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鱼物语

　　楔子

　　一个人，因为什么会去亲吻一条鱼？

　　第一天

　　“小鱼你看！”晓晓拉着余嘉笑兴奋地冲着路边的一个小店指指指，“那个卖魔法鱼的店，据说特别灵！”
　　顺着她的手指，余嘉笑看见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店。店面很小，半开的旧木门看起来油腻腻的，旁边立着个印着恶俗广告词的招牌：“物美价廉魔法鱼，一条美梦就成真”。她感到有些怪异，心里有些不舒服地拉了拉晓晓：“我们快点去学校吧，信这种东西干什么。”
　　晓晓却不同意，撒娇卖萌地让她陪自己去买一条。余嘉笑拗不过她，只好跟着她进了小店。
　　“欢迎光临！”一进门，余嘉笑被吓了一跳。那人好像故意掐着嗓子，用婉转的语调念了一遍恶心的广告词，然后咧开了大大的笑容——余嘉笑这么觉得。因为那是个穿着类似FFF团黑色长袍的男人，明明是在屋子里，却戴着宽大的兜帽，脸完全隐没在阴影里。
　　晓晓用力点了点头，脸上因为激动而浮上了淡淡的红晕：“要两条。”
　　“每人限购一条哦？”怪人的兜帽动了动，应该是转头看向了余嘉笑。
　　“我……”余嘉笑想说自己不要，却被晓晓用胳膊肘捅了捅肚子。
　　“小鱼你不是想考过你那个便宜弟弟？”晓晓扭头冲她悄声道，语气中透着一股子沉重，“要不靠魔法……你觉得呢？”
　　余嘉笑默了。她看怪人回身进了里间，苦着脸轻轻拧了把晓晓胳膊上的软肉：“连你也这么说。”
　　“我这次真不是想损你。”晓晓苦哈哈地拍了拍余嘉笑的肩膀，“毕竟我们是一起奋斗在社会底层的战友，年级第一不是说考就能考的。”
　　余嘉笑决定暂时不理这个助长他人威风的发小，于是转头看向了放在脏兮兮柜台上的两张契约书：纸张看起来很柔软，有些发黄，估计是旧纸，隐隐能看出上面有样式奇怪的暗纹。
　　契约书
　　1.请在签名前仔细斟酌，愿望写上后不允许改变。
　　2.魔法鱼的时效只有七天，所以请在七天内执行愿望。
　　3.每条魔法鱼都有附赠专门的鱼食，一共七颗，请每天投喂一颗（刚买的魔法鱼处于沉睡状态，请投一颗鱼食唤醒）
　　4.。通过亲吻鱼执行愿望（隔着鱼缸也同样可以生效）。
　　以上，如有违反，后果自负。

　　愿望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契约人____________（签名）
　　最讨厌的人____________
　　视线扫到最后一行时，余嘉笑顿了一下，然后提笔飞快地在里面填上了“郑奚言”三个字。
　　“果然。”晓晓伸长脖子瞄了一眼余嘉笑的契约书，“你是有多烦他啊？”
　　余嘉笑含糊地应了几句，把填好的契约书亮给怪人。
　　“好咯。”怪人扫了一眼她们的契约书，很愉悦的把两个玻璃球一样的鱼缸放上了柜台。
　　“小本买卖，啊。”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收您三十不贵吧？”
　　余嘉笑被他笑得有点毛骨悚然，连忙付了钱，抱起自己的鱼缸就拉着晓晓离开了店。

　　回到家，余嘉笑打开玻璃球把鱼放到大鱼缸里，才有心思观察那传说中“很灵”的魔法鱼到底长什么样。
　　看起来就是普通的金鱼，但颜色很特别：只有躯干是银白色的，吻部、眼睛鱼鳍和尾巴都是艳红色。整条鱼颜色有些黯淡，一动不动地悬浮在清水中央，绚丽的尾随着波纹缓缓浮动，像盛开在水中的花。
　　“别是条死的。”余嘉笑嘟囔着，拆开鱼食包扔了颗鱼食进去。
　　褐色的鱼食刚接触到水，就发出了小小的“砰”的一声。还没等余嘉笑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鱼缸里的水就迅速变成了水银一样的银白色，刺眼的光猛一下迸射出来。她猝不及防，被闪得眼前黑了一会儿，等缓过来时一切已经恢复了原样。
　　“真有魔法啊？”余嘉笑懵了，晃晃鱼缸里已经开始游来游去的金鱼，却冷不防被鱼糊了满脸水。
　　“余、嘉、笑，”她听见自己继弟的声音从鱼缸里传出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你变成鱼啦？”余嘉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忍不住又晃了晃鱼缸，“哇，我真的美梦成真了。”
　　“你做了什么？”金鱼，或者说郑奚言焦躁地在浴缸里游了一圈，压着声音问她，似乎压抑着极大的火气。余嘉笑觉得他一鼓一鼓的小肚子都快要气炸了。
　　“做梦啊。”余嘉笑长长松了口气，看看表已经该睡觉了，于是拿了小鱼网把金鱼捞到水面仔细看了看，自言自语，“果然魔法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你变成鱼这种好事怎么可能发生在现实中呢？”
　　说完，她把它连鱼带网“啪”地一下一起扔回鱼缸里，看那鱼好像已经被气得说不出来话了，干脆不再逗他：“好啦，我要睡了，我明天早上可还是得面对你那张讨人厌的脸呢，在梦中被我气气你有又不会少块肉。”
　　鱼不说话了，一甩尾巴再次淋了她一脸水，用屁股对着她。

　　重组

　　余嘉笑还记得郑奚言第一次来她家的那一天。那时候，她已经因为“新妈妈”的事情和父亲冷战了有一段时间了。
　　“小鱼，这是你郑阿姨。”余父看起来很紧张，僵硬地补充道，“以后就是你新的……妈妈了。”
　　而旁边那个娃娃脸的少年一直在冲她笑，面颊上两个深深的酒窝晃眼得很。他把手中的一整套辅导资料递给她：“听说你学习不太好，所以我专门给你挑了一套资料，姐……”
　　“砰”的一声，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余嘉笑直接把书摔进了垃圾桶，塑料的垃圾桶四分五裂。
　　少年的脸上的笑凝住了，他脸色慢慢沉下去。
　　“余嘉笑，分配生就更要多多努力啊。”他又勾起一个笑，挑衅地道，“笨鸟先飞嘛。”
　　“小鱼……”郑阿姨惊了一跳，想说什么却直接被余嘉笑打断。
　　“砰”地一声，她蹬蹬蹬进了卧室，用力摔上门。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很快就响起乒乒乓乓的收拾东西的声音。余嘉笑气得浑身发抖，忍着泪取下床头柜上母亲的照片抱在怀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小鱼，你要有一个新妈妈了。”
　　余嘉笑刚升入理想高中的那一天，父亲对她说。
　　父亲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他没看见余嘉笑陡然难看下来的脸色，只是一遍遍激动地小声重复这个“好消息”。
　　可对余嘉笑来说，这无疑是天大的坏消息了。
　　自从八岁母亲病逝起，一连七年，父亲从未给她找过所谓的“新妈妈”。余嘉笑也从来就不想要什么新妈妈，一直到长大后习惯了没有母亲，她以为父亲根本没想过这件事。
　　她已经习惯了只有父亲与她的生活，平淡、安逸；每当看见其他同学因为成绩不好而被自己妈妈揪着耳朵回家时，她都会有一点点小小的庆幸——她没有妈妈。
　　可更多的却是铺天盖地的难过，因为这么想不过是并不管用的自我安慰。
　　在因为没有妈妈而被同龄人嘲笑的时候，她曾经对母亲有一点点的怨怼，期待过一个新妈妈。
　　但每当这么想的时候，潮水般的愧疚感就淹没了她，她觉得这样想很对不起母亲。
　　于是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新妈妈没有来，她却在被欺负的过程中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慢慢地过上了正常学生的生活。

　　眼泪终于滑落下来，慢慢浸透了衣襟。余嘉努力抑制住抽噎，耳朵凑到门旁听了听声音，感觉没动静了才推开门看了一眼。
　　被她打碎的垃圾桶已经不见了。外面整洁一新，一看就不是父亲那个大老粗整理的。
　　她再次狠狠带上了门，摸出母亲的照片抱在怀里，裹住被子缩到墙角，脑袋一点一点地，慢慢睡着了。
　　“……为什么迟到了这么久？”黑暗的房间里，少女的呓语模糊地响起。
　　为什么要等她习惯了、现在才来？

　　第二天

　　“小鱼，起床吃饭啦。”卧室门被人轻轻敲了三下。余嘉笑睁开眼，捡起一只拖鞋“哐”地就扔到了门板上：“我不吃！别管我！”
　　她的声音很大，足够整个屋子的人听见了。门外浅浅的呼吸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余父隐忍着怒气的声音：“小鱼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
　　余嘉笑烦躁地用被子捂住脑袋，闷了一会儿才下床穿上只剩一只的拖鞋，透过自己专门在门上安的猫眼往外看：家里空无一人。父亲和郑阿姨应该都已经去上班了。
　　拧开门锁，余嘉笑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准备去学校，手刚刚搭到门把手上，却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对。
　　她猛地扭头。
　　郑奚言凉凉的声音同时响起。
　　“不再做白日梦了？”鱼缸里的金鱼吐了一串泡泡，余嘉笑愣是从那张鱼脸上看到了一丝丝熟悉的鄙夷。
　　“郑奚言？！”她终于慌了，一个箭步扑到鱼缸前，“你真变成鱼了？”
　　郑奚言甩了她一脸水作为回答。
　　“不是，怎么会这样……”余嘉笑手足无措地在原地杵了一会儿，随即翻出来昨天的玻璃球把郑奚言装进去，塞到书包里就急火火地往学校赶。开玩笑，她是讨厌郑奚言没错，可是她从来没想过让他真的变成鱼啊！
　　七天……今天是第二天，时效过了会怎么样？余嘉笑不敢想。
　　郑奚言似乎被她的表情吓到了，愣是没有再对她开嘲讽技能。
　　“喂，你要去干吗？”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透过书包闷闷地传出来。
　　“去找那个把你卖给我的人。”余嘉笑不是很开心地回答。
　　郑奚言不出声了。余嘉笑也没注意到他今天格外地好说话，可等到她气势汹汹地冲到校门口后才发现，那家店，没了。
　　感觉到背着书包的人停下了好一会儿，郑奚言又开口了：“你在干什么？”
　　“没了……”余嘉笑喃喃。
　　“什么没了？你说清楚。”郑奚言察觉到她的状态不太对，“发生什么了？你把我拿出去！”
　　“店没了……”余嘉笑哭丧着脸把玻璃球从书包里拿出来，正对向学校旁那片绿茵茵的草地，“那里，原来是家卖魔法鱼的店。据说可以实现任何愿望……”
　　“所以你就买了？”郑奚言的水泡眼好像瞪得更大了，不自觉地露出了“关爱智障”的眼神，“这种东西你也……”“信”字没有说出来，他及时刹住了车：因为这的确是真的。
　　“那现在怎么办啊？”余嘉笑乖乖地接受他的奚落。这件事的确是她做得不好。
　　“……我听说过这家店。契约书呢？给我看看。”郑奚言默了一会儿，出声道。
　　余嘉笑掏出契约书。
　　“把盖子打开。”郑奚言命令道。
　　于是余嘉笑把盖子旋开。
　　只见躯干银白的金鱼一跃而起，二话不说就往契约书上甩了一尾巴水。
　　“你干什么！”余嘉笑急慌慌的查看契约书的情况，却发现它根本没沾湿一星半点，甚至连墨也没有洇开。
　　“再撕撕看。”郑奚言的声音有点儿沉重。
　　余嘉笑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而契约书丝毫未损。
　　“看来物理手段并不能破坏它。”郑奚言了然道，“把它塞到水里面吧，你先去上课。让我仔细看看，透过鱼缸看不太清。”
　　“好。”余嘉笑弄好后背起书包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郑奚言，你消失了怎么没人有反应啊？”把书包背到前面，她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害怕。
　　怀中的金鱼不说话了。
　　“你说话啊，你那么聪明，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她声音有点抖。
　　“我现在是鱼。”郑奚言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你要知道，虽然金鱼的记忆能力其实并不弱，但有种说法叫‘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余嘉笑愣住了。
　　“既然事态已经不可控，照你的笨脑子也想不出什么。”郑奚言的语气里带了些许严厉，“现在，去上课。让我自己想想。”

　　晚上，一直沉默的郑奚言提出了一个想法。
　　“试试不吃鱼食会怎么样？！”余嘉笑不可置信地道，“郑奚言，你想死了？”
　　“我怀疑鱼食是维持魔法鱼鱼身的东西。”郑奚言坚定道，“契约书上也说了，魔法鱼必须每天投喂一颗鱼食。那么如果没了鱼食，没了维持魔法的养料，我是不是有可能变回去？”
　　“说是这样说……可太冒险了吧？”余嘉笑犹豫道。
　　“不然如何？人已经走了，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郑奚言看了看卧室门，门外有星星点点的光从门缝透进来，“……所以我需要你守在我身边，发现情况不对就投鱼食进去。”
　　“还有，只有你能听见我说话。我妈和余叔叔都没有察觉到我消失了，这应该是魔法的影响。你不要慌，不要声张……”他补充道，“我怕你被当神经病。”
　　“知道了！”余嘉笑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看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于是问他感觉怎么样。
　　金鱼绕着鱼缸转了一圈，示意自己还好。
　　余嘉笑于是放下心来，趴在放鱼缸的小桌子前，脑袋搁在自己的胳膊上，渐渐地有了困意。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悸。
　　她一惊，急忙睁开眼，发现钟表的分针离“12”只剩一小格，而秒针已经走到了“6”。
　　小桌上已经一片狼藉，鱼缸里的水被洒得到处都是，而尾鳍鲜红的金鱼正在空荡荡的缸底上无声地尖叫。
　　余嘉笑骇了一跳，眼疾手快的抓住书桌上的鱼食丢了一颗进去，又抱着鱼缸去水龙头下接了半缸水。
　　“还好吗？”余嘉笑愧疚地问，要不是她郑奚言也不用受这种罪，“只有自来水了，你先忍忍。”
　　“没事……谢谢。”郑奚言撕心裂肺地咳了一会儿，疲倦地合上了眼，“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有点累了。”

　　第三天

　　第三天，余嘉笑照常给郑奚言投了鱼食，却发现这次和前两次不太一样。
　　“喂，你还会变色啊。”余嘉笑用小鱼网戳了戳鱼缸底看起来有些憔悴的金鱼——现在它通体乌黑，像是沉在水底的一块黑色绸缎。郑奚言没有搭话，余嘉笑才意识到现在好像不太适合开玩笑。
　　“别让我妈知道。”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还有余叔叔。”
　　余嘉笑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们都不知道。你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你昨天刚和我说过。”
　　“……是吗。”郑奚言慢吞吞地开口，好像在艰难地回忆，“今天中午，陪我去验证一件事。”
　　“什么事？”余嘉笑莫名有点慌。
　　“看看到底是我的灵魂进到了鱼里，还是我这个人变成了鱼。”他沉声道。

　　午休的铃声响起。余嘉笑揣着玻璃球悄悄地走到了数学竞赛班的门口。
　　“我忽然想起来，我昏迷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应该是在班里刷题。”郑奚言的声音有些艰涩，“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位置。”
　　余嘉笑透过窗子，依言去寻找，却只看到一片空空的地板。
　　“……也没了。”余嘉笑的声音有点抖。她不死心地又找了一圈，却还是没看到郑奚言说的“很有标志性的书最少的桌子”。
　　“的确没有了。”郑奚言冷静地肯定。
　　“怎么会……”余嘉笑愣了一会儿，忽然把鱼缸往书包里一塞，甩到肩上就迈进了教室。
　　“喂你要干什……”
　　“同学！请问你有没有见我们年级第一啊？”余嘉笑熟稔般地往一个正在做题的女生面前一坐，“就是那个跳级上来的，叫郑奚言，据说就在你们班啊。”
　　“我们班没有这个人啊。”那女生恬静地微笑，“不如说，我们年级就没这号人。”
　　余嘉笑僵住了。
　　“那你知不知道，咱们学校门口有个卖魔法鱼的小店？”她听见自己问。
　　“从来没有。”女生笑容更深。
　　“喔，这样……谢谢你啊。”她努力对女生扯了扯嘴角，慌不择路地跑出了教室。
　　余嘉笑感到浑身发冷。正午的阳光好像也冰冰凉，落在身上只剩下寒气刺骨。
　　“满意了？”郑奚言静静道，“这下死心了？”
　　“真的都……消失了？”余嘉笑抱住自己，上下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是啊。”郑奚言嘲讽道，“我以为你这么笨，会晚点才意识到呢。”
　　“对不起……”余嘉笑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怎么办啊……要不我们报警吧……”
　　郑奚言“啧”了一声：“我跟你说不要声张你都忘了？”
　　“……什么？”余嘉笑茫然。
　　“……没什么。”郑奚言道，“回家吧。”

　　余嘉笑忽然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她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吐出来一串水泡，扭曲了本就模糊的指向十二点的时针。
　　“郑奚言！”她喊着，惊恐地在黑暗里转了一圈，频频碰壁后模模糊糊地看见了正在床上躺着的“自己”。
　　“姐……？”“余嘉笑”含糊地嘟囔了一声什么，然后猛地翻身坐起来，“余嘉笑，你变成鱼了？”
　　“怎么回事！”余嘉笑现在只想尖叫，她真的太害怕了。
　　“别慌……”郑奚言拧开台灯，虚弱地冲她笑笑，“用你的笨脑袋我暂时想不出来……”
　　暖色的灯光染亮了一小片区域，余嘉笑渐渐冷静下来，才发现郑奚言状态不太对。
　　“你怎么了？”她关心道。
　　郑奚言只看到水中墨色的鱼甩了甩尾巴焦急地转了一圈，像水中洇开的一团墨。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见，耳边只有一片蜂鸣似的嗡嗡声。缓了缓神，他终于零碎地听到缸中的鱼在说些什么。
　　“我没事。”他揉着太阳穴小声道，“我有些猜测，你听不听？”
　　金鱼安静下来不再游来游去，眼神晶亮地看着他。
　　“虽然不知道我的记忆还是否准确，不过……姑且先这样吧。”郑奚言吐了口气，“你看，不只是我，你的记忆力也在下降。那么结合现在的情况思考，这像不像是，在变成鱼？”
　　“不可能！”余嘉笑脱口而出，“只是记忆力下降，你不能证明什么……”
　　“看，鳞片。”郑奚言伸出右手，手腕内侧有几枚泛着光泽的淡蓝色鳞片，“这应该就是改变愿望的副作用，你也要变成鱼了。我估计你在未来几天还会出现其他‘鱼变’的状况，再想不出办法咱们一起完蛋。”
　　“我想不出来……”余嘉笑恐惧地沉到缸底，贴着冰凉的玻璃寻找安全感。
　　“如果情况没有那么糟糕，我们早上应该会换回来。”郑奚言沉吟了一会儿，安抚道，“睡吧。”

　　第四天

　　如郑奚言所说，一觉醒来，他们又换了回来。
　　“一会儿是体育课，我先把你放到教室可以吧？”余嘉笑询问道。
　　玻璃球里的金鱼上下晃了晃脑袋。
　　于是余嘉笑旋上玻璃球的盖子，小心地把它放到了课桌和墙形成的角落，再用一摞书挡住。
　　“我走了。”她小声道，按捺住心中的忐忑不安，踏着上课铃走向了操场。

　　郑奚言所说的“鱼变”始终沉沉地压在她的心上，可实际上随着他们身体交换回来，她手上的鳞片也消失了。余嘉笑心不在焉地做着广播体操，视线跟随自己的手掌运动，却突然看到左手指缝间有半透明的东西一闪而过。
　　在体育老师喊了“自由活动”之后，余嘉笑小心翼翼地溜到了人少一些的小池塘边。她疑心自己是由于过度紧张才产生的幻觉，于是找了块石头坐下，闭上眼仔细感受自己身体的变化。
　　小池塘一圈种满了树，现在正值夏日，这里的蝉鸣声几乎能把人吵出幻听。可听着听着，余嘉笑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对。
　　耳边的蝉鸣声……越来越小了？！她猛地起身，却眼前一黑，严重的眩晕感让她直接脸着地砸在了地上。
　　不是耳朵的问题……是窒息！呼吸不上来了……余嘉笑努力想找回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可是小脑就好像和大脑切断联系了一样，她觉得自己在用力起身，实际上却是把脸重重地在杂草上摩擦。
　　掩藏在泥土中的碎石子在余嘉笑的脸上留下数道划痕，殷红的血渐渐在她脸接触的那片草地上晕开。她感觉意识越来越模糊，胸腔里好像在着火，大脑也一抽一抽地疼。
　　这样不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所剩不多的氧气拼命运转自己的大脑。
　　刚刚在体育课看到的……是蹼吗？蹼……鱼变……鱼变！鱼！
　　余嘉笑脑中闪过一个想法，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拼命一扑腾，“扑通”一声栽进了小池塘里面。
　　“哈……哈……”余嘉笑趴在池底汲取着氧气，意识稍微恢复了一点后就调整了下姿势，蹲在水池底。
　　小池塘并不深，站起来时水面只到她的胸口。她模模糊糊地听到外面似乎有喧闹声，应该是有人发现她落水了。
　　“我没事儿……”余嘉笑忽然闭了嘴，站起来一半又蹲了回去。
　　她现在是在水底。可是她可以说话，可以……呼吸。
　　余嘉笑感觉到自己耳后有细细的水流流出，她伸手摸了摸，摸到鱼鳍一般的耳朵，和耳后的鳃。
　　这能出去？！要是被看到了怎么办！余嘉笑惊慌地往池塘中间挪了几步，却发现已经有学校保安跳进了池塘，带着护目镜时不时地把头浸没在水中查看水底的情况。
　　余嘉笑最后还是被保安扛了出来。
　　可能是因为她的脸色太过苍白的缘故，校医看了一眼后就直接让余嘉笑收拾收拾东西回家休息。余嘉笑心惊胆战地在担架上坐了半天，可是没有一个人来问她鱼鳍是怎么回事。
　　脸上的伤已经做好了消毒。余嘉笑用蹼掌摸了摸自己的鱼鳍耳朵，终于不能再骗自己是他们粗心才没看见。
　　原来他们，看不见的吗？余嘉笑愣愣地想。
　　那等她完全“鱼变”死掉了以后，父亲看到的会是正常的她的尸体吗？还是她会像郑奚言一样消失？
　　“小鱼，你为什么要带一个空空的玻璃球啊？准备养鱼吗？”已经有热心的同学帮她收拾好了书包。递过来时，同学随意地问道。
　　“……啊，是啊。”余嘉笑干巴巴地回答，下意识地看向水中的金鱼。
　　看来郑奚言也发现了。
　　“先回家。”郑奚言神色凝重地道。

　　第五天

　　第五天，余嘉笑顺理成章地请假在家。
　　令余嘉笑意外的是，昨天落水竟然把余父和郑阿姨一起炸来了。面对他们风尘仆仆的、焦虑的脸，余嘉笑忽然觉得自己单方面的“冷战”真是蠢得要命。
　　“小鱼，我把饭放在门口了，有事随时叫我们啊。”卧室门板被轻柔地扣了三下。以安抚余嘉笑受惊的情绪为由，余父和郑阿姨理直气壮地请了三天假，在家里无微不至地照顾余嘉笑。
　　可是现在……她没法面对他们。余嘉笑眼眶湿湿的，反复确定了门外的人已经走了以后，把门开了一条缝迅速地把热腾腾的饭菜拿了进来。
　　“鱼变”总是会不定期地开始，余嘉笑没法离洗手池太远，又怕自己的举动会吓到他们，只好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她又有点庆幸自己之前是在“冷战”，所以现在的行为也不会显得太突兀。
　　郑奚言现在已经有点混乱了。他的记忆状况时好时坏，就像余嘉笑的鱼变一样突然，来得快去得也快。
　　“现在怎么办？”余嘉笑焦躁道。
　　鱼缸中的金鱼傻兮兮地吐了一大串泡泡。
　　郑奚言又失去意识了。这个事实让恐慌渐渐盘踞余嘉笑的心头。
　　同样的，她的记忆也下降得厉害。她无措地把额头抵在鱼缸上，冰凉的感觉让快要超负荷的大脑恢复了些理智。
　　所有人都忘了“魔法鱼”的存在，只有她和郑奚言这两个“受害者”还记得。
　　那么同样买了魔法鱼的晓晓呢？
　　余嘉笑颤抖着拿起手机，划了半天通讯录却没有找到晓晓的名字。不详的感觉渐渐缠绕上心脏，她努力遏制住再次开始模糊的意识，敲了好几遍才输入拨通了晓晓的号码。
　　先拨通、一定要拨通……余嘉笑屏着呼吸把手机举到耳边。这次如果不能成功，下次再想起这些事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无感情的机械女音终于击溃了余嘉笑的理智，冷汗涔涔的手再也握不住手机，让它“啪”地一下摔在了地上。
　　为什么是空号？
　　晕眩的感觉让她跪在了地上，她拾起手机点击刚才的号码，再次拨出去，却得到了同样的回答。
　　五天以来，余嘉笑第一次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难道说，根本就没有晓晓这个人？
　　一旦起了这个念头，思维就再也刹不住闸。大脑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余嘉笑痛苦地抱住脑袋。
　　晓晓……是她臆想出来的？那她是怎么买下魔法鱼的？是不是根本没有什么改变愿望的副作用，她许的愿望其实就是让郑奚言变成鱼？
　　“余嘉笑，清醒一点。”
　　郑奚言冷冷的声音响起。
　　“晓晓存在过，只不过是像我一样‘消失’了。你要相信自己的记忆。”他的声音透着浓重的疲惫，“如果连记忆都混乱了，我们还怎么让一切重回正轨？”
　　“……我明白了。”余嘉笑低下头，双手攥握成拳，尖尖的指甲却因为鳞片的阻挡，终究没有刺进皮肤。

　　第六天

　　余嘉笑从窒息中醒来。
　　由于郑奚言昨天就料到“鱼变”在第六天会变得更加严重，所以余嘉笑很流畅地把头浸入了昨晚放在床头柜上的水盆中。
　　呼吸了一会儿，朦胧的意识逐渐苏醒，余嘉笑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的鱼缸。
　　郑奚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色了。原先的黑色似乎变淡了一些，变成了夜空一样的墨蓝色。
　　余嘉笑不知道这是不是代表郑奚言的情况恶化了，她费力地撑起身，屈指敲了敲鱼缸：“喂，郑奚言，起床了。”
　　金鱼一动不动地漂在水中，毫无反应。
　　“喂……郑奚言？！”余嘉笑慌了，翻身扑到鱼缸前，用力晃了晃鱼缸。
　　郑奚言动了一下，舒展尾鳍，像条真正的金鱼受到惊吓一样傻兮兮地撞到了玻璃上。
　　“郑奚言……你说句话，别吓我……”余嘉笑是真的害怕了。她哽咽着把蹼掌伸入水中碰了碰金鱼，却被它嗖地一下躲开。
　　“呜……”余嘉笑呜咽一声，后退几步，不小心踩到了扔在地上的契约书。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愿望”那一栏后，她的字迹模糊了。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卖魔法鱼的人说，魔法鱼可以实现任何愿望。既然她已经承受了改变愿望的副作用，那么她现在是不是可以重新许愿了？
　　“对，许愿让郑奚言回来……”她喃喃着。
　　余嘉笑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几天前好像和郑奚言讨论过许愿的问题，不过因为魔法的未知性被否决了。不过现在为了救郑奚言，那种“以郑奚言为代价换回的郑奚言到底是不是真的郑奚言”的哲学问题也考虑不了太多了。
　　余嘉笑拿起鱼网，小心翼翼地把受惊的金鱼赶到鱼缸壁上禁锢住，狠了狠心凑近亲了一下。
　　什么都没发生。
　　“为什么……”余嘉笑抖着手放开鱼网，看着失去束缚的金鱼又欢快地在鱼缸里游来游去，泪水溢出了眼眶。
　　彻底完了。连郑奚言都变成了鱼，那她一个人能做什么呢？“鱼变”也越来越严重，她到底该怎么办……
　　余嘉笑抱着膝盖哭了一会儿，觉得记忆又开始模糊，于是艰难地起身，脚步虚浮地把前几天郑奚言和她一起做的卡片都抱了出来。
　　他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会有今天这种情况？余嘉笑开始照郑奚言的嘱咐把卡片贴满了屋子，看着上面记录的这短短六天发生的事，觉得恍若隔世。
　　做完这一切后，余嘉笑手中还剩下两张卡片。一张是郑奚言专门做的用于防止他们记忆完全丧失的卡片，写着“鱼是郑奚言，人是余嘉笑”；而另一张她无法理解：上面写着“姐姐”。
　　余嘉笑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和郑奚言的关系似乎不太好。
　　“……我是谁？”身后忽然传来沙哑的声音。
　　余嘉笑一惊，旋即反应过来那是郑奚言的声音——郑奚言还没有消失！
　　“你是郑奚言，你是郑奚言……”她激动地抱住鱼缸，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全都给他讲了一遍，看着他艰难回忆的样子差点喜极而泣，“太好了，你没有消失……我以为就剩我一个了……”
　　“快了。”墨蓝色的金鱼人性化地伸了伸左侧的鳍，似乎想摸摸额头，不过碍于手短并没有摸到
　　“干得不错。”郑奚言环视四周，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过了多长时间？”
　　“差不多一天……”余嘉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一醒来就看到你一动不动的，叫你你也没有反应，我以为你真变成鱼了……”
　　“……抱歉，吓到你了。”郑奚言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发现余嘉笑裸露在外的皮肤正在飞速地被鱼鳞覆盖。他猛地提高了声音：“快，余嘉笑，去浴室把浴缸放满水！”
　　余嘉笑也察觉到了不对。她急忙抱起鱼缸冲向浴室，穿着衣服直接跳进了浴缸，也不管水是热还是冷就哗哗地开始放水。
　　……感觉很奇妙。就像是在没有水的河道上苦苦挣扎的鱼终于等来了甘霖。
　　那是种找到了归属的感觉。
　　刚开始的水是冰凉的，可是有了鳞片的阻挡，余嘉笑丝毫没有感觉冷，甚至还感觉很舒服。联想到鱼的习性，她干脆直接把水龙头扳到凉水。
　　水声中，灵魂好像渐渐脱离了躯壳。周围的一切慢慢蒙上暗幕，余嘉笑能看到旁边鱼缸中的金鱼嘴巴拼命张合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是她什么都听不见。
　　太累了。让她歇一会儿吧。
　　余嘉笑不知道自己又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她用最后一丝的力气关上了水龙头，脱力地滑到了浴缸底。

　　郑奚言

　　郑奚言一直都想要一个姐姐。
　　他从小就聪明，因为对数学有特殊的天赋，所以在小学时就进了数学竞赛班。一连走了几年竞赛，大大小小的奖他拿了不少，甚至顺利地走竞赛跳级升上了市重点高中。
　　可是因为一直在刷题，他没有多少时间与人交流。
　　也就是说，他不太会说话。
　　小学时候同学被姐姐接走的场景始终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所以当他听母亲说自己即将有一个姐姐时，他是真的开心。
　　郑奚言并不介意自己的母亲重组家庭。他觉得，母亲应该有自己追求幸福的权利，而这一点他无权干涉。
　　于是郑奚言拿出了小时候自己专门给“未来的姐姐”做的钥匙扣。那是个用碎布片拼起来、里面填了些棉花的小香囊，上面用黑线歪歪扭扭地绣了“JIEJIE”几个字母。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做的时候，因为绣不好汉字“姐姐”，几乎把十根手指都扎破了，无奈之下才绣了字母。
　　没想到真有一天能用上。
　　通过母亲，郑奚言还了解到自己的姐姐成绩不是很好。所以他精挑细选为余嘉笑选了一套资料，打包好把钥匙扣放进去，打算正式见面时一起送给她。
　　可是他没想到余嘉笑竟然直接把他的礼物丢到了垃圾桶里。
　　“学习好就能这样嘲笑别人了？”他的姐姐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他。
　　郑奚言的满心欢喜渐渐被浇熄。他沉下脸色，回给余嘉笑一个嘲讽的笑：“……笨鸟先飞嘛。”
　　卧室的门板被狠狠摔上。两个大人面面相觑，郑母轻声斥责了郑奚言几句为什么不和她商量好就擅自选礼物送出去，然后就和余父一起收拾东西了。
　　郑奚言是真的生气，可是气头过了，他也是真的伤心。
　　他沉默地看着大人们收拾好了客厅转而去收拾别的屋子，悄悄地走到四分五裂的垃圾桶旁，捡起资料回到了自己屋子。
　　他把上面的灰尘擦干净，然后把它藏在了自己的衣柜深处。
　　感觉，有点难过。
　　沉沉入睡之前，郑奚言把自己深深埋进了被子里。

　　第七天

　　余嘉笑醒来时，郑奚言正念经似的念着卡片。
　　“我是余嘉笑，你是郑奚言……”余嘉笑也加入了进去，努力巩固着自己混乱的记忆。
　　浴室里很静，只偶尔响起余嘉笑因挪动身子而产生的水声。他们俩的声音不约而同地都很小。
　　余嘉笑看见自己的双腿已经并拢成了鱼尾。和郑奚言不太一样，她的“鱼变”更接近人鱼。
　　透过气窗，余嘉笑看见外面漆黑一片。
　　“现在是……第七天？”她不确定地问道。
　　金鱼噤声了。越过鱼缸，余嘉笑看到敞开的浴室门外的时钟。
　　离十二点还有半个小时。
　　余嘉笑却不害怕了。
　　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余嘉笑模糊地感到恐慌，可实际上这种感觉却又离她很远。
　　她随着郑奚言沉默，好像迷失了方向的旅人，大脑里只有空白一片。
　　“余嘉笑。”郑奚言忽然开口。
　　余嘉笑抬头看他。
　　“其实我挺想要个姐姐的。”他眼神扫过一旁地上写着“姐姐”的卡片，没头没脑地说道，“我知道我不会说话。可第一次见面时送你辅导资料，我是真的想帮你提高成绩。那资料我又捡回来了，藏在我衣柜的最里面，盒子还有我给你做的钥匙扣……别瞪着我，既然我们都快死了，那你就原谅我吧。”
　　余嘉笑的确是在瞪着他，不过不是因为生气。
　　“等等……”她有点反应不过来，蹼掌揉了揉自己的耳鳍，努力翻着死鱼眼看着他。
　　“没时间了，成败在此一举。”郑奚言突兀地转移了话题，目光飞速地掠过快走到十二点的指针，“‘愿望’那一栏的字迹已经完全模糊了，现在执行的应该不会是原来的愿望。你今天还没有给我投过鱼食。现在，把最后一颗给我，然后许‘让魔法消失’的愿望。”
　　“什……”余嘉笑话说到一半，也看见了墙上的时钟，便压下疑问，努力伸长手臂够到了掉在地上的鱼食包。
　　依旧是“砰”的小小一声，熟悉得让余嘉笑想落泪，尽管距离上次听见只有一天，可她还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从来没有离死亡这么近过。七天前，她还是一个和家长闹脾气的普通高中生，可现在她却变成了“鱼人”，徘徊在生死边缘。
　　“姐姐，没事的，最后一次了。”郑奚言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传到余嘉笑耳中。她努力看着眼前的景象：和往常都不同，这次鱼缸被鱼食染成了鲜艳的红色，丝丝缕缕地在水中游动，像血。
　　“快，许愿！”郑奚言的声音带上了颤音。
　　余嘉笑依言轻轻捧住了鱼缸，脸颊凑近的同时鱼缸里的血色也越来越浓。
　　隔着鱼缸壁，她碰了碰已经变成艳红色的金鱼的吻部，在心里默念。
　　让这讨人厌的魔法彻底消失吧，愿一切都恢复原样。
　　泪眼蒙眬中，她依稀看见被胡乱扔在地上的契约书上，愿望那一栏的字模糊成诡异的形状。
　　白光骤然变强，余嘉笑失去了意识。

　　余嘉笑

　　余嘉笑记得母亲去世时父亲颓废的样子。
　　在此之后的很多年里，父亲一直都提不起精神，无法隐藏恹恹的神情，只好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之中。
　　而这一切，改变在父亲再婚了之后。
　　其实在父亲正式告诉自己之前，她应该就有察觉的。因为那段时间，父亲不再像以从前一样死气沉沉，气色真的好了很多。
　　一直生活在母亲阴影之下走不出去的父亲，一定，非常、非常的难过吧？
　　能够走出阴影，重新去追求幸福，有什么不好呢。
　　虽然当初觉得很突然，但余嘉笑现在也能理解了。因为父亲一直都很笨，一点都不善言辞，对于对这件事非常排斥的女儿毫无办法。
　　郑阿姨有什么错呢？直到一年前她甚至还不认得“余嘉笑”这个人。她却屡屡去伤害这样一个温柔的人。
　　她想起了父亲对她解释时颓丧的神情。
　　“真的，让你在最需要母爱的时候却没有母亲，我真的很愧疚。可是小鱼，那也是我的妻子啊，爸爸真的没办法那么快就给你找一个新妈妈……”平时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此时眼圈竟然有些红，父亲的声音有些哽咽，“现在，我终于有了弥补的机会，你郑阿姨人真的很好……”
　　“我说你啊，为什么总要在这种事儿上瞎操心？你又不是你爸。”郑奚言坐在高脚凳上，两条小腿在半空中一晃一晃，“你要是把瞎操心的功夫都用到学习上，现在说不定就和我肩并肩了。”
　　郑奚言的话也出现在她脑海里。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真的明白了，也真的后悔了。
　　为什么不去接受呢？人总要是面对形形色色的新事物，我们总要学会理解、宽容，并且去适应、去改变。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啊。
　　最后看了一眼已经被红色包裹的金鱼，她不舍地闭上眼睛。
　　真的，她不想死。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考年级第一超过郑奚言。

　　END

　　余嘉笑像往常一样睁开眼睛，伸长手关掉床头的闹铃。
　　等等……闹铃？！
　　她猛地跳下床。
　　贴满房间的卡片都消失了，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一片狼藉的浴室也恢复了原样。
　　饭菜的香味透过门缝飘了进来，她的窗户开着，外面已天光大亮，微风吹进来，她甚至能看见光束中的微尘颗粒在半空中浮动。
　　“郑奚言！”
　　“余嘉笑！”
　　他们同时拉开自己的房门，在看到对方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咧开大大的笑容。
　　“成功了！”余嘉笑扑上去抱住郑奚言，喜极而泣。
　　“嗯，我们成功了。”郑奚言微笑，偏头看向窗外，“姐，外面有人叫你。”
　　余嘉笑愣了愣，瞬间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急忙扑到窗户边，她看到晓晓正在楼下冲她奋力招手：“小鱼——快下来啦！要迟到了！”
　　“好！”余嘉笑含着泪，接过郑阿姨递过来的早餐，几步就冲到玄关处。
　　“谢谢阿姨！”她忽然顿住脚步，转过身给了郑阿姨一个大大的拥抱，趁郑阿姨还没反应过来跑到了门外。
　　不远处的晓晓还在冲她大呼小叫，余嘉笑却觉得没有什么比现在这一刻更美好了。
　　真好，一切都又回到了原点，她可以弥补过错、重新开始。
　　余嘉笑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迈开步子赶上晓晓，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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