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雨

作者:景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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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


      打开门,看到站在外面的人时,宋梵清吃了一惊,立刻将他迎进了屋子里。
      宋母没有在,宋梵清一个人在家中看电视,没想到常家昱这时候会过来,还是淋了一路雨过来的。
      他没有多问,先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递给对方,常家昱低声道谢,钻进了卫生间。

      一路上就这么走过来,他的衣服已经尽数湿透,脱下之后常家昱拧开了淋浴头,温热的水从头顶滑落,沿着面颊再到脖颈,顺着胸膛后背和双腿砸落在地上。
      淋雨之后皮肤上起的一层鸡皮疙瘩慢慢消退了下去,内里却怎么也暖不热,水汽蒸腾,骨血都还是冷的。
      常家昱克制着自己不去多想,但眼角始终酸涩不已。

      用毛巾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内裤没换,腰臀一片濡湿。
      他站在镜子前,里面的人脸色白皙,眼角微红,因为情绪低沉,眼睛里一点光也没有。
      他自己也不愿多看,吸了吸鼻子走了出去。

      在院子里看了看,常家昱回到客厅,问道:“那对兔子怎么不见了?”
      宋梵清抬了抬眼,很快又低下头,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块码在果盘里,轻声说:“我送回去了。”
      常家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想到他和宋梵清现在的处境倒是有些相像,唯一的不同是费东从来没有给过虚假的希望,从这一点上来说,宋梵清比自己要好一点,常家昱有些落寞地想,苹果块塞进嘴里,食不知味。

      夜里,常家昱在客房的床上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他就会想到白天发生的种种,心口一阵阵缩着疼,换什么样的姿势都无法缓解。他也还能想到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在严钧卧室的那张床上,两个人感情浓烈,拥抱着彼此,鬓首相贴,交换了多少次的亲吻。那时候情意炽热,此时回想起来却成了一把把剐心的刀。

      “呼!”
      常家昱烦躁地从床上爬起来,用手使劲地揉了揉头发,盘腿坐在床上放空自己。
      数次相拥而眠,已经习惯了那样的温暖,现在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坐在床上打开手机,却也不知道该看些什么,扫了几个标题博人眼球的新闻,因为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讲些什么,不一会儿就将手机关掉重新躺下。
      临到了后半夜,常家昱才在朦胧之中睡了过去。

      悲喜无常尽数泼入现实之中,扰得思绪繁杂,却也没有做什么梦。
      隐约听到了鸟叫声,常家昱迷迷瞪瞪地醒过来,睁开双眼,慢慢地想起自己宿在了宋梵清这里,身上还穿着人家的衣服。
      他整理了一番下了床,宋梵清已经起来了,在院子里浇花,两个人打了声招呼。

      过了一阵,宋梵清将洒水壶放到墙角,起身说:“想吃什么早点,我们出去吃吧。”
      常家昱点头,跟他一起出了门。
      巷子口处就有摆着早餐小摊的,常家昱坐下,要了碗豆腐脑,又要了几块油糕。
      油糕是刚从热油中捞出来的,里面的糖汁有点烫口,常家昱忍不住嘶了一声,连忙喝了口豆腐脑。

      吃完早点,两个人又一起走了回去。
      常家昱迈着步子,闷声道:“住在你这里挺不好意思的,但是现在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宋梵清说:“没什么,我也有人说话,挺好的,我妈她在的话也肯定很乐意,不过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该怎么办,常家昱也还没想好。
      家里是回不去了,现在常镇丰一定还在生气,他回去的话两个人还得吵起来,至于严钧那里……他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没想清楚。
      等想清楚的时候再说吧。

      宋梵清已经确定要进F大的医学系,在家里也没闲着,找了几本基础课程的课本预习。
      这种勤奋常家昱自叹弗如,他也没什么心思做别的事。宋梵清在自己的卧室看书,他在客厅里开着电视,一场球赛看下来,连两队进了几个球都不知道,想的全是严钧昨天说的那一番话。

      这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经历过的最大的失望,巨大的落差感让常家昱心里发堵。
      严钧还是给不了他爱情,之前的种种都只是在演戏。他对他的温柔是真,背后的情感却并非他想要的。
      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想着,最后竟然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常家昱看到了朝自己走过来的人。
      他胸口气闷,翻了个身不理会来人,一只手却贴在他的后背处抚了抚,又抬起,在他额头上轻轻抚摸着。
      “家昱。”那人低沉地唤他。
      常家昱身体抖了抖,鼻子一酸,将脸更深地埋入柔软的抱枕中。
      身后的人将他抱起来,细细碎碎的吻落在他的眉眼和嘴唇上。
      常家昱意识里想要躲避,但是那吻太温柔,犹豫之下并没有推开对方,浑身像泡在棉花堆里。有些意乱情迷时,他蓦然觉得心中一痛,猛地将对方推开。

      下一瞬,他就醒了过来,立刻从沙发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气。
      刚才那个梦真实得让他一时回不过神来,视线下移,看到了自己因为梦有的反应。
      他咬了咬牙,红着眼跑去了洗手间,半天后湿着双手出来,在院子里出神地站了片刻。

      梦里有多么痴缠,醒来便有多么低落神伤。
      梦里梦外唯一不变的,是那种让他着迷的眼神和声音。
      对了!
      眼神和声音是不会骗人的,那些爱怜温存的反应也是不会骗人的,严钧对自己是否有情还尚未可知。即使真的没有多余的感情,他左右是忘不掉对方的,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了,继续这么相处,日久生情难道就不可能吗?
      常家昱的嘴角却翘了翘,笑得有些傻气,他自己也意识到了,用手按了按,但是笑意却没有消失。
      是啊,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在这里愁眉苦脸没有用,他要再去问个明白,问对方是否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假如没有,就问他还愿不愿意再试一试。

      他不是矜持的性子,想到了就立刻去做,也并不钻牛角尖或者纠结什么自尊问题。
      和宋梵清打过招呼,常家昱没坐公交地铁,直接拦了辆车,一路上带着几分期待和惴惴不安。
      给了车钱,常家昱转身往前走,看到李嫂在不远处过了马路。离得远,也没打招呼,常家昱一边走一边想,今天确实是李嫂休假回家的日子。

      站在门前的时候,常家昱深吸了一口气,掏出钥匙开了门。
      玄关的鞋柜处摆着严钧的拖鞋。
      房间里没人。

      常家昱转了一圈,确实一个人也没有,严钧或许是在公司,昨天其实是他特意抽出一整天的时间来陪自己的,可惜被搞砸了。
      想到这一点,他忍不住心里一软。

      他去了楼上的卧室,自己的手机就放在桌子上。
      常家昱拿着躺在床上,想给严钧发个短信,但是最后并没有发出去,还是不想影响到对方的工作。
      就那样躺了一阵,常家昱听到了大门打开的声音,他从床上跳下,跑到窗口一看,严钧的车子果然停在门口,旁边还停着一辆大红色的车子。
      天际响了几声闷雷,可能又要下雨了。

      很快他便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声音,费东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他拧开门把,慢慢地走到楼梯口,两个人背对着他,并不知道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费东随手剥了两颗栗子,递了一颗过去,严钧摇头,他笑了笑收回手,扔到嘴里,说:“你也别太自责了,我觉得你对家昱那孩子已经够好了,只是没办法给他更多。”
      严钧垂着眼眸,低声道:“可是还是让他伤心了。”
      费东喝了口水,靠在沙发背上叹了口气:“你当初不喜欢还要答应在一起,就应该想到现在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如果我是你的话,要么不答应,答应了就把戏做全了,不让他知道。”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到底不忍心对着他说谎。”
      “也是,家昱和关循长得那么像,你看着那张脸哪里忍心,人之常情,也别自我折磨了。不过话说回来,关循现在恢复记忆了,也还想和你在一起,怎么选择都挺艰难的。”
      严钧没有作声,只是接过费东递过去的烟,点燃后慢慢地吸着。

      烟雾缭绕间,严钧的脸愈发看不清切。
      常家昱心跳如擂鼓,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脑子里有一根弦绷直到了极点。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想起来了。

      头一次见到关循,他心中就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曾经在哪里见到过对方一样。

      “也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我见过他,有印象,上次碰巧看到他和严叔叔在咖啡厅里坐着,第一眼的时候差点以为是你。”
      “怎么会认成是我?”
      “你们的长相和气质有点像,所以认错了。”
      没错,宋梵清也是这么说的,他和关循有着一张十分相似的脸,只是因为年纪阅历不同,气质上有不小的差别,但这时候的他和年少时的关循或许更加相似。
      他之所以觉得曾经见过对方,不过是因为自己日日对着一张相似的脸而已。

      脑海中的那根弦绷到了极致,啪的一声断掉,耳朵里嗡嗡作响,不知是因为屋外肆虐的雷声还是因为耳鸣。
      常家昱怔怔地靠在楼道口的墙壁旁,以前没有想过的事情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为什么严钧会对自己那么好?只是因为恰好喜欢他这个小孩吗?
      现在看来好像不是的。
      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和偏爱,严钧对他这么好,好得愿意委屈自己跟他在一起这么久,既要给予笑容与宠爱,还要和他欢好缠绵。
      有哪位长辈会这样倾心倾力地对待疼爱的晚辈?
      没有,不会。如果真是忘年交的情意,也根本做不到这一步。
      所以答案只有一种,也只可能是这一种。

      大门关上,费东离开了。
      严钧将他送到门口,车子驶离,他折返回去,走到客厅时就看到一步步下着楼梯的少年。
      严钧神色一怔,马上回过神,眸中碎光闪烁,口中的人名还没有唤出声,常家昱已经停下来,严钧这才注意到他眼眸通红,面上却没一点血色,煞白如雪。

      常家昱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男人,他紧抿着嘴唇,半晌后哑声开口:“我刚刚在楼上听到你们的对话了。”
      他慢慢地说完,没有去看严钧的反应,常家昱将抬手将脖子上的吊坠摘了下来,拿在手里看了看。
      白底上嵌着粉色的玉石,摸在手上润滑无比。他其实后来在网上查了查,这一块能够完全握于掌心的石头价格不菲,都可以在B市三环以内买一套房子了,这么贵重的东西被严钧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了他,可惜珍贵的情意都是假的。

      常家昱抬起头,望着对面的人,轻声说:“我和关哥长得很像,叔叔第一次见我,是不是就这么觉得了?”
      严钧僵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常家昱突然笑了一下,俊秀的眉眼弯起,笑意却不达眼底。仔细看去,他的瞳孔中是空洞无望的情绪。
      他又问:“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看着我,是不是常常想到他?你是因为我们长得相像,所以才对我这么好吧?”
      严钧定定地看着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人,咽喉处像是埋着一根鱼刺,让他难以开口。
      就在他启唇准备回答的时候,常家昱低下头,小声说:“如果不是,你也不用犹豫这么长时间了,我的问题问得可真多余。”

      他垂着颈站了几秒,再抬头的时候眼睛比先前更红,里面像是铺了一层雾,水汽氤氲。
      严钧看到之后心中剧烈一颤,常家昱已经走了过来,在他面前停住,把手里的吊坠递给了他。
      “这个吊坠值不少钱,我怕我还不起,就还是物归原主吧。”
      见严钧迟迟不接,他走到茶几旁将东西放下,往门边走去,走了一半才想到一件事。
      他转过身问:“我从叔叔这里得到过三个承诺,你那时候说,只要你能够做到就会答应,不知道还作不作数?”
      严钧回过神来,目光沉痛,嘶哑着道:“当然。”
      常家昱点头,一字一顿地说:“那就好,那我想许三个愿望,第一,希望我们就此分手,好聚好散,之前的事情就当作没有发生过;第二,希望我们之间不再有私交,不要打扰彼此的生活;第三个愿望我暂时也想不出来了,就作废吧。”
      鞋柜的边缘硌得手心发疼,常家昱压住汹涌而上的情绪,低低地道:“不过还是谢谢严叔叔这一年对我的照顾。”虽然这样的优待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大门敞开之后,一股阴风袭来,常家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狂风将咸湿的水汽冲到了面前,常家昱眼眶一热,大步往前走。
      整个人的意识都变得混沌不已,身上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幸运的是这样狼狈的时刻得到了暮色的遮掩,眼泪从眼角落下的时候,雨水也紧跟着从天而降,倾落在天地之间。

      常家昱站在汹涌澎湃,势如洪海的夜雨之中,几乎有点睁不开眼睛。
      他仰起头,硕大冰凉的雨滴掉在脸上,很快又顺着下颚线滑入颈内。
      常家昱混混沌沌地想,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以为的两情相悦不存在,如今连一开始的喜欢也错了。

      应该是他太糊涂了吧,陷在情爱里怎么也看不清,如今再想,才大彻大悟,醍醐灌顶。
      酒吧里的初吻是他霸王硬上弓,可严钧打拳的身手那么好,怎么会没有机会推开他呢?
      偶尔的失神,相处时投在自己身上的专注目光,和那些好像取之不尽的温柔,原来都是透过自己在看另外一个人。
      第一次见面,他偷得了一个吻,而被吻的人却没有生气;
      第一次去他的住处,只是看了看那稀有昂贵的佛珠串,严钧便说要将它送给自己,好像那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又好像他是一位尊贵的客人;
      第一次给对方过生日,严静曾说他不收生日礼物,可他的礼物却成功地送了出去;
      生病时的看照,出事后的彻夜守护,还有许多次的宠溺与纵容……

      太不科学了吧,常家昱仰着头无声地笑了,他那时候好像都没想过这些,此刻全部都想得明明白白,才发现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一场美梦。
      严钧和关循年少定情,双双出柜,要是没有那场车祸,又有他常家昱什么事呢?
      不过老天有眼,没有绝人之路,时隔多年,他们再度重逢,严钧守着初恋情人的信物那么多年,关循也恢复了记忆想要重修旧好。
      多好啊。

      其实从头到尾,他都只被当成了一个影子,严钧在他身上倾注的那些感情都不属于他自己,不过是从关循那里偷来的。
      最可悲的是他这个过客没有自知之明,一头扎进这段感情里,从来以为自己演的是主角的戏,到头来却只是为他人作配罢了。
      可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只不过是在年少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人性格硬冷,却处处对他温柔呵护,于是就那样越陷越深,浑不知自己跌入了万丈深渊。

      纷繁杂乱的思绪如火如冰,在他的意识中盘旋纠缠。
      耳边是仿若永无止尽的雨水,他觉得身体很沉,隐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但是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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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顶个锅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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