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路迢迢

　　目送完宋磊的人影消失在墙头，终于摆脱了刘康那个二货。她也算了了桩心事。

　　端木晨终于进了屋，打开了盒子外包裹着的那屋锦缎。

　　这刚一拆开，内里血红色的大漆就晃花了她的眼。待到整个盒子都露出来，她的小屋，仿佛也霎那间添了华彩，蓬荜增辉。

　　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红彤彤的漆盒。

　　这漆盒做工色极为精巧，以红色大漆作底，大漆号称“白如雪，红如血，黑如铁”有“滴漆如墨，千年不坏”之称。盒面上用珍珠贝和白蝶贝的螺钿镶嵌出一幅出水莲花图，贝壳上的珠光镶嵌于漆底上，在阳光的折射下，发出奇幻、绚丽的光。描粉处的渐变与螺钿处天然色彩的变化相互呼应，浑然天成，呈现出立体而生动饱满的层次，使一朵朵姿态各异的莲花和荷叶更加瑰丽。

　　盒子的锁扣是两尾银鱼。一尾作底，尾部上翘，另一尾扣下，两条鱼的头尾部便连在一处。将盒子扣上。

　　光看这个盒子，她就已经是喜欢得不得了了。难怪有人会“买椟还珠”，这样精美的盒子，若是盒子里的东西太过平庸，买椟还珠还真是做对了。

　　分开两尾纠缠的鱼儿，她再次被盒子里的东西惊呆了。盒子内部竟然全部都由螺钿铺成，刚一打开，便被这瑰丽的色彩晃花了眼。

　　但是再一看盒子里的东西，却素雅、剔透得让人不忍伸手去拿。一整盒琉璃制所的茶器，晶莹剔透，说不出的出尘雅致。

　　一只琉璃云纹盖碗。两只玉兰杯、两只莲花杯、还有两只六角杯。

　　这一碗六杯均由玲珑剔透如白水晶琉璃制成。晶莹透亮，流云璃彩、美轮美奂，又别致典雅。

　　琉璃是佛家七宝之一，五大名器之首。为消病避邪之灵物。而且这琉璃的制作相当不易，采用古法青铜脱蜡铸造技术，先将水晶琉璃母石在极高的高温下熔化，而自然流向，凝聚成高贵华丽、天工自拙的琉璃。

　　然后又再在极高的高温之下，火里来，水里去，经过上百道手工精心操作，不仅各个环节把握相当困难，其火候的拿捏，更是一半靠技艺，一半凭运气。一旦有一点儿瑕疵，所有的付出便前功尽弃，付诸东流。

　　所以，要能制成这样一套温润如玉，犹如仙家使用的茶具，不知要耗费工匠多少心血凝结而成。

　　细观这茶碗，通透莹润，碗底勾勒云纹，或卷或舒，雕琢精致，似云海翻腾波澜壮阔，又似仙人腾云，莹莹生辉。

　　品茗讲究“察色、嗅香、品味、观形”这琉璃盖碗恰恰就能做到以上几点。

　　两只莲花杯象征吉祥，盈盈一握，像个玲珑精巧的福袋。

　　两只玉兰杯，五个精细的花瓣纹理清晰，瓣尖微微向内收，小巧而含蓄。底座有高足，轻轻托在手里，像极了仙家的法器。

　　还有两只六角杯，线条极简约，杯身六棱微突，像六瓣娇嫩的花瓣，如冰如玉。

　　若细观，琉璃内还有或大或小、或浮或沉的气泡，它们像是琉璃生命的象征，游走于晶莹剔透的水晶之中，漂浮于似水的清润之间。

　　既快意洒脱，又情意绵绵；既浩然正气，又如诉如泣。

　　琉璃又被称为“药玉”。每年及第的状元在殿试御笔钦点后，会得一块皇上御赐的琉璃佩饰，以示四品以上荣耀的身份。

　　而她手上这套茶器，论成色、份量自是上上之物不说。而且，这可是一整套，岂非一块佩饰能相比拟的。

　　就算当年陶朱公的聚宝盆，其成色，也不过如此而已了。

　　这一套白琉璃茶器，铺展在席，大有仙道飘然的意趣。

　　端木晨对这一套东西爱不释手，拿在手中一一赏玩之后，便仔细在收在了盒子里。

　　她知道，这盒子加这茶器绝不是有银子便能购得的稀罕之物，说它价值连城也并不为过。这样贵重的东西，她能看一看、拿在手中把玩一番已是幸事。若说白收，那是万万不能的。可如今他又不在，退是退不了，只有暂且放在这里，下次见了他，定是要还回去的。

　　她的目光不由得又看向那六个杯子，每个造型的杯子都只两只。是他故意的吗？每次用两只杯子，他们二人一人一只？

　　想到这里，她脸绯红，还有那漆盒。那两条小鱼儿亲密地合在一起的小银锁扣，都让她想到了“如胶似漆”想到了“举案齐眉”想到了……

　　等等！她立刻惊觉自己未免想得太多了。那盒子又不是他做的，他一定是没有那样的心思的。不然，来匆匆去匆匆，在这榕方城呆了这么久，也只见了一面便离开，连句道别也没有。

　　端木晨来南疆已有三个多月，对任氏一族的情况早有耳闻。

　　在这南疆城，你可以不知道皇帝老儿有几个妃子，几个皇子。

　　但你不可能不知道少将军任平生的几桩大事。

　　一是他骁勇善战，有勇有谋。身经百战而战无不胜。特别是近些年，老将军有意要解甲归田，许多战事均交给了任平生，自己则在幕后指点一二。此番听说老将军获准回京，这南疆的大权便将要交由任平生了。有他在此地驻守，整个南疆必然如铁桶一般，泼水难入。

　　虽说在南疆，任氏一族的声望难免有些功高震主。但原氏皇帝自有掣肘。不但将老将军一家接到京中，高官厚禄。任平生的妹妹还是他宠爱的静妃，静妃入宫多年，一直尚未诞下皇子，却已荣宠不衰。既不用担心任氏功高盖主，也不怕外戚专权。

　　说到对任氏的制约，皇帝对任平生妻儿一事，也是心有愧疚。当初若不是他下旨命他们母子二人回京，说得好听是让孩子承欢膝下，让京中有国公大人老有所乐，其实说到底还是为了制约任氏。殊不知后来发生了那样的大事，令任平生为了妻儿大开杀戒，皇帝自知愧疚，也并未惩治他，硬生生的压下文武百官的弹劾和奏疏，还有言官三天两头的谏议，最后只罚了他三年俸禄了事。

　　当初他妻儿奉命回京，任平生想着边关初定，妻儿回京也更安全些，便也没有驳回皇帝的旨意，派了几十个心腹暗卫一同暗中护送乔装作商队车辆的妻儿回京。

　　可不料，自己身边混入了探子，这探子在他身边多年，竟未有一人察觉。在此关键时刻，将他妻儿的行踪透露，据说当天夜里，对方出动了上百个绝顶高手围追劫杀他妻儿的队伍，目的就是为报大皇子木清风被杀之仇。

　　可惜，一切发生在夜晚的荒郊野外，不论他如何查访，至今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是翼戎人所为。

　　虽说任平生派出去的暗卫也是身手不凡，可几十个对几百个，终是没有胜算。更何况对方还在暗中布下了弓箭手，天罗地网之下，无处逃生。

　　自此，任平生性情大变，在南疆城内大肆搜捕，所到之处，翼戎人血流成河。不仅如此，华襄人若是与翼戎人过往从密者，也绝不放过一个。

　　那些日子里，他就是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索命修罗。所到之处，人人退避三舍。整个南疆三城十五镇及各村落，再无一个翼戎人活口。

　　这样的大肆杀戮持续了好几个月，每杀一批翼戎人，他便将嫌犯扣押至城门口，正对翼戎城门，若无人认罪，交待他夫人与孩子的下落和始作俑者，他便手起刀落，杀了一批又一批。再将人头高悬于城门之上，尸首曝晒十五日。

　　那些日子，南疆城外，尸山血海，白骨累累。一到夜间，阴风阵阵，连守城士兵也觉毛骨悚然。

　　任平生残暴的名头便是这样得来的。

　　期间，翼戎不忍他屡屡挑衅，也派人出征，要任平生交出他手中关押的翼戎族人。但杀红了眼的他怎么可能把人轻易的交出去，两国之间便因此打破和平，屡屡宣战。

　　可战神这称绝非浪得虚名，一袭银色盔甲跃上战马，片刻之间就杀得敌军片甲不留。每每对战，均取对方将领首级。一直将翼戎一族打退至阳山以西八十多里，不敢越雷池半步。

　　可纵然如此，他也再也没有获取妻儿的半点消息。对于这个“杀神”。南疆城内无人不畏，无人不惧。就连威胁孩子不许哭闹，都说“再哭，任将军就要来抓人了……”

　　也正是因为他的一番雷霆手段，两国的国君重新订立新的邦交，重新打开两国之间的通商，这些年来，因着两国上安无事，整个南疆才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繁华。

　　也就是说，整个南疆只要有他任平生在一天，翼戎想翻天，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要么不战，若一战，南疆一方，必定是压倒性的胜利，翼戎绝无还手之力。

　　也正是由于八九年前的那场大清洗。任平生将异已之力全部清扫干净。整个南疆不论是明里暗里，全是他的眼线遍布全疆。他不允许南疆这方城池之内，再出现任何一个有二心的人。一经发现，凌迟处死，杀一儆百以儆效尤，绝不姑息。

　　所以他前几日来榕方大营就是处理偷阵防图的人，在他非人的手段之下，将任何一点威胁到他的可能性都扼杀掉，再也不掉以轻心。

　　…………

　　这些，关于任平生的传言，端木晨就算不刻意去打听，也是有所耳闻的。

　　只是，每一次见他，她都觉得他那双细长的眸子里射出来的光是柔和的、善意的。虽说她听了那么多坊间传闻，但着实无法将人们口中那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戮者，和那个有着细长白净双手的他联系起来。

　　哪一个，才是最真实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