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

　　等逗够了秦鱼，副校长才跟秦鱼说起正事：“你买这些东西可把郭主任噎得不轻，你想干什么？我先说一句，我们学校这么多年都没有美术特长班，你做什么之前都要想清楚。”

　　秦鱼站在办公室门口的走廊上，这里是走廊的尽头，两边办公室的死角，里头的人只要不留意外面就不容易看到他们。

　　秦鱼身体前倾靠在围栏上，闻言微微一笑，问：“为什么？因为教室不够？”

　　副校长喝了一口热水：“这是一小部分原因，还有一个，就是咱们学校的学生耗不起。”

　　秦鱼安静得听着没有说话，陆校长就继续说：“我们这个学校是我们县唯一一所初中，在这里的本地人几乎世世代代都是渔民，而且还几乎都是个体小户，我实话说吧，他们根本承担不起孩子成为美术生的费用——要靠美术考大学，不去培训，不去消耗画材，就几乎等同于不可能。”

　　“我们学校一直没有给学生安排美术课，就是因为想保证他们的成绩，让他们能有底气让家里人供他们继续上高中，孩子们的家人也是这么想，所以你要是想搞特长班，我觉得你可以再想想，首先要做到的，是说服学生家长，而不是学生。”

　　陆华强这番话讲的冷静，没有对秦鱼的想法进行赞同，也没有对此进行批评和否定，他站在副校长的角度，来告知秦鱼接下来可能要面对的难题。

　　可片刻后，秦鱼笑了。

　　陆华强看过去，只见秦鱼叹了一口气，似是释然了一样：“好吧，其实我也没有抱多大幻想这事儿能成，所以我的目的其实不是这个。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只能放弃了，先把有可能达成的目标做到才是我的风格。”

　　陆华强微愣，半晌，居然愉快得笑了出来。

　　“你啊……”陆华强边笑边摇头，“这城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行，反正我还是那句，作为老师你可以选择自己钟意的教育方式，我们不会干涉你，可这里不比别处，你做什么之前都要从很多方面考虑。当然，如果是真的对学生有好处，而我又能做到的，我个人很乐意帮忙。”

　　秦鱼：“嗯，谢谢校长。”

　　陆华强转身回了办公室，秦鱼又呆在原地看了看外头的景色，直到身后有学生过来拿纸，秦鱼才回过神来，转身跟着他们进了办公室。

　　秦鱼用了一天的时间派纸，勉勉强强把所有班级都派完了，最后剩下几卷，秦鱼自己留下了，放在抽屉里备用。

　　学生们对于这种又薄，还十块钱一大卷明显要比白纸划算的草图纸十分感兴趣，刚拿到手就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然后把画完的部分用直尺裁出来，草图纸看上去一点都没减少。

　　大家都很开心，一副忽然对画画充满了兴趣的模样。

　　然后没过几天郭主任就拿着一本漫画来找秦鱼了。

　　原来是初一的孩子下课的时候用草图纸临摹漫画的时候倒霉被郭主任捉到了，他把漫画书和那张被撕下来的草图纸没收了，直接就杀到了秦鱼的办公桌前。

　　“秦老师啊，你搞这么一遭是调动了学生们画画的积极性了，可这积极性是不是用错地方了？你看……”

　　郭主任把夹在漫画书里的草图纸拿出来按在秦鱼的桌面上，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说：“我就说这些孩子自制力不好，遇到点什么新鲜玩意儿就控制不住，这上课的地方，都在画些什么东西？”

　　郭主任虽然句句都在责备那个学生，可话里行间，却都是对秦鱼的暗示。

　　秦鱼却拿起那张草图纸看了起来。

　　学生临摹的是《海贼王》里的妮可·罗宾，罗宾的形象是一个胸部很大，经常穿□□半露的黑发女性，可虽然人设是这样，但她的职业却是一名考古学家，知识渊博，而秦鱼最喜欢她的一点，是罗宾虽然童年悲惨，并且有着可悲的身世，可罗宾最后还是成为了一个善良而坚毅的大人。

　　这是《海贼王》里的一个十分正面的角色，当然秦鱼也知道，这些穿着打扮在郭主任看来大概就是一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也难怪郭主任气成这样。

　　虽然在秦鱼看来，这个学生画的还挺好的，虽然是临摹但是人物并没有很大的变形，线条有点死板，却能看出来每一笔都画的很认真。

　　秦鱼叹气。

　　郭主任看见她这个样子，便捉住机会对秦鱼说：“所以让学生们投放那么多精力在画画上根本就是影响他们！秦老师啊……”

　　秦鱼打断了郭主任的话，却是一脸十分诚恳痛惜的表情：“郭主任！我明白了！我一定跟学生们好好谈谈，让他们把画画时间自己控制好！下课本来就是课余时间，学生们那么自由就应该休息一下睡个觉啥的！画画多累！还影响下节课的精神！您放心，我一定跟学生们交代好！这本漫画您给我，我去和这个学生谈谈，杀一儆百！”

　　郭主任：“…………”

　　最后在秦鱼的插科打诨中，郭主任顶着一张便秘脸扔下漫画书走了，秦鱼拿起漫画书，翻开第一页看那学生的名字——初一三班，罗志进。

　　秦鱼回想了一下，好像没什么印象。
　　她教的班级太多了，而且第一节课是理论课和基本交代，所以秦鱼连座位表都是随便瞄了一眼定了个课代表就完了，还真的没有对每个学生都了如指掌。

　　李望春还是因为他娘的豆腐脑才让秦鱼把他的名字列入了自己脑袋里的名单。

　　第三节课下课的时候，秦鱼去让顺路的学生去把这个罗志进叫来了办公室。

　　知道自己闯了祸，罗志进整个人都是蔫的，他是个留着小平头的瘦弱男生，眼睛大鼻子小嘴巴小，看起来比有些女生还秀气。

　　罗志进一来到秦鱼跟前就看到了她桌面上的漫画书，嘴巴顿时张了张，最后又闭上了。

　　秦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拿起了漫画书。

　　“你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罗志进的头更低了：“……老师，我错了，我不该画这个……”

　　秦鱼愤然：“错！”

　　罗志进吓了一跳：“啊？”

　　秦鱼：“你错在怎么那么不小心被郭主任看到，你被其他老师看到都没事的，也是个倒霉孩子……不过这也能说明你画的专心。”

　　罗志进顿时傻了。

　　秦鱼指责完罗志进之后就翻开了夹纸的那一页，笑着问：“这纸好用吗？”

　　罗志进还愣着，下意识就回答：“……好用的，纸很顺滑，铅笔上去很好用……”

　　秦鱼：“其实用签字笔也很好，这个和宣纸也差不多。”

　　罗志进“啊？”了之后又“哦”了一声。
　　一副书呆子的表情。

　　秦鱼好笑得又问：“喜欢罗宾？”

　　问到这个，年轻的男孩又不好意思了，说到底还是青春期，喜欢的人物又是……那么傲人的女性，罗志进脸红了一下，却还是老实得回答：“喜欢的……我以前……就想做考古学家……我妈是陕西人……我很佩服罗宾，也喜欢路飞……”

　　后来她妈妈和爸爸去了外地工作，他的零花钱也比身边的人多了一点，他偷偷自己一个人去买漫画书，后来渐渐喜欢上了画画。

　　孤独又容易胆怯的男孩平时除了看书和画画就没有别的消遣，漫画里有另一个世界，是勇敢而热血的，让他在心里澎湃，年纪轻轻就有了想要坚持的东西。平时他是不敢在学校里画的，一来怕同学看热闹，二来又怕老师。

　　可自从学校来了个美术老师，同学们的画画积极性都被调动了起来，罗志进这才心痒痒得，把漫画书带来了学校画。

　　他们班上也有很多人在临摹漫画，当然，画别的也很多。
　　可没想到今天画得太入迷，就被郭主任捉到了。罗志进原本很害怕，可到如今，在被秦鱼询问了一通后，他居然破天荒地安心了不少。

　　秦鱼也看出来他的放松，点点头，却还是说：“喜欢画画是好事，你别怕，这事儿我不会追究你，但你下次也注意一些，还有上文化课的时候也不能画，画画就该是在可以画画的时间，懂吗？”

　　罗志进听话地点头。

　　秦鱼把漫画和草图纸还给他。

　　坐她旁边的李老师原本就一直有留意这边，见秦鱼把东西还给了学生，学生还心满意足地走了，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声对秦鱼说：“你这样被郭主任知道了又要说你。”

　　秦鱼当然也知道，但她觉得自己被说和维护学生梦想这种事情明显不需要比较，她点点头，处理完一件事就想起某个人，所以她回答的时候都有点心不在焉的：“昂，没事……”

　　李淑娟还是不能理解秦鱼，不过想着是别人的学生，她也不好说再多，便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坐正继续改试卷。

　　这时秦鱼倒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李淑娟：“嗳李老师，上次来的那个男人……就是陆校长的侄子，你是不是认识啊？”

　　突然被问这个问题，李淑娟愣了一下：“认识的……他不是第一次来学校。”

　　秦鱼当然也知道，她就是记得上一次陆鸣北来这里的时候李淑娟也在看他，女人对心仪的男性总是比较上心的，反正见不着正主，秦鱼就从别人的嘴里听听他的八卦。秦鱼问：“那你知道他以前是干嘛的吗？”

　　李淑娟想了想，摇摇头：“不是很清楚，他这个岁数，原本应该是要上大学的吧？但副校长也没说过他是读完了大学还是没读大学……他……他人很好，经常帮我们忙，平时拿着村里一个老人送他的一艘渔船跟着大伙儿一起出海，但是……”

　　后面那句李淑娟不知为何声音小了些，秦鱼没听见。

　　李淑娟原本想说——“但是他看起来就和这里的人不一样”。
　　她忽然停住，是因为她看见了把头仰在椅背上发呆的秦鱼，哪怕是在这么简陋的办公室，秦鱼的表情却一点都没有苦闷和麻木，她穿着和她们都不一样的质地很好的衣服，明明和她们一样都没有化妆，可她皮肤就是很好，五官精致。
　　——看上去，也是一看就和这里的人不同。

　　要是说陆鸣北给人的感觉是因为他眉间的正气和阳刚太过于耀眼，哪怕来这里半年了都能轻易看出不同，那么秦鱼就是太过于精致，加上她本身那股随意的慵懒劲儿和豁达，一看就知道不是在这个狭隘又沉闷的县城里能养出来的姑娘。

　　李淑娟心里生出几分羡慕。
　　而秦鱼在那想的却是——这男人还真的是不近女色，来这里半年了连心仪他的女人对他都是浅浅的一知半解......虽然也有这里的女人比较矜持的理由......
　　但难度貌似还是有点大呀。
　　但她想想那腰，那身材......还是不想放弃。
　　想太阳。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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