利的喜悦和得意早已让他忽略了地型对他的不利。如此兵家大忌,他竟然忘了……想到此,他浑身冒了冷汗。

      不等他有下一步指令。从山谷中滚下许多落石,密密麻麻的落石投掷下来,马儿受惊,四处奔逃,一时间,被马踏、被石击中的人数不胜数。

      敌人在高处,我军在低处,还不等还手,已大军混乱。

      好在候润民醒悟得不算晚,人马还未全然进谷。若是他再往前走上几里地,光是这些如雨般的石头,都能砸死砸伤他一半人马。

      石头雨过去,山谷中人乱作一团,马儿也受惊嘶鸣。一时间惨叫声、马声……不绝于耳。

      还不等他们重新列队,又听到列队中有人惊呼:“大营方向有狼烟!大营危矣……”侯润民心下大惊!知道此时自己真是中了“请君入瓮”和“调虎离山”之计了!兵不厌诈,谁叫他太过轻敌!!!几场小胜的战役就飘飘然,如今自身难保,还令梁家坡大营失手,他真是南疆罪人啊!!!

      不等他有一点喘息的时间,山谷之巅的林中又是一阵箭雨破空出声,像谷中将士袭来。

      候润民大喊列阵盾牌抵挡。可持盾的士兵早已被巨石阵砸得零零落落……那些利箭划破长空一箭一箭射下来,没入毫无抵挡之力的士兵身上。而他自己,也疲于奔命地挥舞长刀,抵挡着从天而降的箭雨,一轮又一轮,他记不清是敌人的几轮射击了,他一直苦苦支撑,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只撑不住时,也会死于这些乱箭之下。

      他眼看自己带出来的五万将士要么被砸伤,要么中了箭,倒在自己的马蹄之下,死在自己眼前……那么多倒下了……那么多人在哀嚎……那么多鲜血染红了山谷的地面,染红了他已变成腥红色的眼睛!

      声声的哀嚎震耳欲聋,他的心从未这样震动过,他一边挥舞着长刀,一边泪流满面抵挡着破空而来,密密麻麻,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凛利的箭头。他身边,倒下一个接一个鲜活的生命,这些跟随他的人,都是因为他的轻敌而丢了性命。

      想到今日可能会全军覆没,候润民悲从中来。还未手仞一对方一员大将,便要身先士卒,陈尸于此。他恨呐!恨自己不听任平生的劝,恨自己轻敌让众将士跟他战败于此,可恨又有什么用?

      至此,他才知道,传说中的“翼戎擅战”绝非浪得虚名。可为了让他知道这个道理,付出了如此惨烈的代价,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就这样死伤无数……候润民恨不得以死谢天下。

      正当他嘶吼着命余下的人列队持盾抵挡,想着突围冲出去时,山上的箭雨突然停止了。山上响起了一片宛如天籁的喊杀声。

      他长吁一声,几乎喜极而泣!!!他知道——援军来了!援军来了!援军终于来了啊!!!这说明他们有救了!也说明梁家坡大营守住了!!!

      山谷中九死一生的人也爆发出一阵欢呼。喜极而泣。

      谷中又钻出数千身着暗卫服饰的人,叫围困中的人将受伤的将士抬着从他们事先布署好的小路跟他们出逃。又有人接过军旗,挥武着旗帜指挥已经傻眼的士兵分兵进攻。

      山上的突袭已然停止。候润民再傻也知道是任平生在帮他,而且任平生早就料到这样一战,不然,若是等援军从阳西、山南两处赶来,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快!

      他控制住有些受惊的马,恢复了理智,当务之急不是感激涕零,而是要指挥余下未负伤的将士追杀过去。此时援军已到,就算前方是龙潭虎穴,他也要杀了木清肃。

      而木清肃原本在前方沾沾自喜地等着围剿候润民几万大军。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群出手狠辣的人,将他布署在谷顶四周的弓箭手杀得片甲不留。

      那些弓箭手勤练射击,却不擅长近身搏斗。那些人从草丛中钻出来,几乎是以一敌十地将他的人杀了个干净。这还不算。还捡了他的弓,用他的箭,反过来射杀他的人!!!

      木清肃那个气啊!!!知道上了任平生的当,也知道,任平生若是算计到了在这里埋伏下人围攻他,想必另外两处,他也讨不到多大的好处。这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做法,除了奸诈狡猾的任平生,还会有谁?

      他自知大事不好,只得夹了马肚打马回营。

      可后方,吃了大亏的候润民又穷追不舍,不多时,便追上了他的人。候润民一看,不足一万人的骑兵,个个都在马尾巴上绑了树枝,气得双目血红,提了长刀便杀将过来。木清肃见躲不过,只得起身迎战。一时,两军又厮杀在一处。

      站在高处的任平生,冷眼看着山下的这一幕,岿然不动。

      宋磊道:“将军此时,何不……?”

      “何不什么?你要我去帮候润民杀了木清肃?哼,那是他自己的事。”

      宋磊不敢多话,只垂手立在一旁,而此时,陆续有人前来报告战况。山上的敌军已全部消灭完,都等着将军示下,是否要乘胜追击,擒拿木清肃。

      任平生挥挥手,让来人下去。并未发出任何指令。

      宋磊看着前方在马背上厮杀的二人,木清肃明显占了上风。而候润民不过是鼓着一腔怒气在苦苦支撑。忍不住问道:“将军,看样子,候大人打不过木清肃,难道,就样让他跑了么?”

      “我就是要让候润民放跑木清肃。”任平生不紧不慢说道。

      “将军这是为何?此时要生擒他,也是易如反掌。”

      “木清肃擒不得,也杀不得。”任平生自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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