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路迢迢

　　正在胡秀丽坐立难安之时，掌柜终于拿着包好的东西上来了。除了胡秀丽买的东西，还送了一对儿用血玛瑙雕成的小人偶说是送给府上的小少爷赏玩。

　　胡秀丽此时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思忖了片刻对掌柜道：“王掌柜，今日买下的这两件儿东西我是十分满意和喜爱，只是我这个人吧，就是好奇心重，不知杨府三夫人那样玲珑剔透的妙人儿来此订的是个什么物件儿，上门一趟，连苏师傅刚做出来的东西都不愿一观。不知我能否有这个脸面，看上一看。”

　　“嘶……”掌柜的没想到她惦记着三夫人那档子事儿，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的好。到底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人，马上赔了笑脸道：“哎哟，夫人这可以为难小人了，三夫人留了话，说是……说是要让小店保密，您看……我是挺想把那东西给夫人过过眼，可是……可是小的很是为难啊。”

　　胡秀丽知道，自己是有钱。可那三夫人不但的钱，还有权。掌柜应下的事自是不敢违背。做生意的人讲个诚信二字。他若是应下了，断然没有理由做那背信弃义，不讲信用的事，那等于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她想了一想站起来就要告辞，走了三步又停下来道：“这样吧，王掌柜。苏师傅做的东西，我是喜欢得不得了。您看这样可好。既是三夫人订了一件，不论是什么，我也照着订一件。三夫人说不让你们外传，可也没说不让你们再做一件吧？”

　　“这……这倒是没说。”王掌柜一听，有些心动。因为苏师傅拿出的那块料子不算小，比着做完一件之后，余下的料子也还有多的。只要苏师傅愿意，再比着照做一个也不是不可以，而且，这样一来，他也没有违背诺言。再说了，三夫人只说做的时候要保密，做完了，她把她的东西都取走了，那便不存在什么保密了。况且那样极品的玉料，若是能卖出两块玉佩，那他们小店这一年的利润便有了质的飞跃。他这个掌柜对东家也有了交待。

　　胡秀丽一看事情有眉目，便稳住慌乱的心神，咬咬牙道：“掌柜的看着办吧，若是能做出来，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买下一个同样的东西，不管三夫人出什么价，我都加上一倍，你看，这样可好？”

　　“双倍！”掌柜一听，眼睛一下就亮了。想了不到一秒钟，便又招呼胡秀丽坐下，说是要去问问苏师傅，能不能做。

　　胡秀丽心下大喜，而面上并不显露，便让掌柜快去快回。

　　掌柜一看这事大有赚头，双倍，意味着另一倍的钱，他可以私下里昧下来和苏师傅二人悄悄的就分了。那可不是个小数目啊。那样成色的玉佩卖出去一块，哪怕就是分一半，也够他好几年的银俸了。

　　有银子就是好办事，不多时，掌柜便来回话，悄悄地凑在她耳边说“可以”。

　　不过，王掌柜为了保险起见，又说要等三夫人先取货之后一个月，风平浪静不再过问此事之后，他才能悄悄地把另一块同样的玉佩卖给她。而且苏师傅说，剩下的那块料子玉皮的位置，因着取了最好最像的位置做了三夫人那块，所以余下的部分做出来的，虽说是同一块玉料，但在玉皮上略要逊色一些，金皮的颜色没那么亮，分布也没那么广。不过，若不是用原先那块摆着对比，不是行内人，一时也不大看得出来。不过王掌柜和苏师傅要冒风险，所以这价格嘛……就不能少，就看夫人这边嫌不嫌弃。

　　胡秀丽自从起了疑心之后，就心慌不已。如今只要能拿到个一样的证据，能让她心下觉得底气足些，她就算再花上些代价也是愿意的。莫说是有些许瑕疵，就是不是同一块料子所出，只要苏师傅愿意比照着能做出一块差不多的来，她便不会在意是不是一模一样。所以刚一听王掌柜那边应了，她自然也是连连答应了下来。只要能拿到这东西，之前说好的双倍价格她一个子儿也不会少了他们的。在巨大的秘密要揭露之前，价格根本就不是她在意的事。莫说是双倍，就是三倍她也是会眉头都不皱地应下。

　　王掌柜就是个贪财的人，她见胡秀丽东西都没见着便愿意花大价钱买下这么个东西，认为只不过是后宅女人的攀比之心，那东西在他眼里，再好也不过是个死物，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如今两个夫人在这儿杠上了，他非但不必为此忧心，还能把边角余料利用起来，趁机大赚一笔，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他虽说贪财，也知道那三夫人惹不起，便又叮嘱胡秀丽道：“这玉佩之事，望夫人拿到东西之后只可在府内赏玩，千万不可拿出来招摇。若是那物件真是杨大人的心爱之物，传到杨大人耳朵里去，我们大家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放心吧，我既是答应了王掌柜自是会说话算话，再说，我也没有惹事生非的必要。”胡秀丽花了高价去买那玩意儿本就不是为了招摇的。如今王掌柜愿意卖给她，她也自然是一一应下。

　　当下，她和王掌柜一拍即合，为了怕王掌柜不放心，又押了二百两银子作定金，才在王掌柜的点头哈腰之下出了琳琅坊，上了自己的马车。

　　直到马车远远地驶离了琳琅坊，她悬了半天的心才“咚”地一声落了地。揪了半天的心才舒缓了些。

　　今日这趟没有白来。一个惊天大秘密就等着她去揭开。若她判断得不错，那她就终于明白当日端木晨为何执意要退婚了。

　　当时端木晨退婚的态度异常坚决不说，家也不回，父亲也不管，一个从未出过门的女子硬生生地背井离乡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舍了十多年的青梅竹马之情不说，毅然决然到这个地步，如今想来，这里头的弯弯绕可是多得很呐。

　　她当初不明就里，还以为只是端木晨气性大，独占心强，所以受不了秦遇背地里与她欢好。而今日，她似乎找到了端木晨逃离夜方城的真正原因了。假如端木晨发现了他们二人苟且之事，林芸香哪里还容得下她，她若不知死活地要留下来，岂不是自掘坟墓么？

　　胡秀丽越想越心惊，她以前一直以为端木晨要退婚是因为自己，所以秦遇对她的种种她都咬着牙，默默承受着，想着是因了自己才致使那对有情人终是劳燕纷飞的。可若是今日之事真如她所料想的那样，那她就一直都在为别人背黑锅！端木晨退婚就根本不是因为她的存在！或者说不止是为她的存在！

　　一腔愤懑的胡秀丽再也没了心思逛街，纵然是回去有可能会面临秦遇那个禽/兽，可她如今竟是顾不得去怕他了。她要刺探的东西太多了。她要在今日的家宴上，趁机把今日碰到林芸香，以及她莫名其妙被她奚落的事说出来，到时候秦遇和秦夫人会有什么样的脸色变化，她如今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了。

　　且说这天晚上，家宴开始，一家人难得其乐融融地欢聚一堂。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羊肉是必不可少的，羊肉加了通红的辣椒油和一些驱寒的药材焖制而成，一开锅满屋就洋溢着暖洋洋的气息。除此之外，夜方城的冬至还要吃馄饨。由清汤焖煮得软软的羊肉捞出来剁碎了和上香菜包成的馄饨再投入羊肉汤里去煮上片刻捞出来便吃，也是别有一番滋味。还有糍粑、米糕和各种时鲜的菜品摆了满满一大桌子。陈酿的桂花酿开了封，香甜醉人的酒香也是熏得大家还没开始吃喝便醉了一样。

　　今日的秦遇也难得心情上佳。好像是在京都又谈成了一笔茶叶 生意，又逢得节气，便也是难得的和蔼可亲。一边为母亲布菜，一边不忘对儿子嘘寒问暖，很是关怀。酒喝到高兴之处，还破天荒地给胡秀丽挟了一筷子菜放到碗里，说了一句：“你也多吃点。”

　　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差点儿没让胡秀丽感动得眼泪都要落下来。入府这些日子，他对她不是置若罔闻，就是非打即骂，从没拿正眼好好地看过她。当着下人的面儿，好一些的时候吧，就视她为透明，不好的时候吧，在下人面前也从没给过她好脸色。背地里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骂起她来，“爬床的贱/人”这种话都算是好听的。反正捡到什么难听的就骂什么，想到什么刺激的就挑出来骂，全然不顾她的感受。

　　如今这样一个夜晚，秦遇的一个好脸色，差点使得胡秀丽放弃了寻找那个秘密。若是秦遇愿意回心转意，不像以前那样对她，她哪里又舍得对自己家人出手呢？好歹，她也是爱过他的。再不济，秦遇也是宝儿他爹啊。
　　随着夜色渐晚，那一坛子酒被秦遇一人喝了个七七八八，似是有了好几分醉意。胡秀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既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在秦遇那一句暖心的话之下，她好几次想提起话头又咽了下去。

　　正在她内心作天人交战之时，秦遇也是喝得多了点，半睁着一双醉眼十分轻佻地朝她看过来，那双浓浓的眉毛轻轻向上一扬，迷蒙的醉眼里透露出他心中所想。这个眼神胡秀丽最是熟悉不过了，每次他喝醉了酒，欲对自己动粗之前，往往就是这个醉眼迷离的样子，令自己惧怕不已。

　　刚刚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念头这时便不管不顾地又冒了起来。看着秦遇那邪恶的样子，胡秀丽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像是假装没看清秦遇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一般，自顾自地放了筷子，拭了拭嘴角施施然道：“妾身今日为了给老太太买个手镯，早早儿地去了琳琅坊挑东西。”说着一招手，在她身后伺候的红杏便将事先备下的一只白玉浮雕芙蓉花的镯子呈了上来。

　　芙蓉花有“花开富贵”之意，这“富贵芙蓉镯”送老人是最适合不过了。胡秀丽双手捧着那镯子十分殷勤地起身亲自捧到秦夫人面前，说是专门去给母亲大人买的。秦夫人一时吃不准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当着儿子的面，只得配合着笑纳了，还夸她有孝心。

　　这一来二去，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这家子多么和睦，老的爱小的，小的孝敬老的，简直就是治家典范。

　　不等老夫人把那只手镯放好，胡秀丽便又顺着一“一早去了琳琅坊”这话题说了下去：“今日也真是巧，妾身那么大早地去了琳琅坊，本想着图个早，挑个好点儿的东西孝敬娘。哪知道还有人比我去得更早的。”胡秀丽有意停顿了片刻，哪知道座下的人并没有接她的话。她也不觉得尴尬，马上接上自己的话题道：“妾身也没想到，今儿个一大早，竟碰上了杨大人府上赫赫有名的林三夫人。”

　　她的话音刚落，那边原本是要将手镯收到盒子里去的秦老夫人手一抖，不小心将那手镯碰到了一旁的盘子上，发出了“当”的一声脆响，好在碰得不重，手镯倒是一点儿没损。不过这样一来，母子二人视线不自然地在空中一碰，又迅速低了头来。这个微妙的动作使得胡秀丽心中一震。

　　她随即又道：“只是不知妾身哪里得罪了这三夫人，本想着既是碰上了，好歹也应该上前去问个安。却不想……”

　　“不想什么？”秦遇一改往日对她不闻不问的态度，猛地放下了手里喝汤的勺子，冷着脸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