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

　　在别苑耽误了许久，后半段路程就有些赶，马车一路疾驰，足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山村，只是在山坳里聚集了十几户人家，村子的附近并没有看见适合耕种的土地，显然是靠渔猎维生，这样的村落应该很穷，很闭塞，我想的话。我想的事情还有更多，例如，身为北顺王的方予诺怎么会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山村遇见青丝？这件事，在他长长的故事中似乎是一个禁忌，他从来没有谈起过。

　　马车过了河就停下来，方予诺对我说“去吧，我在这里等你。有事就大声叫我，我会来陪你。” 赶车的少年替我掀开帘子，方予诺先跳下车回头接我下去，安抚的在我肩上按了按。

　　途中他已经向我说明了情况，总结起来可以得出以下故事梗概：宋婆婆对青丝与方予诺的来往素来并不赞成，这恐怕不是方予诺好不好的问题，问题在于宋婆婆根本认为任何人接近青丝都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这种毛病老年人常犯，总觉得自己的女儿或孙女天仙下凡，跟了谁都是下嫁，不免委屈；青丝只有宋婆婆这唯一亲人，自来是言听计从的，但是爱情的力量往往比亲情强大，青丝在感情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坚持了己见，固执到了不惜离家出走的地步。

　　这件事的结果非常不幸，可是这种不幸也只是因为遇到了我，如果仅对青丝的感情而言，她绝对没有看错人，方予诺并无相负，尽管他的手段令我齿冷，但他的用心良苦，连我也不能不承认。

　　方予诺特意叮嘱我，宋婆婆因为知道他出身豪门而心存疑虑，担心他对青丝不过是一时兴趣，如果知道他真实的身份恐怕更加反对，如今老人家尚在病中，不适宜再受刺激，因此如无必要就无需向宋婆婆提起。

　　我一一受教，对他不能陪我一同去见宋婆婆一事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一面担心露出马脚，一面高兴即使露出马脚他也看不见了，总的来说还是好事，我害怕的人说到底只是一个方予诺。

　　进村以后的第三间房，门口有两株山茶花的就是青丝的家，特征这样明显，我很容易就找到。低矮的土胚房，门很小，窗户开的很高，想来采光应该很糟糕，我站在门外已经忍不住要叹气。

　　柴扉半掩，我正在犹豫应不应该敲门，忽然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青丝，你回来了！”

　　转头但见一妙龄少女飞奔而来，满脸的大喜过望，我还没来得及给反应，她已经一把抱住我，大叫道：“你可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了，担心死大家了！”我在她连珠炮似的语速中找不到插话的机会，她一叠声的说下去：“你走了以后婆婆生了好大一场病，病好了以后耳朵就听不见了，眼神也比以前差，都怪你不好，青丝，你以后再这样不说一声就不见，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她用力的摇晃我，认真的重复道：“听见没有，下次再这样，我白小玮说的，我就跟你一刀两断，再也不当姐妹了！”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多好的运气，她要是不说出她的名字，我怎么也不会知道她到底是谁。白小玮，对，方予诺说起过她，她是青丝的邻居，年纪和青丝差不多大小，她们是朋友。还有更不可思议的，宋婆婆变的眼花耳聋，那么她认出我的机会将大大降低，我的运气真是好到极点，好的我忽然开始怀疑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

　　我压低声音，小心的向小玮说对不起。

　　小玮抹了把脸，笑着推了我一掌，“什么呀，去了能几天，学的这么细声细气的。”

　　我倒吸一口冷气，决定就此闭嘴，能不说话就不再开声，好在小玮并不是个精细人，也不进一步理论为什么我离开了两三个月口音就变得完全不同，她推开房门，拉着我的手一起进了屋。

　　屋里很暗，我的眼睛一时有些适应不了，还未看清堂屋的样子，已经被小玮拉进了左手边的卧房。掀开门帘，就能闻到屋子里有一种难闻的味道，过了一会，我的眼睛才适应了这黑暗，小小一间卧室，一张大床占去了一半位置，床上的罩子泛着黄黑的颜色，藏蓝色土布织成的棉被裹着一个老妇人。

　　这就是宋婆婆了，她真的已经很老了，干瘦，秃顶，满脸的皱纹，我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样，我怎么也想不到她的情况已经这样糟糕！我一直知道我是对不起她的。现在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的跳到我眼前，使我几乎想跪下去，跪在这个老人面前求她原谅我，原谅我夺走了她唯一的孙女。我忽然发现我竟然真的已经这样做了，我双膝一软，跪在了她床前，脱口而出一句对不起。

　　这句话惊醒了我，我忽然意识到我不能说！不能说，不能忏悔，不能回头，不能认输！我狠狠的握紧拳头，指甲深深的陷进手掌，疼痛让我清醒，我呼出一口气，轻轻的摇动她：“婆婆。”

　　宋婆婆微微一动，睁开眼睛，眼神有些空洞，她的视线缓缓聚集在我身上，先是惊喜后是疑惑，良久，她忽然颤巍巍的伸出手把我揽入怀中，让我的头枕在她的肩上，我听到她沉重的呼吸声，如同一个老旧的风箱在发出最后的战抖，她快死了吗？我记得我的曾祖母临去之前，也曾经这样费力的想要多吸一口气，她没有撑过那个深夜。

　　然后，宋婆婆放开了我，她咧开嘴笑了。她转向小玮，死死的盯着她，小玮仿佛已经司空见惯，对着宋婆婆做了个鬼脸，“好了好了，我这就出去。”她向我挥了挥手，转身出了门。

　　宋婆婆抓住我的手臂，用力的撑起身体，我连忙站起来搀扶她，她整个人似乎不具重量的倚在我身上，指着床尾的位置，用奇异的音调说：“那里，拿过来。”

　　我伸长手臂去摸，是一块黑炭跟一摞草纸，宋婆婆抓住那块炭，在纸上草草的写：“外面有没有别人？”我茫然摇头，宋婆婆继续写“婆婆不行了。”我看着这几个字，一阵心酸，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滴在纸上，那痕迹瞬间就不见了。

　　很久以后，当我回想起这一天，我知道正是那滴眼泪启动了命运。

　　阴差阳错的哭泣，宋婆婆因而最后确认了我的身份，她相信了我就是青丝，于是她用那种奇异的音调和书写，向我展示了一件我做梦也想不到的辛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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