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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说梦人
第一次看见银河时,我正躺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南边,一颗椰枣树下。刚跟老二吵了架,气闷得慌,找了个清净地儿闲待着。小风吹着树影摇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漫天星斗,碎银似的洒满了天空。天是由蓝到紫的渐变色,清晰度极高,比霓虹国那些小清新的动漫片美多了。人与机器永远达不到的美学高度。
可以拍下来做手机桌面。
我这样想着,习惯性的去掏裤袋,不经意地摸到身边放着的棍子,冰凉了刚冒出头的兴致。
有多久没想过这些事了?
如果时光倒流,我就是杀佛斩神也一定要回到大三的那个暑假,去肮脏的男生三舍507,抓出那个躺在上铺流着哈喇子吹风扇的我。
老子对你有话说。
那个暑假被持续的副高压霸占着,每天都闷到快融化,偶尔下点雨,跟倒开水一样的烫人。我找了份发传单的兼职,每晚6点到10点去商业街站台,套一身轻松熊的衣服,发完500份给50块,日结。那时候我每日的伙食费8.5,为了这50块,下刀子我也要去。
寝室里的早都回家了,我是个孤儿,没家。回福利院也是帮忙带孩子,不如待在这里挣钱。还有一年毕业,这个暑假很多家里有背景的都联系了单位准备开学实习。我没找,找了也白找。
梦想是个好东西,可惜我没有。
每天能喝上一瓶雪花,抽上半包软中华就是我最大的梦想,除此外,老子无欲无求。
有的人生来为改造世界,有的人生来被世界改造。我就是后者。
有天中午,老八回来了。
他站在我床头敲了敲栏杆,我没醒。他扯了扯我的手,我没醒。最后他打开皮夹,拿了张崭新的一百在我鼻子前扇风,我醒了。
“靠,还以为老子真的中了五百万!”我扯了个哈欠爬起身,抓起枕边的毛巾擦了把汗,“你怎么跑回来了?没去给你爸当助手?”
“我做了个梦。”老八站在床头冲我笑了笑。这小子长相跟家世成正比,老爸是大学教授,老妈是上世纪的歌星,他继承了父母的优点,细皮嫩肉斯文秀致,男男女女见了都恨不得咬上一口。
“什么梦?”我摸出手机看了一眼,还不到3点,够时间去网吧开黑。我伸了个懒腰爬下床,在下铺的衣服堆里抓出件短袖闻了闻,套头穿上了。一转身,老八还傻愣愣地盯着我,那双眼睛跟小猫似的,时刻都有光透出来,让人见了心里软软的。
我伸手一招:“走,哥带你砍人玩。”
“可我做了个梦。”老八没动,这孩子被爹妈保护得太好了,有股不谙世事的蠢气,多亏皮相长得好,人人都愿让着他。
“是人都得做梦。走不走?”
老八点点头,抢在我前面出了门,“我带你去吃面。”
大中午的不打游戏吃什么面?韶华都浪费在这些破玩意儿上了?我坚决反对!
“不去。”我揣上钱包钥匙往外走,“你小子一天花在吃上的钱太多了,作风腐败。”
“可这次你得去。”他不依不饶地追上我,“必须去。”
我挥苍蝇似的赶开他,“没钱,不去。”
“我请你,连车费一起!”
我马上停下脚步,豪气万丈地拍了拍老八的肩头:“好兄弟当然是肝胆相照!想去哪家吃?哥生死相随!”
老八被我拥着往外走,有些不好意思:“吃个饭而已,不用说得这么夸张。”
“那再给我买包玉溪,吃完了打包个炒饭我留着晚上吃。”
“……好。”
一小时后,我特么后悔了。
老八的幺蛾子是越出越大,吃个面,倒了三次车,从空旷的大学城来到拥挤杂乱的城南老城区,公交司机一路狂摁喇叭,十分钟也走不了几米。
而且坐的还不是空调车!
我浑身都湿透了,连头顶都开始滴汗,哑着嗓子第一百零八遍地问:“还特么有多久?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跳车?”
老八拿着个上车前接的传单给我扇风,“快了快了,就前面一个站,我再加个哈根达斯吧。”
这一路上他已经加了十桶方便面、二十根火腿肠、半箱雪花,不然我早掉头跑了。
真是热得快爆炸了!
“不要那些女人吃的东西,换成矿泉水!”说完这句,我把头伸出窗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车窗外就是居民区,暑假期间,小孩儿全跑出来了,跳蚤似的满大街乱蹿。这一片儿都是国营老厂的家属区,一家比一家穷。放眼望去,一栋栋八十年代的小楼早看不出当年的颜色,灰拓拓的像被沙子埋过一样。那些油腻破败的窗户框子外面,难得能看到几个空调挂机。
怪不得满街都是人,这天儿闷在屋里能蒸熟了。
又过了二十分钟,车终于停了。
下了车,老八领着我左弯右拐。“小心左边那家有恶狗,会咬人。”“别碰那电线杆子,漏电!”“注意头顶,上面那家的窗玻璃快掉下来了。”
我跟火线穿梭似的躲了一路,骂骂咧咧着:“你特么是带我吃面还是打野啊?这破地方你来过多少次了?熟得跟你家一样!”
老八目视前方,心不在焉地回我:“没来过。”
“没来过?没来过你这么清楚?”我险险闪过三楼泼下来的一盆水,撞到突然停下来的老八身上。
“在看什么?”我随着他视线看过去,是个临街的面馆,屁大的地方,跟这条街脏成一体。
折腾快两小时,就为来这么个破地方?
我特么真想抽死他!
旁边走来一光屁股小孩儿,脖子上挂着个老式的长命锁,抱着瓶冰可乐,蹙眉蹙眼地盯着我看。老八那小子忘了给我买水,这会儿我嗓子都在冒火,看见那瓶可乐快要躁上天了。
我悄悄朝四周瞄了瞄,没见着有旁人在,便伸手去薅那瓶可乐。小屁孩咬着吸管一侧身,躲开了。我往左迈了一步,再次出手,那小屁孩干脆退了两步,咕咕地喝了几大口,裂开嘴冲我傻乐。
个死兔崽子!还敢嘲笑我!
我正要冲上去抢可乐,被老八拽着来到了那面馆门口。
面馆老板是个中年胖子,一头染得分叉的白毛油腻腻地扎在脑后,头也不抬地问我们:“吃什么?”
他面前是口半人高的大锅,揭开锅盖,白茫茫的蒸汽腾起,我觉得有点窒息了。
早吃完早走!
我抬眼看了看墙上的菜单,随便点了两碗牛肉面,走进面馆找了个吊扇正下方的桌子坐好。刚抽了两双一次性筷子,还没掰开,就听见老八站在门口冒出一句:“我做了个梦。”
这孩子被热傻了?我赶紧起身去拉他。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响着,拿着勺子正准备舀水的白毛老板眼皮一翻,浑浊的眼珠盯着老八不动了。
我心里突然有些发毛,扯着不愿走的老八打圆场:“他是个书呆子,别理他,别理他!两碗牛肉面一碗不要辣椒,一碗不要香菜啊!”
老八跟桩子一样钉在了门口,冲那老板继续说着:“我梦见小时候贪玩,不小心打翻了蜡烛,烧了家里的一颗大珠子,闯下了弥天大祸。”
老板死死盯着老八,半天才叹出一口气,丢开勺子,关掉煤气灶,一边解下身上那根比面汤更浑浊的围裙,一边问:“我是第一个?”
老八含笑点头。
老板散下那头脏兮兮的白毛,抖了抖,又转了两圈脖子,抻直手臂把指关节弄得咔咔作响。
他问老八:“热成这样,要不要下雨?”
老八回头慈爱地看了我一眼,“下吧,他快受不了了。”
话音未落,一道白影咻地蹿上天空,往云层深处飞去。紧接着,隆隆雷声从天边渐次传来,伴着突起的大风,让人一时睁不开眼。跨擦三道闪电劈过,豆大的雨点便狠狠地砸了下来。
我大张着嘴,亲眼目睹了这一分钟内的变故,傻掉了。
雨顷刻将我浇了个透,我转过身,透过额前淌下的水柱,看到刚才笑我的小屁孩同样被淋了个落汤鸡。他手一松,把我那心心念念的可乐摔在地上,尖嚎着跑了。
老八走过来怕怕我,“走吧,我们换一家吃面。”
不,不吃了,这辈子都不敢吃面了。
过了好一阵儿,我跟老八找了个24小时银行,站在屋檐下避雨。老八买了包软中华递给我,见我哆哆嗦嗦的,又给我点上了火。
“那,那是个啥?”
“龙,白龙。”老八回得风轻云淡。
三观尽碎。
我猛地吸了几大口,拿烟的手,微微颤抖。
由于惊吓过度,那晚上的轻松熊我也没能去成,被老八扶着早早地回了寝室。
其实去了也没用,那场暴雨连下了五天,淹了大半个城市。
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冲了澡换了衣服倒头就睡。估计是这几天游戏打狠了,大白天里出了幻觉吧。
第二天醒了,窗外仍在哗啦啦地下着雨,天阴得看不清东西,我起身按开了灯,就见老八端端正正地坐在下铺,捧着本什么书在看。
“你没回去?看书也不开个灯,想眼睛瞎掉啊。”这一觉我睡得很好,加上下雨退了凉,我的心情挺不错。
老八听见响动,啪的一声合上书,抬头笑眯眯地看向我:“我昨晚又做了个梦。”
仿佛有疾风吹过我耳侧,那一瞬巨大的嗡鸣声响彻我脑海,老八的嘴唇动了动,我本以为听不到他说话,可他的话音却无比清晰地钻进我心口。
“我梦见从石头里蹦出来,收了一群小弟,还得了根有趣的铁棒子,去别人家胡闹了一顿,砸碎了好多东西。”
我狠狠地闭了闭眼,捂住越来越痛的头,咬紧牙关强忍住哀鸣。然后,没用。梵音从天而降,密密实实地围住了我,在一片“唵嘛呢叭咪吽”中,右耳开始隐隐作痒,继而发烫,钻心的烫。
我从上铺跌落下地,抱着头打滚,撞落了刚才老八看的书。我看到那书名写着《大乘庄严宝王经》。
老八怜悯地看着我,双手合十,默默念起了什么。
一时间金光大盛,我听见自己体内在劈啪爆裂着,又惊又痛,终于如愿以偿地晕了过去。
晕了过去。现在想想,真他么丢脸。
我从椰枣树下站起身,扛起那根铁棒子,往回走。
不过两三年的时间,那个恐高不敢翻筋斗云,为省钱不敢吃大餐的弱鸡理工男早已死过无数次,百炼成钢了。
老二见我回来了,巴巴地捧了袋水给我,老三已把晚饭做好了,正贤惠地分着碗筷。老八端着碗喝了口汤,抬眼看见我平静地说了句:“你回来了。”
其实现在也没什么不好。
那我干嘛非要杀佛斩神地回到那个暑假?
其实我就想杀佛斩神,而已。
当然如果能回去,我确实有句话要对理工男说。
“赶紧诈老八一笔大钱给福利院送去!以后的日子,你特么再赚不到一分钱了!”
银河真挺美的,我说不好,还是你们自己来看吧。
老子昏天黑地的打架,不就为了能让你们看到这世间的美好吗?
一切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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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一个脑洞,不记下来以后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