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撩夫示范

　　厅堂正中设有戏台，高高架起的阁楼以此为圆心排布得错落有致，台上已开了场，一人穿着大红戏服将另一人踏在脚下、展颜亮相，莫青涯在窗边一览无遗，这出戏是歌颂当年重霄门的灭妖盛举。视线流连到后头，花草、假山、鱼池、屏风，一座室内的精巧园林，清雅闲适，令人神往。

　　伙计领会凌宣示意，得了特赦般恭恭敬敬地退出门外。

　　空气中隐隐的不安弥散开来，莫青涯心内突生变化，好像不小心碰裂陈年疮疤，那种没有防备的痛。

　　女子明眸皓齿、身姿娉婷，脚蹬红色羊皮小靴，一身藕荷交领窄袖裙袄上饰以华美繁复的黑色纹饰，细白光滑的颈子上挂着的水红色珠串流光溢彩，更衬得粉面桃花，格外妩媚。

　　北晋以紫色为美，许多年轻姑娘都喜爱饰以相近的颜色，但这类颜色很是挑人，像她这般将全身藕荷穿得如此出挑也不多见。

　　女子的五官具有明显的北晋特征，一头乌黑秀发却挽成大乾少女最为流行的发髻，衬着琥珀色的双眸，别有一种风情。

　　她看到房间里的情形，明显愣了愣，正要说话，随后进来一个身型健硕的男子，不到三十岁的年纪，面容白皙，薄唇微抿，也是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深邃的眼神却如苍鹰般锐利。

　　这外形神似的两人便是北晋五皇子柴俊卿和七公主柴朝云，同母所出的亲兄妹。

　　房间被飘荡的白色纱帐分隔成两个部分，右边正中摆着一张福鹿纹饰的矮脚方桌，四边各有深棕色厚绒坐褥，面向戏台的一侧高挽淡黄色轻纱幔帐，两边各置一盏一人高的黄铜烛台。

　　两人缓缓步入房间，大乾酒楼里素有歌姬伶人陪同饮宴，莫青涯女扮男装，望之粉面朱唇的俊俏少年，没有半点儿郎气概，两人的揣测都定格在凌宣的传闻和喜好上，并未过多怀疑她的身份。

　　柴朝云满含挑剔的视线在莫青涯身上一转便荡去了别处，透过纱帐，隐隐见暗格中摆着赤木案几，上面放置古琴、围棋、文房四宝，边看边叹：“果真雅致。”声若银铃一般。

　　不等柴俊卿开口，朝云又道：“哥哥，我说是吧，你还不信！”眼睛已不由自主地向对面扫去，三两步跑至矮桌前，施施然坐在凌宣身侧，凌宣虽然英俊，气质颇有些冷漠摄人，没有女子敢于贸然靠近，她这么大大咧咧地一坐，倒惹得他偏头而望，竟少了些平日的那般疏离。

　　见柴朝云朝自己努了努嘴，柴俊卿微微摇头，带着无奈的笑容走到近前。

　　众人坐定，莫青涯内里排斥对面一道火辣辣的目光，只好将头略略偏向凌宣，黑眸沉沉，如坠冰谷。

　　朝云低头看见桌上酒具，嘟嘴道：“三公子竟有雅兴同伶人对饮？”

　　柴俊卿面色微变，似有提醒之意，柴朝云粲然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难得碰见一回，今晚不醉不归，少臣哥哥，请这位给咱弹个曲儿助助兴如何？”

　　话音落下，满室静寂，凌宣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许久都未回答，柴朝云早已知晓他的脾气，在他面前磨出不少的耐性，可刚才快语一出，面前的那位已然听到，想到自己堂堂公主居然在如此低卑的角色前丢了面子，心头盘旋升起一团急躁的怒火，想发泄却又师出无名，刚要将求助的眼神投向兄长，莫青涯缓缓站起身，撩开纱帐坐走到琴案前。

　　对方虽已如她所愿，柴朝云盯着莫青涯的背影，娇俏的面庞上写满了对她态度的不满意，朱唇刚启便见柴俊卿对她摇头，扁着嘴转向凌宣，顿时笑靥如花。

　　凌宣表情淡然地将目光纱帐的方向移到案前，对于他们的出现并没表现出过多的意外，闲适随意的坐姿流露出恭候多时的意味，用清冷的语调道：“在这边陲小镇也能偶遇俊卿兄，真是不胜荣幸。”

　　柴俊卿浅笑，“若大将军不愿赏光，咱们怕走遍天涯海角也碰不到吧？”
　　“真搞不懂你们，每次见面都打哑谜。”用手撑着脸颊，俏皮可爱。

　　琴案旁有扇窗子开启着，现出酒楼后面的一线风景，天际只余下最后一缕夕阳，雪后的大片白色披着点点闪耀的金光，莫青涯坐在窗边，任清凉的风吹拂，玉白手指在八宝丝弦上轻轻划过，一声清脆穿透繁杂心境，稍许平缓下来。

　　泠泠琴音飘进耳际，技艺算不得特别娴熟，却如泉水叮咚，婉转悦耳。凌宣深深望向里面抚琴的身影，面色清冷，不知在想些什么。

　　坐在对面的柴俊卿优雅端起侍人奉上的酒杯，轻轻啜了一口，闭目须臾后，带着一丝陶醉叹道：“真乃琼浆玉液，此酒只应天上有。赵家的酿造工艺果然不同凡响，只不过……”他忽然一顿，凌宣果将视线投了过来，才接着说：“少臣的酒窖再大也终有喝尽之日。”

　　“哥哥！”兄长哪壶不开提哪壶，柴朝云娇嗔地提醒。

　　凌宣目光炯炯，语调平静：“兄台是为探讨酿酒工艺而来。”

　　柴俊卿保持着浅浅的笑意，“少臣既然知道在下要来，想必已对来意心知肚明，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呢？”

　　凌宣面色沉静道：“难得一见，总要寒暄。”

　　柴俊卿笑意吟吟地说：“既是如此，在下就开门见山了，大将军将我朝太子困于桐远，意欲何为呀？”

　　凌宣静静看他，缓缓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半晌才道：“桐远自古是共管之地，本将作为联军北帅，怀疑煜氏细作混进桐远意图不轨，对此地用兵合情合理，并已发出文书知会贵国，而贵国太子的行程，本将却从未接到任何消息，何来围困之说？”

　　柴俊卿差点没掩饰住嘴角的抽搐，心说你明知道待文书发到、朝廷有所动作至少也得十日，你小子卡着天数出兵，真不是故意的？却面不改色道：“既然是个误会，少臣不妨让太子归国吧。”

　　凌宣所有所思道：“这也不是难事，只是本将已命部众立下令状，盘查一切过往人士、若有疏漏格杀勿论。听说贵国太子重视礼仪，卫队、卤簿数百之众，教军士们查还是不查呢？”

　　他的意思昭然若揭，若答应盘查，势必遭到太子记恨，若拒绝的话……柴俊卿望着凌宣冷若冰霜的脸，终于收起了笑容，“看来少臣心意已决，依眼前的形势，就不怕腹背受敌吗？”

　　凌宣一双黑眸中无波无澜，“贵国既有如此打算，本将更得盛情款待太子一段时日了。”

　　两人声音不大，步步紧逼，纠缠不休。
　　里间的琴音微有一滞，片刻悠悠响起，柴朝云眉尖微蹙，对这琴音不甚满意，忽然插言道：“这一阙似乎弹错了，三公子请的这位莫非学艺不精？”

　　凌宣话锋一转，沁着凉意的声音道：“此曲下阙才得其味，请公主静候佳音。”

　　他居然在谈公事的时候开口为她做了说明？柴朝云内里又喜又惊，喜的是他终于在意到自己的诉求，惊的却是他居然为一个伶人说话，因而对那弹琴之人充满了好奇，视线恨不得穿透飘荡的纱帐，再次将他从头到脚看个清楚。

　　凌宣眸光流转，微有一顿，将酒杯置于案上，缓缓道：“大乾局势不明，贵国皇帝中立之姿隔岸观火，算盘打得精明。此番虽牵涉太子安危，明知本将不会把太子如何，却让兄台前来斡旋，想必对你我的往来早已了然于心，不过为了探听虚实、敲山震虎，依俊卿兄目前的处境，走这一程不论结果如何都无益处。”

　　柴俊卿所虑被凌宣一语道破，仰头喝尽杯中之物，轻叹道：“不瞒将军，父皇年事已高，对诸位皇子猜忌日深，太子日渐不为所喜，但毕竟是嫡长子，九弟固然聪颖出众却又太过年幼……”

　　“依本将看，兄台龙姿凤表，前途不可限量。”凌宣深深望他一眼。

　　“少臣何出此言？”柴俊卿双目散发出炯炯光彩。

　　凌宣淡淡地说：“兄台若真心想迎太子归国，本将即刻传令便是；若不愿白走一趟，不如让太子再等两日，对您的前路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柴俊卿眉心一跳，陷入沉默，此时纱帐微动，一袭白色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兄妹二人几乎同时抬头望去，微风中，飘浮如波涛翻卷般的白纱笼着一个白衣少年，极为俊逸的面容带着浅淡的微笑，不知为何，那股由内而外的笑意如一掬山泉、一山灯火，令人忘却世俗繁杂，与之共入无忧之境。

　　“一曲之间发生了什么，是她方才没看清吗？”柴朝云极力掩住震惊之色，目光在莫青涯身上下打量半晌，蹙眉道：“哥哥只顾着军务，也不带我出来散散。”眼波一转便问凌宣，“少臣哥哥，这位新近刚红的吧？之前都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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