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琴

　　被逮了个正着的少年，无所适从地倒退数步，故作镇定地也抬起手，“嗨……你好？”

　　四目交织，大眼瞪大眼。

　　花园的植物圆形拱门，茂盛的络石藤到处攀缘，草坪刚浇过水，空气闪亮，浓郁的青草气。

　　白漆吊椅上坐着的女人，和他隔着一道灌木墙，互相端详。

　　女人单臂架着椅背，拖鞋上一小块蹭脏的泥屑，大波浪卷发，扬起夹烟的一只手示意后，面无表情望着他。

　　“P、Peggy……？”

　　似乎并不意外他直呼自己的名字，她气势十足，问终于回神的男孩：“有事吗？现在还没有营业。”

　　“没……”想要签名想握手想合影和讲话。

　　见他傻愣着，一言不发，只管盯着自己看，于是她好心主动询问：“来吃饭？”

　　“不、不是……”
　　“预约？”
　　“不是。”
　　“找人？”
　　“不……”

　　——是的！

　　好的，她懂了，“喜欢我妹妹？”

　　不不不！求生欲迫使他快将头摇出残影。

　　好吧，她没兴趣了，不在意地摆摆手，直接将人打发了，“那再见。”

　　仓皇的少年如蒙大赦，一溜烟跑掉了。

　　裴咏音看着他飞鸟乱林一样的姿态，眉头惊诧地微挑，她很可怕吗？

　　裴咏晴听见交谈声，推开店门向外张望，“怎么了？”

　　“没什么。”

　　烟蒂丢进咖啡杯，烟头乍亮一下，散尽最后一口气，她淡定地和妹妹解释：“一个变态偷窥狂。”

　　“诶？”裴咏晴顿时杏眼圆睁，疑惑道，“怎么会？洛江市治安一向很好的。”

　　她趿拉着鞋走过去，手伸到脑后，三两下将蓬乱的头发束成马尾，挨着姐姐坐下来，蹬掉棉拖，盘腿窝进椅子里。

　　“昨天很晚睡？”裴咏音问掩嘴打哈欠的妹妹。

　　裴咏晴眼皮耸拉，无精打采地捞起桌上的烟盒。

　　裴咏音常买这一款，绵淡清柔，犹如晨雾，裴咏晴却觉得淡了些，抽完像失忆。

　　女孩子闭着眼，摸索着揭开烟盒，一脸苦相说：“赶工，曲子没填完。”

　　被一把夺走。咏晴单手支颔，含笑望着姐姐，“州官放火。”

　　“来看姐姐的吧。”

　　裴咏音抽烟有点像调情，倒挂的手臂铃兰般，指间持烟，银色灰烬欲坠未坠，许久，淡蓝色细雾才逸出，轻柔得像一声梦呓，像风追逐风。

　　晚风骀荡，天空如金箔，霞光从云层罅隙中喷涌。她像故事里散发芬芳的女人，擦肩时，无形的磁性引人回头。

　　“好困啊……”早春三月，上身只有一件OVERSIZE衬衫的爵士乐手，感觉冷似的抱紧膝盖，问姐姐，“晚上给我们伴奏？”

　　“可能不行，周末要去教学生，得准备一下。”

　　“学生？”裴咏晴惊讶，一迭声追问，“你居然有学生，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收的？几岁了？男的女的？”

　　裴咏音颓然仰头，望向灿橘色的天际，一手掩面，无奈道：“太后懿旨。”

　　裴咏晴了然，同情地摸摸姐姐的长发，“Good luck.”

　　“阿叹今晚来吗？”她问妹妹。

　　每逢有咏晴的演出，他有空就会过来，最近却似乎消失了。

　　听到这个名字，女孩漂亮的小脸蛋顿时垮塌，摇头时，水滴耳环打到腮上，微微的痒，如同思念这个人的心情。

　　裴咏音观察妹妹神色，迟疑地劝：“阿叹他，毕竟曾是我们的亲哥哥……”

　　裴咏晴低头沮丧道：“我知道。”

　　“给彼此点时间，爸妈那边……”做姐姐的安慰说，“都是自己孩子，慢慢来。”

　　女孩抬头，脸上有真切的意外和感动，“我还以为姐姐会说，‘你俩不合适，绝对不能在一起！不行的……我打死你！丢人。’”

　　裴咏音被她惟妙惟肖的语气逗笑了。

　　怜爱地揉揉妹妹的小脑袋瓜，她说：“你们没有血缘，法律上他也已经和我们没有关系，喜欢谁是你的自由。”

　　裴咏晴两手抓着脚踝，猫儿一样顶着姐姐的掌心，笑眯眯说：“那我，进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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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聊着，偷窥狂又灰头土脸折回来，手臂一捞，捡起地上被遗忘的书包，长腿一撒，眨眼就消失在街道上。

　　姐妹俩齐齐转动脑袋，目送男孩落荒而逃的背影。

　　“哇哦！”裴咏晴啧啧赞叹，“这长腿，这速度，够可以，能媲美专业运动员了。”

　　“可能是你的毒唯，刚在落地窗前偷看你来着，一脸扭曲的兴奋。”

　　裴咏音想了想，不太放心，叮嘱妹妹：“晚上回家注意安全。”

　　裴咏晴非但不以为意，还美滋滋的，“我这是要红了吗？”

　　“你一直很红。”裴咏音端起咖啡杯，弹了弹她的额头，“整个地下都属于你。”

　　困倦不翼而飞，她斗志满满，冲姐姐走远的背影喊：“给我来一杯美式！不加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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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狼奔豕窜，穿越人群和小巷，和风铃，和心跳，和大朵遮阳伞，跃过路障，滑过单杠，一直跑出Bar Near Me所在的翠微街，他才缓下步伐，含笑站在潮水般的马路边，双手叉腰，大口喘气。

　　瘦瘦的腮帮鼓成河豚，男生用力吞吐呼吸，“吓、吓死我了……”

　　气场太盛，漂亮得他要窒息了。

　　英气的脸上满是羞窘和尴尬，“阿西，尴尬死了……不过，近看为什么美成这样？都不敢讲话。”

　　“旺仔！”一声大喝，来人一个猛虎扑地，掉在他背上，“哈哈，你怎么也在这里？”

　　没有防备的男孩，重心不稳地向前趔趄，一扭头，“何光远？”

　　“是我啦。”他嘿笑。

　　何光远，外号“黑皮”，他热情地环上好友的肩膀，好奇道：“做什么呢，跑这么快？刚喊了你好几声，你没听到？”

　　深感丢脸的少年卡壳一秒，“没什么……就，路过这里买咖啡。”

　　“嗯？”男生动了动鼻子，凑近他问，“关允烈，你是在撒谎吗？”

　　今天周末，学院的学生都出了闸，黑皮勾住一米八好友的肩膀，忽然眼睛一亮，抓住关允烈的肩膀用力摇晃，“快看旺仔，你女神。”

　　关允烈下意识抬起头。

　　不远处，购物广场大厦的外屏上，正滚动播放着一支新鲜的护肤品广告。

　　“Peggy居然会接广告？”

　　关允烈在看清那张脸的第一秒，立刻摇头，“不是她。”

　　广告里的女孩青春靓丽，笑容亲和，而裴咏音更古典神秘，更遥不可及。

　　“明明是Peggy嘛。”何光远很不服气。

　　他每天会和Peggy见面，怎么可能认错？

　　“不是Peggy。”少年仰望着超大屏上，掬起清水泼向脸蛋的清纯女孩，公布正确答案，“是她妹妹，裴咏晴。”

　　若真是裴咏音，他一定捧场买一车洗面奶送人，可惜Peggy太低调，出镜率太低。

　　“她妹妹……裴咏晴，好像是歌手？”

　　“嗯，唱爵士乐和摇滚的。”

　　据说，妹妹还是她唯一教过的幸运儿，不知道自己很快就能成为第二位幸运儿的少年，羡慕不已。

　　他和女神，就只能遗憾地止步于舞台和遥远的观众席了。

　　昏暗蚕食白昼，月色稀薄如缕，都市辐射状的光网在苏醒，辉煌的脉络爬行点亮，身姿颀长的男孩，站在一片流动的光海中，嘴角噙笑，清澈的眼注视着大屏幕，想起刚才的惊鸿一瞥，长长的睫毛轻阖一下。

　　想象——

　　是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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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号……”细雨霏霏的春日下午，女人的墨绿平底鞋踏过樱花桥，穿越雨线，美丽的面庞从伞底下抬起，“是这里吗？”

　　边走，边环顾着，她找到了那栋有着天蓝色外墙的洋房，折拢伞骨，甩去水滴，按响门铃。

　　拨了拨沾着水汽的刘海，复合防盗门应声而开，她露出礼节性的笑容，“阿姨你好，我是裴咏音。”

　　“咏音，快进来，淋湿了吧？”开门女性拉起她的手，热情地将她迎进屋，“真是不好意思，应该去接你的。”
　　“没关系……伞放这里可以吗？”

　　挂好伞，换上室内棉拖，裴咏音缓步跟在她身后。

　　关家做乐器生意，有一家生产琵琶的老牌工厂，玄关处的墙上，便很有特色地悬挂着一些乐器，落地大花瓶里斜着数根孔雀翎，光洁地砖，白色百叶窗，老旧的家具在雨天泛出幽淡的光泽。

　　“允烈，快下来。”中年美妇人一边招呼她，朝里走，边呼唤儿子，“听到了就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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