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路迢迢

作者:雪泥鸿爪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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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39 章


      翼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自是如数传到了任平生的耳朵里。尽管他与木清逸二人之间不对付,可这并不妨碍他为木清逸额手称庆。这个人,确实是个劲敌,也确实当得起“枭雄”二字。有手腕、有谋略、有心胸、能屈能伸,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帝王之材。

      他没有料到仅凭霓裳投毒之事,他便能如此运筹帷幄,机关算尽,最后独揽大权。而此时的木清风仿佛一蹶不振,凌皇后被禁,凌相又倒戈。看来,木清风要想再翻起身来和木清逸斗,只怕难了。

      唯一让任平生感到有些许遗憾的,便是霓裳的事了。其实对于他来说,身为暗卫,便意味着早就有一条腿迈入了黄泉路。她是死是活,其实任平生并不在意。只是此事早先被端木晨知晓,他又答应了她不伤她性命。此前他也作好了安排,让他的人事后将她毫发无损地带出来,再由木清逸的人接了她后从密道逃出。可他没想到这个女子如此死心眼,宁可将解药给了木清风,自己服毒自尽也不抽身而退。

      或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爱情观的不同吧。自古以来,为了“情”之一字,而放弃自己生命的大多都是女子。而男子爱得再深,也鲜少有人会为了一个女人不顾性命一心求死。在女人的世界里,爱情就是全部,没了爱情,便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可以不要了。可男人不同,没了爱情,他们还有很多值得去追求、去奋斗的东西,伤心一阵,难过一阵,该干什么还是会去做,他们会把这份情放在心底缅怀感伤,却不会以命相博。

      霓裳终是走了,但愿端木晨永远不会再想起这个人,也永远不会问起她。不然,他还真的没法把这个女人的结局告诉她。

      好在端木晨素来不怎么过问他的事,只是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努力地、积极地做着她喜欢的事。

      -------------------

      南疆的冬天是没有凛冽的寒风的,日头永远挂在天上,正午的太阳不再热辣辣地炙烤着大地,而是洒下暖暖的清辉,只要没有雨的时候,几乎日日都是暖暖的冬日。

      这让自小就畏寒的她,越来越喜爱这南方的冬天。这里的时光就这样安然地流淌着,岁月一如既往地静好,在乎的人,也一如既往地安然。她所求,也不过如此而已。

      一晃,再过几日便是冬至了。

      在南疆,当地人都把冬至当年来过。《初学记》卷四引《玉烛宝典》云:“十一月,建子,周之正月。冬至日……阴阳日月万物之始……故有履长之贺。”因这天是周历的元旦,所以南疆人乃周朝的后人,所以这一天,南疆的当地人家里,会比春节时候还要热闹许多。

      在端木晨的老家,冬至是要吃羊肉的,可是在南疆,他们把这一日叫做“冬节”,当地人十分看重这个节日,要开祠堂祭祖、谢神、扫墓,还要吃汤团,做冬至粿。

      早在冬至的前几日,白芍白芷就将新买来的糯米舂成米粉末儿晒干。然后每日关了医馆后,她们就张罗着把一只浅口的大竹箶摆在地上,用温水把糯米粉团成粉团,然后闲下来的人都围坐在一起,动手做冬至粿。

      做冬至粿的难度比较大,因为它的馅料都特别丰富,鸡肉、虾仁、香菇、鸡蛋……什么都可以包在里面,捏成各种各样的造型后放在竹箶里晾晒一下,然后上蒸笼蒸出来。味道好吃,样子也好看。

      汤团就不急着做了,到冬至那日的上午起个大早,做出来以后,煮了就马上可以吃。有两头尖尖的“尖米”,也有圆圆的,象征着团圆。汤团有甜有咸,有馅的,也有无馅的,早早的起来吃上一碗,便有了过年的气氛。

      这几日的端木晨依旧忙碌于医馆之中,现下的医馆愈发忙碌起来。于是做冬至粿的任务就交给白芍和白芷了。有时杨双的母亲回来得早,也动手帮着一起做。到底是个能干的妇人,做起来象模像样,在她的指导下,白芍她们的手艺也进步得很快。

      她们几人在一处,各做着各自的一些事,忙碌中却异常充实,都欢欢喜喜地迎接着这里的新年到来。
      她每天闲下来,就去守着看她们做小羊、小兔……各种样子的粿子,心里满满都是甜蜜。

      说起来,这已是她来南疆过的第二个冬节了。第一个冬节,她还是在“德善堂”。那时南疆闭关一日,城门紧闭,敏哥儿头天晚上便领了赏银回去了,整条街道都空无一人。每家每户都忙着团聚,使得榕方城如一座空城。她推病婉拒了刘忠铭的邀请,只她一人在小院里,胡乱地做了点吃的对付过去。

      那时的她遥望着一点点黑透的天边,不过传来阵阵鞭炮声,心中的孤寂被无边的黑暗一点点吞噬,不知自己将身归何处。

      如今,身在潮方城,回望这短短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而且,她能在自己的“家里”与大家一同过节,再也没了去年那种寄人篱下,不知身归何处的凄凉了。除了仍是分外思念远在家乡的父亲和顺哥儿,她已是十分满意如今的现世安稳。

      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平安喜乐,做起活儿来都嘻笑开怀,这一切都令她觉得,在冬至到来的日子里,能有大家陪着,还有任平生陪着,大家围成一圈,吃上几个汤团,永远团圆,永不分离,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杨双的脚已能下地,虽说还要倚仗一个木拐,但是将养了这一个多月,伤已好了七七八八,真要彻底好完,没个三五个月,好不彻底。这一个多月来,杨双将息得好,书看了不少,个子也窜高了一大截,人长高了,也胖些了,眼看着已近冬节快至,这天,母子二人商议过后,千恩万谢地叩拜了她们,想要自行回去过节了。

      如今他已可以回家修养了,趁着过节,也是时候让他们回去了。端木晨见母子二人主动提出,顺水推舟的便吩咐他们帮着准备收拾东西,送他们回去。

      病治好了,他们本来就该离开。她让白芍给孩子买了些书,又给他做了两身新衣,任平生派人驾了辆马车将她们二人送回村里,还给他们留下了二十两银子。他还嘱咐那孩子,让他回去继续用心读书,将来若是学问做得好了,任公子定会提点一二。

      留下的二十两虽说不多,却足够他们过个好年,还能余下些钱,来年给孩子缴纳学费。

      端木晨和任平生都懂得救急不救穷的道理,所以他们母子二人来告辞时,都未出言挽留。看得出敏哥儿和白芷他们都对这母子二人依依不舍,敏哥还私下提出想留下杨双。端木晨断然拒绝了,他们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生活,应该回去。自己开的是医馆,不是收容舍,若是见到穷苦的都收留,且莫说她做不到,养不起,就是养得起,这样的事也不能做,伤好得差不多,自然是该离开了。

      这孩子在贫穷苦难的日子里能潜心向学、孝顺母亲、志存高远,是极难得极懂事的一个好孩子。可是当他年纪尚小,因脚伤的变故见识了殷实人家的生活,衣食无忧,仆从成群……这不能不说对他是巨大的冲击。

      太多升米恩、斗米仇的故事,均是因心中的愤愤不平,心中由恩变仇,由好事变坏事的故事,端木晨看得太多,也听得太多。起初,他自是会因为得到你的帮助而生感激之情,可久了呢?谁能保证他不把别人好心的馈赠和帮助认作理所应当?

      若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再让他回归到自己贫穷的家中,你又如何能让他不忘初心,回到原来的那个生活里,勤恳踏实,埋头苦读?若是因此从富足又回归了贫穷,令他忘了初衷,或有更甚者,失了气节,失了斗志,除了嫉妒、不满、怨怼、仇恨……心中不再有鸿鹄之志,最后沦为庸碌之人,那他们的帮助说到底是善呢?还是恶呢?

      说起端木晨如今,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但若是要养着他们母子二人,再供杨双读书那还是十分容易的,毕竟医馆内的生意这一向一直还不错。再说她之前攒下来的银子也不算少,就是她什么也不做,养着这些人也不是难事。

      任平生更不肖多说,别说二十两银子,就是给他们二百两或是两千两,于他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可他只能给他们这么多,这些钱仅够他们稍微改善一下目前的生活,过个充裕的年、能给孩子买些滋补的东西,还有余钱支付私塾费用。这样,便已经很是不错了,他们只能帮到这里。再多,就过了,就会让人有非分之想,欲不劳而获。这样做,非旦不是帮他,而是害他。

      这些道理,她懂,他也懂。敏哥儿他们三人不懂,所以未免觉得孩子可怜、姑娘不够仁心、将军冷情。可端木晨不欲多解释,这些道理多说无益,人生的路还长,每一步都要他们自己去走,每个道理,都要他们自己去体悟,自己去明白。

      他们喜欢这孩子身上坚韧、自强、孝顺、刻苦……的品质,他就应该回到他自己的天地里继续按照他的人生轨迹一步步走下去。

      他自小就应该懂得,任是谁的帮助都是有限的,他的诊费、医治费、药费还有各种滋补汤药的费用……都不是白拿人家的。将来,是需要还回去的。

      不是他喊穷、哭可怜、作穷酸样,就会有人掏大把的银子给他花,并保他一生无虞……不能因为“穷”别人就必须帮助你,更不能因为“穷”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的馈赠。

      他想要的生活,想给予母亲的一切,必得是他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出来,丰满自己的羽翼,等到能够飞翔的那天,振翅高飞,那样的自己,才经得起风雨,不怕闪电雷鸣。

      他如今尚且年幼,还不知道任平生许诺他的“提点一二”意味着什么。若是他能如以前一般悬梁刺骨囊萤印雪,学海无涯苦作舟,将来他自是会知道,翩翩任公子许诺他的那份“提点”已是让许多读书人望尘莫及的巨大帮助了。

      所以,一切,还得靠他自己。

      ——————————————————

      他们的离开随即便被热闹的冬至冲淡了。

      这一日,因着要祭天祭祖,南疆边塞也闭关了,商旅停业、军队待命。任平生也从军营里回来了,大家一起包汤团、吃粿子、喝羊肉汤、品茶、品酒……一如既往地恣意洒脱。

      用过晚饭,天已黑透。

      任平生牵过她的手道:“晨儿,想不想出去走走?”

      “出去?去哪儿?”她问。

      “你来了南疆一年多,因着我的原因,平素也不能陪你四处闲逛,顶多不过陪你吃饭、喝茶,我心中甚是愧疚。”任平生牵着她的手从座上起身,又道:“热闹的地方不敢带你去,人多的地方也不敢陪你去……哪里都怕不安全,今日街上空无一人,海边也十分宁静,渔人也收网过节去了。今晚我们去龙滩走走,如何?”

      端木晨听他如此说,自然高兴。

      他们二人私下里极少在人前成双成对,就连左邻右舍也不曾留意过这个谦谦公子,每次来去,他都格外小心。在这南疆城内,惧他任平生的人很多,恨他任平生的人也不少,他不欲她还未嫁给他,就卷入这明争暗斗的泥潭。她也不愿在南疆顶着任将军的名号做自己喜欢的事。所以他们二人还从未自由自在地牵着手招摇过市。

      如今冬至,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街道上比春节都冷清。可以说,这是一年中城中最安静的日子,就算此刻他二人原牵着手从街头走至巷尾,也难得遇得上一个人。

      她自是欢喜异常,连忙进屋换了件夹棉的锦缎外袍,领子和袖口上还有一圈风毛,看着就挺暖和。
      他见她蹦蹦跳跳地跑出来,还是怕海边风大她受了寒,又让白芍拿了件浅灰色银鼠毛的斗篷放在马车内,由宋磊驾了马车将他们二人送他们去龙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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