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并没有这种东西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泽村荣纯,御幸一也 ┃ 配角: ┃ 其它:钻石王牌,御泽

一句话简介:御泽Only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3372   总书评数:1 当前被收藏数:80 文章积分:429,181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衍生-纯爱-近代现代-东方衍生
  • 作品视角: 不明
  • 所属系列: 御泽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1643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本文包含小众情感等元素,建议18岁以上读者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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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泽] 渐入佳境

作者:抹茶懒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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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御幸一也接到去酒吧喝一杯的邀请电话时刚洗完澡。
      他耸起单肩夹电话,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他因方才沐浴还通红的耳朵上——仿佛是在没入水中屏息、说话声音从水面上断断续续传来,这种感觉让人非常地不好受。他因此只想赶紧应付完并不熟悉的同事,挂了电话、拿吹风赶紧把他有些长了的头发给吹干。
      “陪vendor一起喝酒你们去找sales的那帮人啊,打电话给我做什么?你想不出来叫谁的话,要不然我把成宫鸣的电话找出来给你?”
      “成宫那家伙一杯倒……我们这次换了一个vendor,来个特能喝的小子……思来想去我们只能派出我们这边的王牌——御幸一也了!”
      电话那头的人说话条理清晰,怎么听也不像是被缠着喝多了应接不暇的样子。御幸作为一个已经不需要社交活动、完全靠本事吃饭遵从内心的任性职场老人,不用过脑子就能想出四五条理由拒绝不是同一部门的同事邀请。
      “御幸一也!敢不敢……嗝……来战一百回合!”
      这时有人远远朝着电话喊了一声,是损友仓持洋一的声音。
      御幸眼皮一跳,心想这下可逃不掉了。
      他即刻决定赶紧掐断电话关机——没想到仍然晚了一步,伴随着电流嘈杂声电话似乎已经被移交至仓持手里。“御幸一也你敢挂我电话,我就把你大学时说哭了一个、气跑了一个向你告白的女生的糗事讲出来。”
      “喂喂……你已经讲出来了啊。”
      “啧,喝醉的人不对说出口的话负责。”
      御幸挂了电话。
      他站在几乎没有家具的空荡荡客厅中央,远远望向百叶帘还没放下的玻璃窗,外面漆黑一片,月亮躲在厚厚的积雨云后面吝啬得不漏一点儿光给地面。所有的路灯都好似一模一样,连一明一暗的频率都一致,隔着仿佛处女座规划师所设定分毫不差相同距离,每一个街区都是一个同样大小方方正正的四边形。
      在没有一丝月光的夜晚,数着规矩又完全相同的街区从家里走出的人,是多么寂寞啊。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御幸没有关上客厅的灯,他站在门前阶梯反锁门时,两层高的小洋房里橘黄的灯光从内向外扩散,像个触手可及的温暖火源。
      他耸耸肩朝目的地club走去,头也不回地好似完全不留恋。
      目的地距离他的房子不多不少三个街区——完全是步行可及的距离。
      路灯的光在一片漆黑中大概只能给行走的路人一个不甚有用的心理安慰作用——御幸一不留神就踩进松松软软的落叶堆,夜晚的霜露让白日干燥的落叶变得湿乎乎的,他有些狼狈地踩了一脚落叶。
      “唉。”御幸用手撕掉黏在鞋底的落叶,略惆怅地想。“这样黑得彻底的天其实最适合一个人在家里睡觉了。”
      偏偏人是种不甘寂寞的生物,独自一人的安逸宁愿不享,义无反顾地投入俗世的闹热中。

      泽村荣纯跳槽到这家行业内赫赫有名的外企,三个月的试用期过去他还没来得及适应不同于日企一板一眼作风的企业文化,便被派到太平洋另一边的美利坚参与国外KA的项目投标。
      他二十八年生命中还未走过比长野与东京更长的距离,临行前格外惶恐,打电话给已经结婚在家专心做主妇的苍月若菜,企图从发小处获得一丝半点的安慰。哪知快要怀孕的若菜浑身散发着母性光辉,正处于无时无刻不怀揣着一颗拉皮条的心的阶段,三言两语就绕到了大龄男青年的终身问题上。
      “所以你在那边要待15天哪?”
      “对啊。”向来很有朝气的泽村提起这事儿来有点没精打采,声音也闷闷地说道,“真不知道待那么久干什么,其实一个星期就能全部搞定了。”
      “哎那你赶紧去吧!这么长时间正好拐一个洋男友回来。”
      泽村在大学里出柜,跟家里闹了个天翻地覆,挨了爷爷一顿削后被扫地出门。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能在节日时能回家贴贴亲人的冷脸不至于被关在门外也是多亏了若菜的转圜。他对发小心存感激,但找对象这事儿还真的不是说成就能成的,因此他听得此言也不过是干巴巴笑了两声,并不作答。
      “六、七年了吧。”他本想插科打诨过去,哪想情绪多变的孕妇最是多愁善感,画风一转就到了他俩几年来闭口不提的禁忌话题上。“何必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呢。”

      泽村可算是见识到传说中美帝人民的热情……好酒。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我,获得director青睐的新人自己能独挑大梁,不是因为他踏实肯干、讨人喜欢,根本是因为欢迎会上他一挑十把同事们都喝倒了的酒量。
      然而他虽酒量不错,但有一个不太有人知道的毛病——他不能喝混酒。他在这鬼地方人生地不熟,由于对方是客户自己也不好端着架子,哪想这帮人荤素不忌,啤酒、白兰地、红酒掺着来,他喝酒不上脸,看着一副还能再推杯换盏几回合的样子,实际上脑袋里已经是一片浆糊了。
      他们喝酒的这个club是客户挑的,好像是他们常去的一家,离客户公司很近。
      客户公司所在地是个日企聚集地,大概考虑到日本人只喝酒不爱蹦的闷骚性格,这家人气挺高的club画风没有纯美式club那么群魔乱舞,舞池和吧台隔了不少距离,甚至有一扇推拉门进行隔离。但这么做也只是削弱了磕了药高声狂吠,在这个秋天夜晚好似春天的猫一样卖力喊叫的人声,并不能完全隔绝震耳欲聋的黑人rap和高分贝的尖叫和大笑。
      他喝得有些糊里糊涂,加上这恼人的噪音,愈加令他感到晕头转向。这时他身边与他同行的人突然激动起来——似乎是在刚才……有个大胡子看上去似乎一周没洗头、眼睛一直没睁开的大叔打电话搬了什么救兵来。
      泽村从吧台边的高脚椅上跳了下来,着地一瞬间感觉像是一脚踩在了棉花上。他镇定地转了身,身边的人已经开始朝门口方向吹起了口哨——他眯着眼睛朝那方向看了过去。
      这鬼地方装修得金碧辉煌特别具有印度寺庙风格,天花板上灯也就是好看,不知道才几瓦根本照不亮。蓝色与紫色的灯光交错,跟着旁边舞池传来的鼓点闪烁,照在御幸一也的身上,硬生生地给他营造了一种隆重登场的氛围。
      “这人走到哪里都一副主角登场的样子。”泽村迷迷糊糊地想,“让我们这些普通人看着就牙痒痒,简直就想一拳挥上去。”
      而他事实上也真的这么做了。
      他一个拳头砸在对方高挺的鼻梁上,而那人鼻上的凉意令他一瞬间清醒,情不自禁地缩了缩——但他又觉自己定然是在梦中,因为这个人这几年来频繁入梦,令他烦不胜烦。
      于是他又抬起左腿膝盖往对方肚子那里狠狠一顶,右手往人右脸上又是一拳——据泽村从小到大的观察,御幸一也的右侧脸长得比左侧脸还要好看那么几分,想必这个自恋狂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和他一起的合影上总是站在他的右边、微微侧脸……于是他早就想用泽村家传拳头招呼招呼这人引以为豪的脸了。
      Club里打架斗殴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而且大家脑袋都不太清楚,喝高了的、嗑药嗨了的数不胜数,因此根本没有拉架的、反而多是喝彩看热闹的。好在泽村本身喝醉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力气,胡乱在来人身上砸了一通,不痛不痒、倒像是打情骂俏,最后甚至动作幅度太大一个趔趄没站稳,扑腾进了对方怀里。
      御幸牢牢地站在原地,垂下眸子看着怀里的人,神色晦暗不明。
      与泽村同行的还有另外一名叫小凑春市的新人,是个话虽不多但是善于揣摩人脾性的家伙,三个月下来与平易近人的泽村相处得还不错。他今晚没怎么喝酒,现在人倒是清醒,泽村第一拳头砸下去的时候太出乎意料,他一时愣在了原地,现在倒是回过神来,上下打量了御幸一也一番——看上去便不是特别好相与的人。
      他赶紧开口向对方解释,“那个……实在不好意思,泽村他喝酒不大上脸所以看不出来。他现在应该是喝醉了——平常他不会这样的,您别介意。”
      话说着他动作也不停,走上前想从御幸怀里接过半眯了眼不知道是否还有意识的泽村。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御幸却收紧了圈在怀里人腰上的手,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令小凑伸出的手尴尬地悬在了半空中。
      御幸的目光飞速地在吧台上红黄蓝绿的各色空瓶上掠过,泽村方才所坐的椅子前方空的啤酒瓶好几个,被加了好几次shot的玻璃杯已经被染上了颜色,酒是一滴也没剩,杯子里全堆着没化的冰块……坐在旁边的是他市场部同事,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此时举着空了半瓶的红酒瓶正往泽村的杯子里倒酒。
      他的眉头深深蹙了起来。
      御幸的眼风又快速扫过眼前的小凑。小凑被这莫名不满的眼光快速扫过,觉得身上蓦然升起一股凉意,他还未细细思索这神色是何意,便听对方说道,“用不着你解释。我可比你对他了解多了。”
      他一头雾水,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御幸怀里的泽村诈尸一般突然睁开了眼睛,打了两个酒嗝后跳起来,听了这话一把搂住了御幸的脖子。
      “嘿嘿嘿,那必须的。我和御幸前辈谁和谁啊,我都认识这个老男人……嗝……”泽村说到这里,神色茫然地伸出空着的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掰着数数。“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啊数不下了……”
      “十八年。”
      被他搂着脖子的老男人适时地补充,这个数字似乎被这个人铭记在心里,随时便能从脑海里提取到舌尖——泽村转过头愣愣地看着他,被他注视的人这时也回视着他。而他仿佛在对方琥珀色的瞳仁里看见了那些他拼命想要忘记的操蛋的岁月。
      他还记得自己少年时第一次牵起眼前人的手时的小鹿乱撞。那是一种不可用言语描述的感觉,仅仅是手与手相碰的那一刻仿佛两人的灵魂产生了共振,一不小心就让他生了天荒地老的错觉。
      后来他长大,在物欲横流的世界摸爬滚打,见识多了,□□与□□的相触变成了一种司空见惯的欲望发泄——而那电流通过的酥麻感、灵魂的激荡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与这个人分手后也尝试过一两次恋爱——少年时他只想与众不同,渴求激流勇进的爱情,然而快三十岁的他却只愿做千万人间一只从众的蝼蚁,认可大众“细水长流”与“一世安好”的爱情观,哪想几次都无疾而终……他与若菜解释的理由则是,“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而现在,少了的那点东西突然如藤蔓般在他心中疯长。
      “是啊,十八年了。”他傻呵呵地笑着,“十八年算什么。我们可是要做一辈子的好哥们。”
      他突然想到临行前若菜关于“歪脖子树”的叮嘱。
      他看着眼前的人在他说完两人关系的定义后,眉头又一点点蹙了起来。他麻木地想——他的爱情从来不是吊死在一棵树上,而是直接长在了这棵树上,变成了它的枝叶、成为了它躯干的一部分。
      一旦离了树木本身,他的爱情,也活不长了。

      御幸在泽村说话的时候眯着眼细细打量着对方。
      他与他多年未见,乍一看泽村身上早已没了他所熟稔的样子——留长了的头发,打在一边耳骨上的耳洞、上有一个圆形的黑色耳钉,敞开了两颗扣子的衬衣、正好露出对方精致的锁骨——他敛下眼皮想,他缺席的是横冲直撞的学生泽村在规则分明的社会里跌跌撞撞、最终学会与天然的不公不平和平共处这一最为痛苦的人生蜕变历程。
      然而毛毛虫蜕变成蝶,变的也不过是外在的形。
      他和他都一样,从刚极易折的少年心性学会了与这个世界貌合神离地相处,但是骨子里的那些东西,哪有那么容易变呢?
      比如生理上的……这人不能混酒喝的毛病。
      比如心理上的……这人爱逞强的德行。
      泽村此时勾着他的脖子,因为醉酒而绵软无力的身体近乎挂在了他身上。御幸心里叹不知多少声气,伸出手搂住了对方的腰。
      方才还傻乎乎笑着的家伙蓦地扭过头来看他。
      御幸则近乎贪婪地用眼睛描摹眼前人的眉毛、眼睛、鼻、嘴,试图从对方面容的细节处挖掘出他所熟悉的东西来。
      他们二人在喧闹的酒吧,站在分离之后他们没有交集的各自圈中认识之人面前,沉默地对视,似乎要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用目光去剥析分离后对方生活的一丝一缕——他们都是那么骄傲的人,久别后重逢一定要向对方证明自己过得比另一个人好,仿佛如此便能说明——
      没了你我一样过得不错。
      舞池里的曲子换了两首,贝斯声震耳欲聋,歇斯底里的女声在唱“getting younger, getting younger”……御幸与泽村谁也不说话,却自然地在他俩身旁竖了道旁人无法插足的墙。仓持此时走到了小凑旁边,大喇喇地开口就问,“你们那里的习俗是关系好的俩男的见面后要先打一架然后互相神情对视吗?”
      小凑瞪了他一眼。
      “我觉得我应该是醉了。”
      泽村突然开口,视线落在御幸放在他腰际的手上。然后他有些犹豫地、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地覆在了那只他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牵着他走过无数春夏秋冬,从童年的无忧无虑走到少年的敏感迷茫,颀长漂亮的手上。
      “身为哥们……”他掌心下的那只手轻微地动了动,而不知是常年相处下的惯性或是他本身不太清醒,他的嘴巴已经先脑袋一步做出了反应,他从善如流地改口,“身为前辈,你是不是该负责照顾独自在人生地不熟又喝醉酒了的后辈?”
      御幸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想,他只给眼前这个人一次后悔的机会——不管是他喝醉了自己乘人之危也好,等这家伙清醒过来再后悔也好……他这次没有拒绝,那自己绝不会再放手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道。

      泽村家是在御幸国小五年级时搬到他家隔壁的。
      那天晚上父亲在工厂未归,他如往常一样自己做饭。突然门铃响了,他从踩着踮脚的小板凳上下来,手里拿着铁铲就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白天搬家过来现在来拜访的新邻居。
      眼前的女人眉眼弯弯,温柔地与他寒暄,与他想象中的母亲模样无二。
      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女人身后钻了出来,扑朔着圆鼓鼓的眼睛盯着他。
      “在下泽村荣纯!”这小孩儿一点儿也不认生,见御幸注意到自己立刻咧开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嘴角两边各挂着个浅浅的梨涡。“小哥哥你长得可真好看!”
      第一次被比自己小的孩子如此直白地夸奖自己的容貌,向来机敏的御幸竟一时不知接什么话才好,愣愣地便接过了泽村母亲递过来的一只肉肉的小手。“御幸一看就是听话又乖巧的孩子。我家这熊孩子就麻烦你以后多多照顾了啊!”
      这一照顾,就是几轮春秋冬夏。
      最开始的照顾,是就读同一所国小的两人一起回家。
      泽村是个急性子,从不看是否有车转弯,红绿灯切换的一瞬间就一个箭步冲出去。御幸第一回看见这家伙过马路,是在他们住的那条街道,泽村追着不小心被踢远了的球过马路,差点被左边转弯而来的货车给撞了个正着——看得他心惊胆战,从此再也不让这熊孩子一人过马路。
      国小地处一个三岔路口处,整日车流不息。即便泽村再三拍着胸脯称自己是一个小小男子汉了、过个马路简直小case,御幸也不肯让他一个人回家。
      而升入六年级后,御幸比泽村晚两节课下课。泽村等他等得无聊,便经常站在他的教室后门张望,探出一个小脑袋——他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对方朝他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脸。
      他以自己个子太高、坐前面会挡着后面同学为由,向老师申请一直坐在最后一排靠后门的位置,然后搬了一个空板凳在自己身旁。下午倒数第二节课开始后十分钟,他向后门招招手,便有一个身影飞速跑至他身边。
      “就由在下泽村荣纯来监督喜欢偷懒的御幸哥哥认真上课吧!”
      后来,令御幸感到有些遗憾的是,升入国中的泽村不再软软糯糯地叫他“御幸哥哥”了。进入青春期的泽村最讨厌别人拿优秀的御幸和自己作比,他表达不满的方式却几年如一日的幼稚,多是跳脚指着御幸的鼻尖大骂;中午到对方教室吃午饭,专门挑御幸便当盒里对方喜欢的食物下箸;在御幸的运动服背后画乌龟,对方上体育课时他在教室里上课,看见御幸背着他画的小乌龟慢吞吞在太阳下走而笑得不可开支。
      变化则发生在某天中午,御幸站在教学楼的天台,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拒绝眼前说完“可以和我交往试试看吗”后就羞涩低头的学妹,泽村突然气喘吁吁地推开天台的铁门,飞快地跑到他身边,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你不能答应她!”
      御幸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拍着说话人的后背,一边有点好笑地想这不省心的玩意儿是不是从校门口一路跑到教学楼,然后一口气冲上了天台。
      “……泽村你慢点啊,别说个话把自己给噎着了。我对你的蠢已经有充分意识了,你不用特意再证明一下给我啊。”
      泽村从来被他一撩就忘事儿,只顾着冲他炸毛。倒是似乎被遗忘了的学妹在旁边弱弱地开口,“这位是……b班的泽村同学?”
      泽村似乎被这一声所提醒,想起了被御幸打断了的要紧事。
      他挺起了胸脯,雄赳赳气昂昂地,特别像御幸捡回家的那只怂货柴犬护着自己狗盆里最后一块骨头的样子,“他不能答应你!他已经是我的人了!”
      学妹被这特别的所有权宣告惊了一跳,嗫嚅着没说出话。
      御幸则终于露出了那天中午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他笑着摸了摸护食的柴犬的头,“这孩子表达能力有点问题……我来翻译一下吧——我和他正在交往,所以抱歉没法接受你。”

      再后来……泽村在他督促下终于在高三那年够了偏差值,成为了他大学里的后辈。
      那时他们已经相识8年,恋爱3年了。
      旁人都道一起长大的两人因过于熟悉对方,若是非要谈恋爱通常会谈得索然无味,这种爱情之上近乎亲情的感情或许会让一定年龄之后的人感到安心,却只会令跳脱的年轻人丧失兴趣——他们所求的是能焚化自己生命为对方燃烧的义无反顾。
      然而说来奇怪,他们二人也算是竹马一同长大,然后恋爱,却从未到达他人口中“岁月静好”的爱情境界——他们只要在一起,就不停地因为各种事情而吵架。
      他们为书柜里的书应该竖着列好还是横着摞起、为饭团里加多少梅子的琐事争吵;也为生活习惯不同而吵——泽村习惯早睡早起,而御幸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夜猫子……
      但与此同时,御幸仍然牢记着照顾这个比他小了一岁的恋人的义务——他所理解的照顾,便是一切为他考虑好,为他选择最好的路,替他扫清一切障碍。
      他们第一次吵得天翻地覆,是泽村大学一年级结束时没有去参加御幸为他千挑细选的转专业考试,坚持留在了御幸眼里“没什么前途”的社会学系。
      “你根本不知道我怎么想,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尽管知道这是对方生气时的口不择言,他仍然为“根本不知道”这一说法感到心伤。他自以为的了解原来在对方眼里都是自作多情。虽然他最终妥协,但这段令二人都不太愉快的对话却成了他心上一根拔不掉的刺,每每午夜梦回,他都被对方语中的不屑一顾而惊得再也无法安然入睡。
      日子却仍然在延续。
      御幸与泽村都是用尽全力去做认定之事的人——对爱这件事也并不例外。
      于是他们不知疲惫地用力争吵又用力相拥,上一秒在宿舍里争得面红耳赤差点没动起手来,下一秒便坐在食堂自然而然地用嘴巴接过另一人手中的食物。
      御幸成绩优异,早就定了毕业后出国深造的去向。他的计划中也有泽村——即使晚一年,他的恋人也应该和他站在同一地方,睥睨同样的风景。于是他一步一步为恋人规划他眼中完美的人生,语言学习、考试,泽村不愿转系他只得欠了并不相熟的学生会中社会学系同僚的人情,为对方找了份能在简历上添彩的实习。他甚至在泽村还未升上大三时在学校外找好了公寓……两人一同搬出去泽村可方便复习考试他也得了便利照顾对方。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把公寓这事儿作为生日惊喜给对方,两人便又吵了起来。
      “御幸一也你觉不觉得你控制欲太强了?”泽村抱着肩膀站在他面前,胸脯随着他说话一起一伏。“我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而不是一个可以被你随意摆弄的玩偶!”
      “玩偶?”他怒极反笑,“我看你才是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看多了,有被害妄想症吧?”
      他说着把泽村桌上夹在专业书中的漫画给扯了出来,看着恋人愤怒的表情终究是没下手撕书页,只重重地将东西仍在了地上。
      “很好,你是觉得你和一神经病谈了几年恋爱是吧?”泽村气得脸涨得通红,直愣愣就往门口走,“那就如你所愿,趁早摆脱这个神经病、累赘!”
      泽村站在背光处,拉开了教室门。“我们分手吧。”
      他本该追上去的。事后御幸无数次这么想。
      然而当时的他只是疲惫地靠在了椅子上、一动也不想动,种在心底里的那根刺又适时地出来扎得他血流不止。他被恋人的言语刺伤,理智统统离家出走——那会的他太年轻,看不到受伤的根本源于深爱,因此甚至笨拙得不会用爱的名义去挽留。
      “那就如他所愿好了。”他有些冷漠地想,“反正自己做的一切都是自作多情。”

      芝加哥的深秋其实还挺美。
      白天若是天气好,在飞机降落时往地面上看,能看见大片大片由深色枫叶联结而成的红褐色。这颜色热烈深沉,不像那昙花一现般的晚霞橘色,随着夜色降临愈加淡去、随之消散,而却仿佛会因岁月的流逝而沉淀下来,永不失它亮丽的色泽。
      泽村第一眼看见时便被这副景象深深地吸引。他想,果然,比起在时光中逐渐沉睡的爱情,他更加钟爱始终热烈的爱情——长大后的他已经懂得在触碰这炽热的爱的时候直达内焰,而不是仅仅停留在温度最高的外焰。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松软的大床上,百叶窗帘拉下来,将光线挡得死死的。宿醉后的他头疼得厉害,足足用了几分钟才令自己的眼睛习惯了黑暗,看清楚他身侧坐着个巨大的黑影,为他挡下了最后一缕漏进屋的光线。
      “还早呢,再睡会。”那人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这才睡了三个小时。”
      这双手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指间滚烫、掌心却微凉——他的大脑还未发指令,他却已经习惯性地用脸蹭了蹭对方的手掌,把自己的想法说出了口,“还真是和以前一样啊。”
      他不用看都知道这人肯定挑了眉、一脸“就你知道完了”的欠揍表情看着自己。
      他这次却没和对方对着干……他闭着眼感受对方手上的厚茧,心想,在看见这个人的瞬间,被遗落在学校教学楼天台上的某颗种子就缓缓落回他心上……破土而出开出了名为“静好”的花。
      “小学时候我们去水库游泳,我不要你扶着,趁你去放东西时候直接自己下水,哪想到水那么深,我溺了水……然后烧了两天,我醒过来的时候就看你这么坐在我床边,抿着嘴巴一脸不高兴,好像我欠了你几百万。”
      “18岁生日晚上,我明明不是第一次偷偷喝酒,却因为成年太高兴,乱七八糟不知道都喝了些什么杂酒——醉得一塌糊涂,吐了你一身。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就看你摆了个沉思者的造型坐我床边……也不知道上来躺一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么柳下惠呢。”
      那两次他只注意到对方的怒气,心里想着如何不输了气势地为自己开脱,却忘了问一声,这么干坐着……不累吗,为什么不一起躺下休息一下呢。
      “因为我得亲眼看着你没事儿才敢合眼。”通宵没睡御幸的声音有些暗哑,“我稍微不看着点你个惹事精,你又能把自己搞得一身伤。”
      ——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泽村勾起嘴唇想,以前的自己不曾留意细节,而以前的御幸……即使他将内心盘桓的疑问问出口,对方也不会将答案和盘托出。
      “那天我一跑出去就后悔了。”
      他突兀地开口,可是他与御幸都知道他所说的那天是哪一天。
      “可我又觉得应该给你个教训,不能很没面子地自己回去把说出口的话收回。”他慢慢地说着,似乎是在努力回忆起曾经那些隐秘的别扭心理。“于是我没跑多远,就在原地等你追出来。”
      二十岁的泽村站在教学楼不远处的紫藤架下。
      那天的天气不好不坏,其实就是四年大学生活中极其普通的一天。他身边站着好几个看上去是在等女朋友下课的男孩儿,翘首张望着教室方向。而他却不敢如同他们一般,只能心虚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耳朵处,希望能捕捉到熟悉的脚步声……然后听到那个人无奈地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泽村笑了笑,却感到自己面上的那只手倏地收紧,对方手心里的汗沾到了他的脸颊上。
      “我也没等多久。”他居然读懂了对方没有说出口的紧张。“让你失望了……没有狗血地等到夕阳西下,也没有什么一缕孤影在夜色中茕茕独立一类的……那会儿我虽然后悔了,可也没消气呢。等了大概一个半小时左右吧,也就走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自己心中却清楚,在这么多年后给出了个还算具体的时间,是因为那不长的等待在他们分离的日子里经常被想起,当时的委屈与失望在反复咀嚼中不断膨胀,差点将他整个人都吞噬。
      “……也、就……吗?”然而听的那个人敏感地捕捉到了他刻意隐藏的情绪。“……我很抱歉。”
      “哈哈,我觉得我一定是在做梦,居然听到御幸一也在向我道歉。”
      “是,我向你道歉。”那个人的话语掷地有声,诱惑着在黑暗里独自一人抱膝等待的他一同前去有光的地方。“但是伤害已经造成,道歉作为一种事后手段并不能做任何弥补。”
      他有些愕然地听着御幸抢了他这个“受害者”的台词。
      “所以不如让历史重来一次,我来向你证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让我再追求你一次,我们再谈一次恋爱如何?”
      那些充满尖锐冲突的过往并不能被掩埋,干脆彻底刨开了放在两个人随时肉眼可见的地方。他们还有好长好长的路可以走,为了这一次能手牵手一起走到终点,他们得在包袱里准备好足够多的“曾经的后悔莫及”与“曾经的孤独寂寞”。
      “你想说这一次我们不会争吵不会冲突了吗?”泽村边说边摇头,“不可能的。我们一定会继续吵个没完的……每天都是一副鸡飞狗跳的日常……”
      御幸想要争辩什么,泽村却迅速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其实这几年我也谈过两次恋爱……”
      他假装没感觉到对方骤然犀利的目光,自顾自地说,“那真的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很不一样。很放松、很随意……没有争吵,相处得也安无事……但也很无聊。”
      天色开始逐渐放亮,窗外逐渐有了声响。先活跃起来的是一些吵闹的鸟类,然后是“叮叮当当”洒水车的声音……
      “现在想想,恐怕是因为我对那些感情并不在意。”
      一个人在乎另一个人,在意一份感情,会不自觉地在生活中带上副放大镜,来观察自己付出的感情是否获得了同样的回报。一点点细微的不满意被放大到不可原谅般的无限大——爱情本就该充满了争吵。当争吵不再的时候,它已经死亡了。
      “不过既然老天爷都不死心地让我们又碰见了一次,那我们怎么能辜负他老人家一番好意。”自然光线一点点浸入房间内,仿佛给这里上了一层温暖的滤镜,泽村本来有些凌冽的少年棱角变得柔和起来,眼角眉梢都露出一点温和的笑意来。“这一次我们即使吵得天翻地覆……我也不跑了,就当着你面生气。冷着脸看你,直到你来哄我为止。”

      大清早接到电话开车去御幸家的仓持,在到达了对方房子门口之后被赶下司机位置并得到了“你没有利用价值了,就可以这么滚了”的眼神后非常愤怒。
      然而他隔着没关上的车窗看黑心的御幸一也帮副驾的那个人系好安全带,神色中比日常他所见时少了份冷漠。于是他只是在对方一踩离合器,喂了他一嘴鼻尾气后破口大骂了几句,缩缩脖子打电话叫了出租车回家。
      与此同时,车里重新获得男朋友身份的御幸一也正婆婆妈妈地教育人,“洗三个碗摔坏了三个,一看就是从来不干活。这几年你吃的便利店盒饭都可以绕地球一圈了吧?”
      瘫在副驾上的泽村“哼哼”了两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抓吃的东西之前要洗手。”等红灯的时候御幸又想起了别的事情。“天气冷就懒得洗手的毛病怎么就是改不掉了。屋里开了暖气又不冷。”
      “御幸前辈。”泽村突然坐起身,不怀好意地转了转眼睛。“你是不是因为马上要陪我去坐过山车了而感到焦虑不安啊?”
      两人昨天才重归于好,再次恋爱与之前横跨八个年头,按理说两个人之间总是有点陌生,得慢慢摸索出新的相处方式。可泽村发现他根本不知道循序渐进的这个点是什么,一旦两人在一起,他自动进入了“泽村与御幸相处”的固定模式,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不管御幸高不高兴,但首先他得高兴”的任性。
      于是第二天这个休息日,患有恐高症的御幸不得不陪同他去泽村此次出差之前便想好的唯一必去目的地——Six Flag。
      “你本来之前就答应我生日时候陪我去迪士尼的……”见御幸瞪了他一眼,他于是收了嘲笑的嘴脸故作委屈。“结果还没去成就分手了。这次可是你说的要复合,居然连去个游乐园都不满足我。”
      御幸打着方向盘转弯,闻言转头看了看他,“我也没说不陪你这个永远十八岁的家伙去游乐场啊。”
      “所以……”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勾了勾嘴角,“一会儿所有的项目你都得陪我上去。”
      “这么急切……难道你这个小朋友这么多年一直都没去迪士尼?”御幸没傻到顺嘴接恋人挑衅的话,若无其事地问起了自己关心的问题。
      “虽然一直是在东京,但是刚工作几年也挺忙的,后来嘛……”老实回答的泽村突然意识到了关键,猛地住了嘴,继而笑眯眯地伸出手指戳司机腰部敏感位置。“御幸前辈这是吃醋了啊。”
      对方缩了缩身体躲过他乱动的指头,他手上老实了,面上却依然一副开怀的样子,“我没和人去那里约会过。”
      因为他所期待的夜晚十二点钟的迪士尼魔法,不过是千万朵银花在天空中炸裂,然后他在身边这个人眼中,看到的倒映着的盛世烟火。
      “况且……二十一岁的时候没去成,可以三十一岁的时候去嘛。”
      开车的那个人没答话,空出一只手握住了他乱动的手指。

      Six flag没有焰火,只有一个又一个奇形怪状的翻滚列车。
      他们并肩坐在座位上,沿着轨道缓慢上升后快速坠落,90°侧转后180°倒挂,身边是飞速变换的游乐园场景,身前身后传来持续不断的尖叫声。泽村在一个垂直的轨道上,在呼啸的风中扭头看身边的人,这个恐高的家伙一点儿没抱怨地陪他坐完了所有项目……此时在高空中紧紧闭着眼,一副紧张得要命的样子双手牢牢抓着座椅扶手。
      他在大家伸长手似乎要向天空索要拥抱时突然向身边人靠过去,一只手堪堪捂住了对方的耳朵——对方似乎吓了一跳,半睁开眼后发现尚在半空中慌忙又闭了眼。此时他们眼前的摄像头一闪,应该是正恰把某人仓皇的表情给照了个正着。
      他买下了御幸囧样的快照照片,站在过山车的轨道下面举着手机自拍,傻乎乎地比了个“V”后上传社交网络,还不忘了撺掇旁边还晕乎乎的御幸给自己点个赞。

      这个世界有各式各样的爱情。
      泽村接过御幸递过来的卷筒冰淇淋,夜晚的游乐场流光溢彩,各式各样的过山车轨道像是各种颜色的缎带,交织成一幅绚烂的梦幻景象。
      他想,世界上各式各样的爱情就和这些不一样的翻滚列车一样,沿着不同的轨道,但却都同样跌宕起伏。而他们要做的,便是坚持他们自己最初爱情方式,走过高峰低谷……渐入佳境,最终到达属于他们自己的Happy En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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