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琴

　　“咏音？”头顶柔和的轻抚，拉回她游丝般飘忽的思绪。

　　她如梦初醒，接走顶着手背的微凉矿泉水。

　　韩枕夜放开她蹭得毛绒绒的脑袋，重新启动汽车，“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瓶盖体贴地被他拧松了，她小口喝着润喉，直到小瓶装的矿泉水快见底，她才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怎么你去上课，人家连水都不给你喝吗？”男人忍俊不禁揶揄。

　　“不是。”她将空瓶放到中间的扶手箱，浅笑着解释，“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周到热情，不过我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碰到钢琴就忘了。”

　　韩枕夜于是想起另外一件需要她开口的事，“洛江音乐学院想请你去做个讲座，你愿意吗？”

　　“什么时候？”
　　“随你。”

　　裴咏音便不说话了。

　　对她了如指掌的经纪人苦口婆心，他一路劝，他从一个内秀的钢琴家，变成了口若悬河八面玲珑的商人。

　　直到半个小时后，汽车驶入一处高级住宅区，她才松口答应：“那你安排吧。”

　　“今晚我住这边，不用来接我。”她说着，伸手接过他从后备箱里取出来的数只购物袋。

　　韩枕夜侧身避了下，“有点重，我送你上去。”

　　“不是要陪妈妈吃饭吗？路远，早点回去吧。”

　　袋子拎在手中，窈窕的身影站上台阶，微笑着提起六只沉重的购物袋，举哑铃那样，上下来回举重给他看，嘴里还模拟出一波可爱的健身音，“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展示完自己强壮的臂力，她背对他，端庄曼妙地走开了。

　　进楼前，还冲他回眸一笑，“拜拜~”

　　风将男人的齐耳栗发拂到眼前，纷扬飞舞的发丝中，那道优雅的背影消失在了玻璃感应门后，再看不见。

　　秀气的男子才将乱发拢到脑后，哑然失笑着，摇头回到了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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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中的饭菜香令人垂涎三尺，男人一身拉夫劳伦休闲装，端着碗清蒸鸦片鱼头走出厨房，见到大包小包进门的人，他放下瓷盘，擦擦手，笑着说：“咏音许久没回来，都和爸爸生分了。”

　　“我攒了很久的。”

　　丢下印着各国标识的袋子，她扑过去，抱住高大的父亲，亲昵问：“新片拍摄顺利吗？爸爸身体好吗？有没有想我？”

　　她曾任职洛江电视台的母亲作风强势，不知从何时起，家中曾经的欢笑被争执取代，又变成冷寂，小时候半夜她悄悄睁开眼，夜里压抑的争吵声欲盖弥彰，后来因为一个叫“雀”，还是叫“莺”的，总之有着一个鸟名的女人，恩爱伴侣反目成仇。

　　爱很痛的吧。一家人到了抉择的时刻。

　　撕裂的抉择更痛。

　　裴咏音内心更喜爱风趣幽默的导演父亲，古芳华想要女儿，如果上帝关上了门和窗，这个百折不挠的女人，能在门上刨出十七八个洞。

　　于是她多年来随母亲生活，咏晴和阿叹则跟着父亲，再没有回头。

　　……

　　父女俩已有一年多没见面，腻歪的话一箩筐，边上的裴咏晴听得汗毛直竖。

　　裴东良温了一壶黄酒，三人小酌，家常小菜，谈笑温馨。

　　喝了几杯，裴东良看着为自己斟酒的大女儿，状似不经意地提起，“爸爸回来时遇到了阿徊，和他聊了几句。”

　　男人一身英伦风衣，眉目冷峻，听他说起女儿近况，弹一下烟灰，没有丝毫不耐。

　　裴东良看着，看着，心中忽然浮现隐约的猜想。

　　淡琥珀色的酒液差点洒到桌上。

　　今天怎么了，一个两个三个的，挨个提起这个人。

　　裴咏音放下酒盏，抽一张纸巾，揩去手指上的酒液，“哦”一声，勉强算回应。

　　裴咏晴的眼风在姐姐和父亲之间紧张地来回扫荡，含着鱼肉，连咀嚼都忘了。

　　餐厅钟形吊灯下，黄酒清透晶莹，硬币般的潋滟反光，在她如水的眼底缠绵地轻晃。

　　裴东良微笑着端详大女儿，咏音应该是他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一件完美艺术品了。

　　“你们多久没见过了？”他旁敲侧击。

　　裴咏音闷下一口酒，寡淡地笑了笑，“爸爸，我们分手很久了。”

　　“做朋友嘛，有什么关系？”裴东良不以为然。

　　裴咏音搁下筷子，小口喝着熬成乳白色的鲫鱼汤，也不说话。

　　“燕航集团的三公子都订婚四年了，拖了这么久还没成婚，很有可能真的结不了了。”裴东良意味深长，话语中透着含糊的暧昧。

　　裴咏音觉得，爸爸真的想得有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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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优美的天鹅颈向后微仰，说不清是苦还是醇厚的液体，一路从喉咙烧到了心口。

　　“我不关心他如何。”裴咏音“笃”地放下酒盅，秋水般灿亮的眸子，看向父亲。

　　“所有的分手都是正确的，爸爸，如果一段关系破裂了，无法继续，一定是因为，对方不是对的人。”

　　“咏音最近看新闻了吗？”

　　了解女儿的男人，狡黠地转移了话题，隐晦地谈起燕航的历史和面临的压力。

　　“国内就燕航一家股权特殊，创始人，政府和国外投资客共同持股，燕航借此从国有银行获得大量贷款，近十年，又陆续收购了西海岸公司和德银10%的股权……欧洲的监管机构对它似乎颇为关注，最近就它的财务状况展开了调查……”

　　裴东良指点山河，滔滔不绝。

　　听着像是心血来潮的题外话，但裴咏音那妙到毫巅的听力，还是分辨出了些许不对味的端倪。

　　父亲对燕家，过分关心了。

　　她捏着雪亮的叉子，不置一词，神色淡漠，偶尔叉起一块鲜亮的炒时蔬，送入口中，腮帮子动得很慢，还有脸上那种，看不出高兴与否的莫测神情。

　　简直和燕徊如出一辙。

　　口若悬河的裴东良，终于察觉出女儿的心不在焉，住了嘴。

　　抿了口酒后，俊逸的男人抬眼，含笑问她：“咏音怎么这么看着爸爸？”

　　裴咏音轻哂，“爸爸到底在操心什么？燕航还是他？”

　　她身体微微前倾，十指交叉抵着桌沿，眉睫浅淡，“虱子多了不怕痒，债借多了不愁，再不济他娶了瑞银高层的女儿，等于娶了一个小金库。”

　　裴咏音不太懂商业方面的刀光剑影，但有件事，她一直很清楚。

　　“如今借贷成风，没欠着银行几个亿，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大企业，负债六千亿的公司倒不了，上面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意外发生，没什么好担心的。”

　　裴东良自然比女儿懂，惋惜道：“阿徊，有点可惜了。”

　　她端起酒盏，碰了碰父亲的，回避了这个男人，语气微嘲，“燕家暗地里养了那么多‘水蛭’，赚得盆盈钵满，我们就不要额外给他们增添负担了。”

　　“咏音啊……”

　　裴东良望着空谷幽兰一样美丽动人的女儿，语重心长叹息说：“做人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他有一家电影公司，兼任制片人和导演，爱拍恐怖片，专拍披着血腥美学外衣，火花四溅的黑色小众文艺杀戮片。

　　尤爱飞花摘叶，十步杀一人的杀手，吻心爱的女人时会卸枪。

　　她们通常穿着纯黑或者大红的衣服，无一例外是浪子最后的归宿和命运，也是胸口风情万种的一颗子弹。

　　他坚持不懈拍，拍到天衣无缝，拍到空前绝后，将人民币当成冥币一样烧着拍，把“裴氏出品”做成一块活招牌。

　　从臭名昭著渲染暴力色情片残害未成年人，到暴力美学终身会员晋级荣誉主席，中间可能需要一吨黄金的支持。

　　一吨的名字，金闪闪，就叫做“燕徊”。

　　作为大财阀，燕航集团最低调神秘的三公子，燕徊若是喜欢什么人，和哪个女人在一起，大概会让很多女人眼红滴血，他家没有皇位要继承，但有年收入千亿美元的燕航。

　　她一向温文尔雅的经纪人，却恨燕徊入骨，视他为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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