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路迢迢

作者:雪泥鸿爪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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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57 章


      接下来的,便是彼此都冷静下来后,任平生将整个事件娓娓道来。

      九年前的这个故事说长也短,一席话下来,这个如今叫“宝山”的男孩子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个男子就是声名显赫的大将军任平生,而他,竟是自己的亲爹!

      月蓉的反应却平静得多,虽说她当年受了很重的伤,被救之后昏睡了很长时间,醒来就不再记得以前的事。她连自己是怎么抱着孩子从山崖上滚了下来,怎么会抱着个几个月的孩子从跌落的山崖一路穿过荆棘走到玉峰山来,又是怎么在山里亡命逃窜中被义父发现带回家的……她都不记得了。

      但她仍留着当时孩子穿的衣服和一块云纹玉如意,那软缎和通透的翠玉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但她真的是什么也不记得了,这些年了,只有偶尔在梦里会有没完没了的撕杀,还一个女人朝她嘶吼,要她快走……还有,就是神似眼前的这个男人,会不时出现在她的梦中,时而沉默不语,时而温柔在看着她,对她笑。

      起初她病好些的时候还想过要抱着孩子离开,可那时孩子太小,崇山峻岭的,她一个记不得自己是谁的女人,带个嗷嗷待哺的幼儿,要去哪里?

      老两口让他们留下,这一留,就留到了二位老人相继去世。

      事隔多年,若不是眼前这个男人来寻,她早就断了要走出这座大山的心。

      可当她第一次仔细端详这个气宇轩昂的男人时,心里从未有过的熟悉感袭上心头。那种熟悉,就像上辈子见过一样,不,应该就是这辈子见过。

      因为他的眉眼、他的五官、他的轮廓……都在她的梦里出现过,还有,还有……还有儿子,简直就是缩小版的他,一模一样,连愤怒的时候蹙起来的眉心那浅浅的“川”字纹都一样!

      听他讲完这个曲折的故事,一家人终于相认,抱头痛哭,又相拥而笑。

      今后的日子,再也不要分开了。

      一切,都还来得及。

      接下来的几日,任平生留在山里,陪着妻子和儿子一道过了几天的闲散日子。他陪他们干活,听她们讲述这些年他们的生活。

      他曾提过马上离开此地,将母子二人接回将军府。但毕竟事出突然,要她们马上离开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说走就走毕竟不现实。

      于是一家人一同小住了一些时日后,便决定由任平生先回去,两下里都安顿好之后,他便再来接她们母子离开。

      这些日子,一家人有说有笑,这梦寐以求的天伦之乐从天而降,砸得任平生整个人都快要晕过去了。

      他看到妻子粗糙的双手、染霜的鬓发、简陋的生活,还有儿子因缺少父亲陪伴、未经磨砺而略显青涩稚嫩的心性,心里有说不出的愧疚。他在心里有太多太多想要弥补的地方,每时每刻,他都在心里盘算着,将来回府了,要如何教导儿子,要如何陪伴妻子,还有,定要找个名医,治好月蓉的头疾,恢复月蓉的记忆。

      名医……

      是的,名医……!

      不得不说,在这几日的狂喜之中,他的脑海中不自觉地会不时闪现出端木晨的身影。

      可如今,他的妻儿都找到了,回来了!那么,她呢?怎么办?!

      且莫说,以她的骄傲和自尊不会愿意给他做妾,就算她愿意,他们任氏家谱家训中的第一条便是“不纳妾,不养外室”。

      上至他祖父、父亲,叔父,下至他的二弟及宗族中人,因皇恩浩荡享受了这泼天的富贵,所以更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不可张狂恣意,不敢眠花宿柳、纳妾养小坏了规矩。

      再说任氏一族原不过是家奴出生,凭战功立足,不能因着现有的富贵就忘了自己祖上不过也是贫穷苦命之人。

      况且习武之人重修为,也不允许沉迷于美色之中。如此一来,就算端木晨愿意做妾,他也是不敢有违祖制的。

      可他与她已有婚约,而且,已有夫妻之实。

      怎么办?!

      老天总要在给了你一块糖果以后再给你一个巴掌。将你打得头晕脑胀。

      而如今,身处红霞村的他,来不及去想那么多,他不知道若是端木晨知道这一切会当如何?虽说二人有了婚约,拟定明年初就大婚,但是,他总不能一边将失散多年的妻儿接回府,一边又迎娶别的女人吧?到那里,他又置好不容易寻回的妻儿于何地?!

      总归,他是要做个罪人的,对谁,都有愧疚,都有负罪。

      他不愿去想端木晨,却不代表端木晨也不想她。

      所以在提前来报的手下那儿得知,端木晨竟找到了宋磊,独自骑马上山寻他来了。

      是啊,自己这一趟外出已有一二十日,没有给她任何口信,也没有任何交待。她自是会担心自己的。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托人告知她一声,可说什么呢?说自己找到妻儿了?说自己不能和她成婚了?还是说些什么?

      想到最后,索性便什么也不说,只想能躲一日是一日,可没想到,这个不要命的女人竟在如此寒冷的冬天骑马从潮方城赶到几百里以外的山上来寻他。

      他早早的打发掉月蓉和儿子睡了,自己则在路口阻拦她。

      当他看到头发在颠簸中已有些散乱的她从马背上跃下身来,欣喜若狂地想朝他奔来,却又因双腿失去知觉而重重地跌在地上的这个女子时,他的心里,也不好受。

      那晚,他借口有重要的公文自己一个人躲到一边,其实是害怕面对她的询问。

      他原本想等她睡着以后再去看她。可没想到累了一天的她,硬撑着没睡在等他。

      二人躺下后,她第一次主动示好,那只怯怯的小手,生涩在钻到他的中衣里面去。温热的身体一个劲儿地往自己的怀里缩。

      若是往常,他早就高兴得扑过去将她就地正法了。可那天晚上,他心里乱得像一堆野草,只得敷衍了几句,装作累极了的样子睡了。

      后来,他发现他的担心有些多余,她其实什么也没问,只是说,看到他平安无事,就好了。

      这个傻女人!

      第一次骑马,就连续骑了十几个时辰,听说中途叫她下马休息一下都不肯,连干粮都是在马上吃的。就为了来看他好不好?她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如今见了他,他的冷淡冷漠,他的毫不怜惜,要她第二日就离开,她都看在眼里默默应下。

      她却不问,不说,只是在几次三番被晾在一旁,不闻不问之后的夜里,默默地假装睡熟了,转过身,一个人偷偷的掉眼泪。

      她以为他不知道吗?

      他哪里睡得着。

      他听她哭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是间或的,有一点儿压抑的、轻轻的,吸鼻子的声音。

      他很想将她搂过来,像在小屋里一起睡觉时那样。

      那时,一张小床那么小,两个人要搂在一起才不会掉下去。

      而此时,借住的这户人家的木床那么大,二人中间却隔着一片海。他想伸手,但他不知道作何解释。

      只有继续装睡。

      终于捱到天亮。

      第二日,他起身时见她仍旧背着自己侧身缩在里面,便轻手轻脚下床离开。

      他先去见了月蓉母子,他的妻早就做好了早饭在等着他。食不知味的他陪妻儿吃过了早饭,又带着儿子练了会儿武。他身体太单薄,应该强健一下身体。可惜儿子错过了最佳习武的时间,不过他也不需要去上马征战,余生,他只希望他平安。

      等他忙完这头的这些事,他又不得不折回来硬着心肠去面对她,想将她送走。她有睡懒觉的习惯,况且她头天累了一天,晚上又睡得极晚,就是习武之人也未必能这么快缓过来。

      可他再次离开妻儿的小屋时,门外守了许多的侍卫告诉他,端木姑娘在他离开后不到一刻钟早就走了。他心续不宁地来到她住的地方,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就好像昨晚这里没有人住过一样。若不是他仍能从屋内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她残留的味道,他真的会以为她从没来过,就像如今这屋里如此空落落的一般。

      那摆放得整齐的枕头上她连根头发丝也没有留下,只是枕头角和床单上还有微微的湿意,提醒着他,昨夜躺在这里的人曾彻夜未眠,伤心痛哭过……

      她在自己起身离开后麻利地收拾好上马便走了。连早饭也没吃,只留话要他自己照顾好自己……

      两处木屋,两个女人……他总是要负了其中一人的,他心里其实也不好过。

      他知道伤透了她。但他又能如何呢?!

      两日后,他率先下了山,接他母子二人回府的事迫在眉睫,他须得打点好府里的一切,再好好地将月蓉和儿子高高兴兴地接回家。是的,他们流落在外九年多了,吃尽了苦头,是该回家了。

      下山后的他第一时间却听宋磊说,她病了。回程的时候下了雨,她又固执不肯躲雨,一来二去,受了风寒,似乎,病得有些厉害。

      他这两日深思了许久,原本想找个时间告诉她真相。

      可如今,她又病了,要他如何开得了这个口。

      他还是去看她了,重病之下,她着实瘦了一大圈,憔悴了好多。他知道她不光是受了寒,还伤了心。

      她的月事没来,还恶心呕吐。

      他的心在一点点往下沉。所以他临时决定要把她送走,在她连床都起不来的时候,他也要狠下心肠,让她马上离开。这个关头,不能留她在城里!不能让她知道这一切!

      那个平日沉默寡言,脾气又犟得像头牛的白芷竟然有胆量冲到他面前来质问他为何要让她家姑娘在病中受车马劳顿之苦。

      他回答不了,好在,一个下人的质问,他可以不回答,不理睬。

      他没惩罚她的无礼。只是觉得,他不在的日子,有如此忠心的丫头守在她身边,多少也能让他放心一些。

      他怎能和一个丫鬟说,她必须要走!也正是她在病中,才更会承受不了事态的发展。

      若是到时,她病情加重,或是闹出点什么事,都是他不想看到的。更何况,这个时候,她到底是不是有了孕?他还不得而知,也不敢大意。

      老天爷总是在他掉以轻心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杀他个措手不及。所以,他再也不敢轻视任何一个可能性。

      他爱端木晨,这一点他很清楚。

      和端木晨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轻松,很快乐,她总是能从他的一个眼神,一个举手投足间知会他的意思。他亦然。

      但他也爱月蓉母子。她毕竟是他的结发妻子。失踪了九年、受了九年颠沛流离之苦、独自一人为他养大了儿子的女人!还有什么爱能敌得过她的付出?

      他不能再辜负……

      或许他和月蓉在一起时,没有那么多诗情画意,没有那么炽热浓烈的爱意,但胜在岁月静好,平稳安适。

      一家人,终于在一起了。哪怕是刻骨铭心的炽烈爱情,也抵挡不了骨肉情深,血脉相连,何况,他还心怀愧疚。所以,注定他不能负了她们母子,注定,这一回合里,还没出招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的只能是端木晨了!

      现在他只能瞒着她,多瞒一天是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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