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撩夫示范

　　司徒宝一甩袍角掀起帐帘，抬步便往里头走去，松香暖意扑面而来，两位男子正于椅上交谈，一个冷峻卓然、一个清雅秀逸，望之赏心悦目。

　　一人擅自进帐，凌宣尚未发话便听荀子千挑高声线说：“我当是谁，原来是司徒少主。”刚一起身又马上掩鼻道：“你为何变成这幅样子，落进泥坑还是掉进了猪圈？”

　　荀门家风清正，荀子千向来克己自持、谦和有礼，堪称德艺双馨的模范青年，怎奈与司徒宝是天生的冤家对头，每每遇上必有一番唇枪舌剑。

　　司徒宝觑着来人似笑非笑，“四弟不得无礼，快快退下！”

　　乍听这个称呼，荀子千几乎跳了起来：“多日不见，宝侄儿越来越目无尊长了！”

　　这是笔糊涂账，子千的长兄与司徒宝的叔父是同门同辈，照理讲荀子千算是司徒宝的长辈，可他们在京师陪读时，一概按年龄计，司徒宝以虚长两月的优势变成了“三哥”。

　　凌宣早就迎至近前，被这两人搅得半天插不进话，司徒宝突然住嘴，转而道：“小弟借二哥宝地换身衣服，稍后同您慢慢说话。”

　　争论被人截断话题最是难耐，荀子千一整套说辞堵在喉中，憋得面色通红，直瞪着他往后帐而去。

　　司徒宝偏爱明丽的颜色，挑来拣好不容易看中一套石青色的长衫，除了凌宣略微高些，两人身形不相上下，穿上尚算合体。

　　窥这镜中男子，剑眉星目、风流倜傥，阳光洒脱里夹杂着一丝狂放不羁，自觉很是满意，凝视半晌，司徒宝扁着嘴道：“二哥的衣服都太暗了些。”

　　神清气爽地走出，司徒宝仿佛换了个人，荀子千慢慢放下手中汤碗，斜睨他道：“换个衣裳比姑娘家还慢，赶紧过来让咱们瞧瞧，你还上了妆是不？”

　　司徒宝难得没有回怼，直勾勾盯着汤碗问：“二哥，这是什么吃食，还有没？”

　　刚在雪地里蹲了大半日，也难怪他饿，凌宣道：“已备好，正温着。”

　　司徒宝飞也似地接在手里，仰头喝了个精光，自言自语道：“唉，姑娘家喝的，不解饿……”话音未落，二人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

　　司徒宝忽然意识到说错了话，不禁现出懊恼之色，“杏仁茶是蓁蓁的最爱，自己怎么就疏忽了这个？”

　　荀子千瞟他一眼，“二哥，我说什么来着，少主来碗黑狗血就得，白浪费了好东西。”

　　凌宣静静道：“三弟想是饿了，饭菜正在准备，稍候开席。”

　　司徒宝默默坐回，荀子千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上下打量他道：“你这次有点怪啊，为何没穿渔网服呢，连那根鱼叉也没带？”

　　“啥叫渔网服、啥叫鱼叉？如此称呼东海法器真是不尊重，荀氏祖训是这样告诫子弟的？”遭遇轮番攻击，司徒宝终于卸去懊恼，反唇相讥。

　　荀子千眉毛一挑，扬了扬手，“诶~你少来，一没词儿就往人家家风上靠，忘了自己跪多少回祠堂了吧，你家那百八十条家规你都背下来没？”

　　遇他一串连珠炮，司徒宝蹙着眉，气哼哼地不说话了。

　　荀子千向前一探，露出胜利微笑，“这就不说了？之前可没见少主如此明理。这回被家里管教惨了吧？”

　　司徒宝目测二人距离，嘴角上扬、重重拍向他的肩膀，“知我者莫若四弟也，哥哥苦哇。”

　　荀子千赶忙闪身，却有半个肩头落入熊掌，被他拍得一阵发麻，满脸厌恶道：“谁有闲工夫去猜你啊，靖海王的信函都发到兄长阵前了，你瞒着家里瞎跑什么，万一被煜皇抓住，蒸了炸了……”说到此处，面带忧色。

　　“四弟，原来你还是……”司徒宝见状略有感动。

　　荀子千猛然摇头道：“算了算了，皮糙肉厚的，怎么做都不好吃！”

　　“啊呸！”司徒宝彻底被他激怒，撸起袖子欲与之一战到底。

　　凌宣在旁搭话道：“三弟若真负气离家，我代你向靖海王报个平安，你安心住下。”

　　司徒宝道：“小弟本来也要参加王妃寿宴，不过提前出来两天而已，他们何至于这样大惊小怪。”

　　荀子千嗤道：“还砌词狡辩，不过赴宴搞得这么狼狈也真少见。说说怎么掉进猪圈的吧？”

　　经他提醒，司徒宝才想起清早诡异经历，满脸严肃道：“四弟快住口吧，哥哥有重要事讲。”

　　难得见他这般，荀子千不自觉地端正起来，一时忘了回嘴。

　　司徒宝站起身来，郑重其事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置于掌心：“你们看这是什么？”

　　二人齐齐向他手掌望去。

　　凌宣默然不语，荀子千看了半天吃吃笑道：“宝侄儿你真被猪拱傻了吗，连银币都不认识了？”

　　司徒宝低头一看，面色微红，连忙说：“错了错了，这个这个。”从另外一侧又掏出个差不多的。

　　两人带着无奈再次低头，这次是枚带有锯齿的“银币”，一面绘有图景、一面是几个排列不规的黑点，竟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凌宣仔细端详，冷峻的面容现出一丝震撼，再见那幅图画，面色愈发沉郁，“三弟，这是哪里得的？”

　　“本在那红衣刺客身上，她逃跑时落在海中了。”司徒宝道，叔父被刺那天他刚好不在，不然就看到妖女真身了，没准儿还能与叔叔合力将她擒住。

　　“这东西着实透着诡异啊。”荀子千也凑过来说。

　　“怎么个诡异法？”司徒宝问，

　　荀子千眉峰一敛，娓娓道来，“明明是个钱币，偏做成齿轮样子，这面北疆风光栩栩如生，这面戳几个黑洞是什么意思？实在有碍观瞻。论风格，不伦不类；□□用……好像也没用得上的地方，为何要费力制作出来，不是挺诡异的吗？”

　　司徒宝了然道：“你这说的，跟没说一样，全是废话。”

　　凌宣透着凉意的声音传来，“图中北疆风光倒是实景，那个地方叫雪域松岭，距离此地不远。”

　　司徒宝道：“凌家擅制各类器物，我拿到二哥这里就是想探个明白。”

　　凌宣静静道：“还不确定，得回去对照器物典籍，可否先放在我这里？”

　　荀子千终于忍不住问道：“话说回来，你拿出这个到底想告诉咱们何事啊？”

　　司徒宝醍醐灌顶，突然一拍大腿，“嗨，差点忘了，我就是因为它才出事的。”

　　“一直盯着它没顾上看路，所以掉进猪圈了么？”

　　“滚滚滚，老提猪圈，还让不让人好好说话了。”

　　“你倒是说啊，接二连三地抖包袱，当说书呢？”荀子千横他一眼。

　　司徒宝草草喝了口茶，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听说过西都鬼市吗？”

　　“什么鬼市，俱是危言耸听之辞，不就是贩卖禁物的黑市吗？”荀子千一语道破，他在桐远留宿时曾被客栈里好几个伙计游说去逛，一听就是宰客骗人的，所以理都没理。

　　“西都”是北晋语里桐远的发音，作为两国物资交流的重要市场，北晋商人常讲国内金银器皿进行贩卖，这些器皿制作精美、广受欢迎，利润丰厚，有人也想参股，追问来源竟有随葬之物，由于地位敏感，两边官府均视而不见，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桐远那片区域约定俗成地变为冥器交易场所，民间称为“鬼市”。

　　提前被抖开包袱，司徒宝不满地瞪向荀子千，瞥见凌宣正冷峻地等待下文，只好接着说道：“我想鬼市的人没准儿有些见识，一大早就拿着这东西去了那里。”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居然拿给杂七杂八的小贩儿们看，万一遇上居心叵测之人……”荀子千止不住碎碎念，突然猜到什么，盯着他问：“不对吧，靖海王没有派人鉴别吗？你从家里偷出来的不成？”

　　他的推测是正确的，司徒宝沉默半晌才道：“那些大臣众说纷纭，研究了十多日也没个主见，急不死人。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向来好奇心太重，不弄个明白睡不着觉！”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我还真在鬼市碰上一个懂行的。”

　　“他怎么讲？”荀子千着急地问，

　　“他什么也没讲……”司徒宝闪身躲过荀子千迎面一掌，“冷静，冷静！”

　　荀子千沉色看他，右手已在剑柄摩挲，司徒宝马上补充道：“我问的时候发觉那人神色特别奇怪，低头一看，他颈上竟也挂着个一模一样的坠子，正欲开口，他居然转身就跑，连摊子都不要了，于是我便跟在后面，可那人快得像……对了，就像道影子般，一闪便不见了。”

　　“那后来呢？”荀子千追问，

　　“为加快速度，我把行李交给路边孩童让他帮忙看管，自己继续猛追，可桐远的岔路实在太多，我明明看见那条影子左晃右晃转进一条深巷，飞奔过去竟然有个土坑，没刹住脚一头就栽了下去，结果变成那副样子。”司徒宝悻然回想着那段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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