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路迢迢

　　这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个霓裳到底是谁的人？纵观整个翼戎，老三最大的敌人便是老四、老六。可那帮莽夫，可懂得如此算计么？

　　别说他们了，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老三竟会为了这样一个女子乱了分寸，这女子的背后，究竟是什么来头？这城中除了他们几个兄弟之间的势力盘亘着，还有些氏族大家的，以及，他还未查探到的。看来，似乎大家都按捺不住了，这次又是谁他也要好好查一查了。

　　接下来，如不出他所料，老三必定会将此女弄进他府中，到时候，他再顺理成章地派几个舞姬进他的府里，完善自己的计划，他的仇也该要报了。

　　不管怎么说，敌人的敌人就是他的朋友，既然彼此的目标都是木清风，他若不趁这个机会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时机么。

　　自然不出所料，那晚，待他走后，木清风找到了万嬷嬷，不顾万嬷嬷的万般不舍不愿，先是出了个极高的价，见万嬷嬷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之后，不得已，抬出了自己太子的身份，强迫万嬷嬷拿出了卖身契，替霓裳赎了身，当晚，就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府中。

　　如此冲动的做下这样一个决定，是他当上太子以来的第一次。

　　他这个人，一向以小心谨慎、擅谋略著称。可当他见到自己思念入骨的女人重新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时，他想的，不是占有，是保护。

　　当年，他保护不了小妹。但现在，他可以保护霓裳。所以，哪怕此时要他强取豪夺、忤逆母亲……他都在所不惜。

　　毕竟，这是他的软肋。如今，只要将这样一个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才会放心一点点。

　　将她带到府中后，他并未有半点唐突之意，而是以礼相待，极尽呵护，待她如珠如宝。

　　当晚因府中管家来不及收拾出像样的屋子，这位太子殿下竟然把自己的卧房让出来安顿霓裳，自己跑到书房去歇了一晚。

　　起初，府里的姬妾听说太子在青楼弄了个女子回来，都一脸的不屑。后一听说她的这番待遇，当即就醋意翻滚。她们这些人，不论有多得宠，云雨过后，太子都命她们回自己的小院，从未有人在他的卧房过夜。而如今，竟对一个青楼女子如此礼遇，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到了第二天，令府中人更大跌眼镜的，是太子殿下命人将离他院子最近的“嗅绿苑”拾掇出来给她住。要知道他府中曾经最得宠的姬妾都没能要到这处院子。

　　不仅如此，光是这院内的陈设布局，就折腾了几天几夜，好几十个工匠连夜赶工。最后太子爷还不满意，自己竟然亲自指挥，改了这儿，又改那儿，吹毛求疵到精益求精的程度了，太子殿下方才觉得勉强合意。

　　之后又命人开了他的库房，自己去挑了好些精致奢靡的东西添置到她房里去，这下方才觉得勉强看得过眼了，又才将自己身边极得力的人中挑了些伶俐的送到嗅绿苑去。如此一折腾，阖府上下，已是没人不知道太子殿下对这位霓裳姑娘有多重视。先前有几个蠢蠢欲动，想趁殿下不在府中时去生事、挑衅一下那个青楼女子的姬妾，也都打消了那些念头。

　　虽说太子平素里温和谦恭，可太子的心，一直像石头一样，难以捂热。她们不敢忘，当日最受宠的玉霜，在惹恼了太子之后，当即被捏断了喉咙，停尸到柴房，被下人装进口薄皮棺材弄到城外埋了。谁还敢在这个时候去触殿下的霉头，去招惹他心尖上的人呢？

　　当然，也有个不识时务的，硬生生的要往刀口上撞，也正好给了木清风给霓裳立威的机会。头一个冒了头来表示不满的，便是太子身边的近侍——暗香。

　　太子府里的人，向来眼高于顶，莫说是个青楼女子，就是朝中有品级的官员到了这太子府，对太子身边的人也是客气有礼，阿谀奉承的。而暗香因多年来亲自照顾太子的起居，又是当年建府时，从宫里带出来的人，在府里自然颇有脸面。兀地被拨去照看一个青楼女子，如何咽得下那口气，便趁着太子不在府中的时候，在嗅绿苑里摔摔打打、指桑骂槐，把底下刚挑来的十几个小丫头一并儿叫到院里罚跪着，打的打来训的训。霓裳此时，便委委屈屈地如她所愿，躲在屋内低低垂泪。

　　话说，这些日子里，只要没什么大事，太子都压根不出府，若是晨起后，需去宫中上朝议事，也都是快去快回，一回来，便又守在嗅绿苑，候在霓裳跟前，鞍前马后的照顾着。每顿饭都要陪着她一起吃，生怕怠慢了她一样。

　　这日刚好是十五，按照惯例，太子上朝后还要去后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所以，这会子，暗香打量着太子怎的也还要一个时辰才能回来，若是皇后娘娘留饭，太子午后方能回府也说不准，便肆意在府内大发雷霆。

　　可没人料到，太子这日借口偶感风寒，说是怕过了病气给母后，压根没往皇宫去，下了朝便匆匆往家赶，堪堪赶上了暗香在府内对霓裳发难。气得木清风当场抽出佩剑，一剑刺中心窝。连争辩的时间都不给暗香留，就让她死在一众仆妇面前。

　　当年因着他母亲的缘故，他护不了小妹。

　　如今一个奴婢，竟然也敢阳奉阴违。他如何不恼？！

　　众人吓得面色如土。自小跟了太子的人因这点小事就死无葬身之地，谁还敢顶风作案？再不要命的人也不敢再如此放肆往上撞了。

　　随后，太子放话说，霓裳姑娘曾在多年前救过他一命，如今因缘际会，再次相遇。所以命全府人均要对姑娘以礼相待，奉为上宾，若有半点不敬，以犯上论处。自此以后，府中再无人敢对此有非议。

　　在木清风的心中，已经把霓裳当作了自己最亲的亲妹妹。誓要把这些年里，他欠下的、想要给小妹的宠爱、呵护……尽数都给了霓裳，这样，方能让他快乐起来，心里好受此。自然容不得府里有人对她不利。

　　只要有空，便去守着她，陪着她。逗她笑，陪她散心……生怕她像个天仙一般下凡来到他身边，又会像仙女一样凭空消失。

　　皇后自然是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件事，经彻查下来，此女子确为前朝罪臣之后，如今已是孤女一个。父兄早已殒命，家中已无他人。她见自己儿子如今十分看重这个女子，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命府里的人，牢牢盯着她。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可先除之而后快。

　　所以，霓裳在府里，除了木清风的宠爱之外，还要承受其他姬妾敢怒不敢言的妒忌怨恨和皇后的监视。好在木清风太过清楚自己母后的手段，交涉几次之后，皇后见儿子态度强硬，也没觉察出霓裳有何不轨之心，便也默许了她的存在。

　　只是，除了五皇子木清逸之外，没有人会留意到，几个月之后，万芳楼的万嬷嬷突然暴病而亡，平日与其亲近的人在万嬷嬷重病之时，便将万芳楼暗中转卖给了对面的百花楼，待到万嬷嬷的灵柩下葬之后，这些人也都离开了东都。这些人实则去了哪里，没有人知晓，他派去跟着的人最后也跟丢了。

　　他的人鲜少有失手的，然而却在几个青楼龟公手中栽了跟头，这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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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嬷嬷去了哪？当然是在病亡之前就乔装打扮离开了翼戎。她的人花钱买了个与自己体态相似的，重病身亡妇人，易了容，妆扮成她，入殓后将她埋了。

　　而那时，她早已回到潮方城的将军府，向任平生复命了。

　　如君所料，这一切，不过是任平生布置下来的一个局。

　　而霓裳，自然不是什么前朝罪臣之后，不过是顶着别人的名头埋伏在万芳楼，接受万嬷嬷的调教罢了。

　　她不过是任平生手下经多年调教和训练出来的一名死士，任平生答应她，做完这个任务，就给她一笔足以过完后半生的银子，让她去和自己的弟弟团聚，放她们姐弟自由。

　　当年若不是任将军的人出手相救，她和弟弟早就饿死在街头，尸骨无存了。因她生得肤白貌美，便将她留用，在她的恳求之下，任将军把她弟弟放在了乡下的庄子上养着，还有几个年岁差不多大的孩子，大多都是和他们差不多的来路。有先生教他们读书认字，将来还可以考取功名谋得出路，继续为将军府效力。

　　所以她对任将军既有对恩人的感激，也有对主子的忠心。想着舍了这一身清白，换来弟弟平安长大，二人将来还可以一生衣食无忧。

　　况且在青楼那种地方呆久了，清白对她而言，早就不是什么障碍了。

　　当一家人病死、饿死。姐弟二人饿得皮包骨头，差点就要成为路边野狗的口中之食时，清白？你说，它算个什么东西？

　　像她这样的死士，任简璋在的时候就有不少，后来，任平生的妻儿惨死之后，这位少将军更是费了不少精力来挑选、培养这些死士、暗卫和情报网。

　　自然也将手逐渐伸到了翼戎后宫布下了自己的眼线。

　　那时，翼戎大皇子木清源刚死，老皇帝在丧子之痛中自责，余下几个，争的争，小的小。正是他渗入东都和皇宫的好时机。

　　这些年，他不但掌握了宫内外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自然也知道木清风对自己小妹的不伦之恋。

　　所以，他才会在第一眼见到霓裳的时候，就发现她的眉眼、她的轮廓和暗卫偷来的木清风笔下的美人图有好几分相似。

　　当年木清风小妹去世，他状若癫狂，连他大哥被任平生斩杀都未见他这样伤心过。那段日子，他便被母后扣在皇宫内苑，称病不让他外出见人。这一异样便被任氏父子布下的眼线传递了出来。

　　那时，他也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躲在自己的宫内哀哀的哭，哭完便疯狂作画，画完了又对着面像诉说心事。深夜里，便在院中设了祭坛，贡了瓜果，痛哭失声吟诵完悼词，又将画像焚掉。每每对月嚎哭之后，便酩酊大醉，一连月余，日日皆如此。对于皇后的斥责哀求，他都充耳不闻。

　　暗卫发现，他所画的每一个人都有同样的一和面孔，便在他昏睡后，偷了一幅，经埋伏在翼戎后宫的人辨认后说，他画的，全都是那死去的小妹。

　　那画像送到将军府后，任平生细细观摩了他的画作，那画像之上，每一笔，每一点，都分明倾注了无限的爱意，让人望之便晓深爱之心，怪不得他不敢留下，只敢焚烧掉。

　　他将这些异常之处一一记下，又命翼戎后宫的人去搜集这位短命小公主的喜好、习惯、神态、动作……乃至饮食习惯和口味……

　　所以他才能在第一次见到快要饿死的霓裳时，被她那张与画中美人极为相似的容貌震惊。虽说她年纪要比死去的那个小公主小得多，但越是年幼，越才好塑造。

　　之后，霓裳自愿投身他的麾下，成为他手中的棋子。之后，便潜入翼戎东都，在万嬷嬷的调教下，接受训练，将自己变成一个和木清风死去的小妹不仅形似，更是神似而又胜过她三分的这样一个美人。

　　若是让霓裳穿上画像上的那件紫色的薄纱，在紫藤萝花瀑布下轻笑回眸，所有人都会觉得她就是从画上走下来的这样一位仙子，不疑有它。

　　如今任平生投其所好，以霓裳的天人之姿抚慰木清风那颗被情伤过的心。让她在翼戎内乱纷争开始的时候，适时地出现在木清风的眼前。

　　霓裳在太子府的待遇是他自是能够预料。他花了这么时间和精力调教出来的人，自然是毫无悬念地进驻太子府，成了木清风心尖上的女人。

　　如今，木清风将她捧在手心中供着、宠着、爱着。恨不得日日守着她，只为看她抿嘴一笑，他便心满意足。

　　任平生在等，等着总有一天，木清风再也敌不住内心的欲望，当他占有她，得到她时，他的下一个大礼便要送出来了。

　　当然，他既能知道木清风的隐秘之事，还有那四皇子的软肋，还有五皇子母妃——贤妃的死因，他都略知一二。

　　当年参与谋害贤妃的一个重要证人如今便被他爹任简璋养在一个偏僻的庄子上。他们父子二人从不是个只知行军作战的莽夫，任家军这么些年，既然能收复失地，守住这地势险要的南疆，必然要动脑子使手腕。

　　他们父子坐镇此地十余年，为的便是保南疆安康。兵不厌诈，出奇不意，打仗，从来不仅限于战场之上。

　　他和翼戎之间，这么多年，这么多恩怨，到最后，只能是你死我活，鱼死网破。无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