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每晚都见鬼[聊斋]

作者: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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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局(三更合一)


      却说京城的举子宴。

      因着本次宴会的重心在当科举子身上,故而宴会排布便格外别出心裁。整体是一个众星拱月阵,文武官员是散步在周围的星辰,举子并他们的“家人”是明月,团团坐在最中间,而申屠景自然是永恒不变的北辰之位,高居最上首。

      而因着解元乔年缺席,举子宴首位便空了出来。为了不显突兀,便由第二名后来居上。赶巧这第二名恰是那带着瞎眼老母赴宴的举子孟景。

      比起满场华盖云集、衣香鬓影,这母子二人衣着甚至有点寒酸。但他们同坐首位,却冷静淡然,丝毫不显怯懦,莫名就震住了场子,以至于当申屠景出现时,目光立刻被二人锁定。

      群臣山呼万岁,举子们都起身欲行跪礼。申屠景目光极快地从最中间母子二人身上滑过,急忙摆手拒绝,示意众人不用多礼,安然入座,尽情飨宴即可。

      礼部尚书钱骏是本次秋闱主考,见申屠景落座,宴会开始,便立刻起身,先是简要介绍了举子情况,紧跟着就开始长篇大论歌功颂德,又是领头敬酒祝祷,盛赞申屠景一代明君,自有八方才子来投云云。

      申屠景一直含笑听着,且十分给面子,百官敬酒来者不拒,连饮好几杯酒。

      礼乐歌舞齐奏,众人推杯换盏,场上四处言笑晏晏。

      倒是申屠承佑,此刻已然得知他备下的暗手尽数被赵璃发觉,全部被拿下,心情极为烦闷,美酒都没了滋味,眼神不时瞟向右都御史钱越。

      偏偏钱越此刻也是满头细汗。

      无它,季元正把护送马氏赴宴的重任交给了他。他自以为安排周密,一定能把人安全护送到达。谁成想,他的人马才出京城大门,就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给拦住了。最后还是冒着暴露危险,亮了都察院的牌子才勉强过关。

      本以为终于无事,谁知适才钱越手下来报,那行人得知官道巡查严密,闲杂人等无法靠近,便自作主张临时改走了小路,此时却莫名其妙都失踪了。

      马氏亲眼见过赵旭,还因为辱骂赵旭惹怒了他,才被打成官妓卖到岭南,是此番咬死赵旭最重要、最有力的人证。

      一旦马氏被赵璃的人抓住,再杀掉灭口,都察院这几个月的心血全付之东流不说,他钱越的“全家死仇”又该如何报呢?

      思及此,钱越不由恶狠狠望向赵璃。

      而赵璃却好整以暇端起酒杯,眼神示意钱越看向都察院那边的末席。

      钱越不由自主随之望去。只见邬漠敬陪末座,右手举杯,左手却似有意似无意地晃着一块桃红面纱,看样式分明是女子所用。

      钱越定睛一看,想起手下回禀安排了马氏扮演献舞的歌妓入场,而那面纱应该就是马氏表演时覆面所用。

      果然,马氏当真落入了赵璃手中。
      钱越恨得攥紧了拳头。

      偏偏赵璃还嫌不过瘾,遥遥冲钱越做了个共饮的姿势,似乎在嘲笑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啪!”钱越直接拍案而起!用力之大,震得桌案上的杯盏齐齐一跳。

      刚刚站起身,正要带领今科举子向申屠景敬酒的孟景,举杯的手凝在半空,尴尬地扭头看向钱越。

      见状,赵璃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就连御座上的申屠景也看向钱越,微微皱眉,明显不悦道:“钱右都何故拍案?”

      钱越猛地醒悟,御前失仪,罪过可大可小,慌忙躬身答道:“臣、臣是慨叹吾皇圣明,教化万民,方能有孟举子孝义仁德,有当世孟母在此。”说着冲安静坐着的孟景之母陈氏一拱手。

      申屠景面色略微和缓,明知此言乃钱越托辞,却也顺水推舟,看向陈氏和孟景母子,赞许道:“不错,令慈教子有方,确可称一句当世孟母。”

      申屠景金口玉言认定孟母再世,群臣自然呼应,都是因为圣上德光普照,才有如此孝义人家,才有此番人才济济……
      一时又是好一阵歌颂。

      而万分侥幸被称作孟子的孟景待群臣唱完,才要红着脸开口推却,就被身边人扯住了衣袖。

      只见那瞎眼老妇忽然站起身,离开座位,扑通一声跪下,大声道:“臣妇欺君犯上,还请陛下赐死。”

      语惊四座。

      孟景也慌了,急忙跟上去就要拉母亲衣袖。

      却听那老妇语带哭腔道:“臣妇并非孟举子之母,实乃冒名顶替之辈。”

      哎呦!!!这句话简直比刚才的自请赐死还要让众人震惊。

      冒名顶替?那真的陈氏呢?原来所谓的绝世大孝子,当世孟母都是做戏吗?

      如此,岂不是把适才还被众人鼓吹因为圣明仁德、治国有方,故而方人才辈出、八方来投的申屠景架在火上烤了吗?

      群臣不由偷偷看向御座上的申屠景。

      果然申屠景的脸色已经明显沉郁,半点不见之前的志得意满。

      并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的赵璃,玩味地挑了挑眉。

      “母亲,您在说什么?您不是我的母亲,还能是谁?”那孟景毕竟年轻,乍听此言,整个人都傻了,脱口问道。

      “是啊,你不是陈氏又是何人?”赵璃慢悠悠开口。

      赵璃一开口,申屠景立马将目光转到了他的脸上,似乎认定了此事又是赵璃策划,目的就是让他难堪。

      百官中如是想者,甚众。

      忙着对付申屠承佑并没有余力的赵璃见状,不由笑意愈深,他倒是不介意众人把他想得更厉害些!

      “臣妇乃冤死的山阳县令仲孙安之妻马氏,”女子说着猛然转身,食指颤抖指向赵璃道,“因着上京告御状,被这厮的儿子散骑校尉赵旭半路劫持,亡夫随从全部被杀人灭口,臣妇更被逼良为娼,卖为官妓,发配岭南,受尽折磨,九死一生,幸得羁糜州部落首领相助,扮作乞丐一路乞讨才逃回京城!”

      这一番话不知在马氏心头舌尖绕过多少遍,一口气说完,没给任何人反应时机立刻又道:“然这京城又岂是那般好进的?臣妇一介弱女子扮作乞丐,走到京城时脚底早都磨烂了,更是几天没有吃东西,晕倒在孟举子家门前。幸遇孟举子之母陈家姐姐心地善良,不愧当世孟母,见臣妇实在可怜,不仅给了臣妇衣食,还细心照料,甚至让臣妇得知举子宴上会有圣驾亲临。臣妇血海深仇未报,只得辜负姐姐一片苦心,将姐姐药晕后换了她的衣裳,乔装改扮骗过孟举子,方混进了这举子宴。”

      原来颜默行事十分周全,在派人去寻马氏之前,已沿路命人假扮乞丐做出上京行迹,为的就是混淆视听,此刻被马氏套用在自个儿身上,简直天衣无缝。

      而马氏所言被陈氏所救之事就全是杜撰了,为的却是申屠景的一点私心,便是送陈氏一个“孟母”称号,方便将来迎陈氏入宫。

      却是后话,暂且不提。

      马氏说到此,抬手滋啦一声撕下脸上面皮,露出底下另一张明显美艳许多却是另一种饱经风霜的面庞。

      孟景失声惊呼,“你是,你是马姨?怎么,怎么可能?怪不得,怪不得你路上总不说话。”

      马氏面含歉疚地看了孟景一眼,又冲申屠景重重一头磕下,“臣妇马氏罪犯欺君,不敢求陛下赦免。只是亡夫一心为国,励精图治,却被治下豪绅商贾设计害死,尸骨无存,遗孀求告无门,更被卖为官妓。而那杀人害命的商贾只因得了当朝宰相赵璃和赵旭父子的庇护,就仍然逍遥法外、继续鱼肉乡里,称霸一方,法理何在?天理何在?此等千古奇冤、血海深仇,臣妇若不能洗冤报仇,便是堕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也不罢休!”

      马氏双手捧心,目光如刀,字字泣血,死死盯在申屠景面上,只求一个说法。

      马氏语声太痛,遭遇太惨,话里的意思又太过惊人,整个福丘隰原都静了下来。
      没有一个人敢在此刻发出一丁点声音。

      “李延年,大理寺可曾复核过山阳县令仲孙安死亡案件?”在一片寂静之中,申屠景回望马氏良久,却并不承诺是否要为她做主,只开口询问道。

      “不曾。”李延年起身回答,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找补道,“虽、虽已时隔多年,然臣记得此案,当时报上来的是山阳县令进山途中马匹受惊,失足落崖,尸骨无存。”

      “吏部和都察院呢?外任官员意外生死,如何处置?”申屠景淡淡看了李延年一眼,后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对今日之事本有准备,只是,他布下的棋子还未出动,而山阳县令仲孙安之事,与他也有瓜葛。他确实是布下了必杀之局要置赵旭于死地,却不想陪上自个儿的性命。

      只是马氏既出,却由不得他了。

      被点到名的吏部尚书曾延和左都御史季元正对视一眼。

      季元正示意曾延先回答。

      曾延先抬手擦了擦额上冷汗,借着手掌遮掩,瞟了瞟赵璃。发现赵璃早没了之前闲适姿态,双眼直勾勾盯着马氏,联想今日一路上重重关卡,曾延明白赵璃还是失算了。

      事已至此,曾延只得先明哲保身,恭声道:“因山阳县地处偏僻,确实山路难行,仲孙安身为北人,赴任未久,不熟路况,实有可能意外失足。且从前并不曾听闻山阳县内有豪绅横行,吏部并不负责查案,亦未曾听闻过有人上告,便只如常处置,只在其后选派了新的县令。继任县令目前仍在山阳任上,并不曾见该官员上奏言及山阳县有何异常。”

      曾延倒是推得干净。

      申屠景眼皮都没抬一下,接着问:“继任官员姓甚名谁,是何履历?”

      曾延突然卡壳了。

      好死不死这继任官员是赵旭的小舅舅,一个目不识丁,靠着赵璃和捐官上位,专门派去当摆设,就负责给赵璃舅家刮地皮的家伙。

      而仲孙安却是他们那科的传胪,正经二甲出身。

      两者对比,吏部这选派,就是没问题也变成了有问题。何况当初曾延也确实是得了赵璃暗示,刻意如此安排。

      曾延有心拖延,避过这阵风头再说,可是申屠景哪肯轻易放过他。

      “天官若是事务繁多,实在记不住,朕不介意等一等,总有记得住的人愿为朕解惑,分忧。”申屠景冷冷道。

      旁边季元正衣袖微动,像是要说话。曾延立刻开口道:“微臣惶恐。继任者是,是水霍,是个捐官。”

      “哦?姓水?还是个捐官?”申屠景终于抬起眼皮,看了看曾延。

      曾延闭了闭眼,把后半句话也说了出来,“是赵相的舅舅。”

      “原来如此。”申屠景道。

      赵璃蓦地起身。

      申屠景挥手示意他坐下,“赵相莫急,朕是感叹原来他是赵相的舅舅,怪不得朕觉得这水姓耳熟。”

      赵璃:……
      百官:……
      还没出茅庐的众举子:我们都觉得圣上您在阴阳怪气赵璃,并且有证据。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申屠景却放过了曾延,突然转头质问季元正道:“官员在任上意外死亡,都察院不复核的吗?”

      “微臣失职。”季元正直接告罪。

      谁也没想到,季元正上来就认了罪。

      “臣属下有一巡路御史,确曾发现山阳县令死因蹊跷。其妻马氏更是莫名失踪,既不曾回原籍也未继承仲孙安的遗产,且随仲孙安赴任山阳县的随从们均相继离世。那御史便暗地查访。只可惜处处碰壁,没有进展。臣并无实证,不敢妄言案情,故而并未上奏。”季元正道。

      比起李延年的一问三不知和曾延的一推二作五,季元正果然不愧国朝良心。

      “臣妇有证据。亡夫是查到了山阳县乡绅司寇孝隐瞒大批隐田隐户,拒不纳税,围湖造田并贩卖私盐,私设公堂,包揽诉讼等诸多罪行,且得到线人秘报,亲自带领衙役去抓司寇孝贩卖私盐现行,哪知却是中了贼人诡计,被人刻意引到无人的山沟里,先是乱刀砍死,后才伪装成惊马坠崖。”不等众人感慨季元正真是个高官,马氏已见缝插针道。

      “哼!兀那妇人,莫要空口白牙说话,你既言有证据,证据何在?”却是申屠承佑冷哼一声,开口诘问道。

      众人没想到此时此刻还有人愿意搅进这滩浑水里,目光刷的移到申屠承佑身上。

      申屠承佑却不在乎,十分享受众人目光洗礼,愈发高昂起下巴。

      马氏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用层层油纸密封的纸包。马氏一层层展开油纸,这才露出其中一封血书。

      立刻有太监上前接过证据,亲自呈到申屠景面前。

      申屠景却不急着看,而是招手唤了三法司大员同观。

      刑部尚书尚旻、左都御史季元正和大理寺卿李延年互相传阅。

      三人看罢,皆铁青了面皮,其中以李延年为最。

      申屠景再招手,示意赵璃也看看。

      申屠承佑却要凑趣,抢在赵璃之前探过身子道:“皇兄,让臣弟也开开眼界。”竟是丝毫不被现场紧张氛围影响。

      申屠景淡淡看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反倒是赵璃竟然退后半步,让申屠承佑先看。

      原来这是一封仲孙安事先写好的绝笔信。
      只因他发觉在山阳县施政困难重重,总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处处与他为难。经他明察暗访,发现山阳县不仅存在大批隐田隐户,且普通百姓亦赋税极重,生活困苦,但遇天灾,十室九空。然山阳县虽地处偏僻,却仍在江南膏腴之地,百姓绝不至于贫穷若此。甚至许多百姓遇事不知找官府,但寻司寇老爷。

      偏偏这所谓的司寇老爷只是姓司寇名孝,是地地道道一山阳县商贾,祖上别提司寇了,连个县衙司户都没有。却能在这山阳县横行无忌,一言九鼎,把控粮盐二税,连他这个新任县令都拍马难及!

      经仲孙安多方查探,终于发现这司寇孝之所以能这般肆无忌惮,全是因为他有门路,通了京城的“小天官”赵大公子赵旭。

      而仲孙安十分聪敏地利用了司寇孝与赵旭之间的关系,在司寇孝身边安排了一个假作京城勋贵的探子,查明了他们侵吞官盐,交易私盐的时间地点,准备去抓个现行。

      为防此行有个万一,仲孙安特书此信。并随信附了他已查明的司寇孝勾结赵旭为非作歹的诸多证据。

      “哟,小天官啊,”赵璃看信的速度可比申屠承佑快多了,虽站在他后面却早于他看完全信。故而申屠承佑看罢血书,扭头调侃地看着赵璃道,“本王平日没少与赵旭一处,倒没觉得他这般威风。果然还是赵大公子的名头更好使。啧啧天官,莫非赵大公子还负责买官卖官?”

      赵璃冷冷看着申屠承佑,“荣亲王慎言。”转头躬身冲申屠景道,“启禀陛下,这血书尚不知真假,就连这马氏,且不论她的出身和她现在所做的勾当,单单她能乔装改扮得与孟举子之母一般无二,连人家亲儿子都能骗过这一点,又焉知这一切不是她虚构、杜撰的呢?”

      “更何况,就算她当真乃马氏,也不能凭她一面之词就定我儿罪状。世间从来不缺扯虎皮做大旗的事情。没有司寇孝与仲孙安对质,谁也不知事情真相究竟是什么。”赵璃环顾全场,掷地有声道。

      仲孙安尸骨无存,司寇孝不可能自找苦吃,赵璃这般说就是咬定了死无对证。

      更何况,让马氏证明她自己就是马氏,她并非居心叵测,又何尝不是一种强人所难呢?

      果然,跪伏在地的马氏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面露绝望神色。

      申屠景抿了抿唇,场面陷入莫名的僵持。

      被凭空出现的马氏震惊得半晌没回神的钱越忽然感觉申屠景的目光似乎在自个儿身上停了停,立刻醒悟,马上开口道:“臣手中有前任山阳县令仲孙安留下的证据,并有司寇孝的口供。臣还找到了当年赵旭逼良为娼,强卖马氏为官妓的人证、物证,请圣上明鉴。”

      申屠景点点头,示意他呈上来。

      立刻有钱越属下带着一行人走进来。

      最先那人正是个徐娘半老的鸨母,在场中的举子可能不认识,官员们却都识的。
      那人就是京城最有名的官妓娘子、风月观的观主柳三娘。

      柳三娘是犯官家眷,沦为官妓,因为模样俊俏又善解人意,渐渐从头牌混成了老鸨,并抱上了当时的京兆尹的大腿,一跃成为京城地面上最有名的官妓娘子。

      柳三娘手段高超,做事周密,若说当年赵旭是经了柳三娘的手,将马氏变卖到岭南,倒当真十分可信。

      柳三娘除了没参加过宫宴,京城大小官员的府邸几乎都去过,论理该不会怯场,然而此时此地,面对申屠景和赵璃并众多官员、举子的视线,饶是柳三娘身经百战,也忍不住浑身颤抖,扑通跪下,叩头求饶。

      “奴家,奴家也是被逼无奈。这位马太太她、她实在刚烈,小赵大人既然看上了她,她不仅不领情还要告御状,要治、治赵大人的罪……”柳三娘早被都察院审透了,口供都不知录了多少回,自然不敢说假话,却也刻意隐去了重点。她此处的“赵大人”已不是赵旭,而是指赵璃。

      “小赵大人气不过,就把奴婢叫来,要给她个教训。奴婢原先以为他只是吓唬吓唬人,哪知,哪知小赵大人竟真的立时办好了马太太的身契,还命奴婢立即将人塞进往南去的犯官队伍里。”柳三娘不敢抬头,又飞快说道,“奴婢身为女子,知道女子的不容易,见、见马太太实在可怜,这事又蹊跷,便、便留了个心眼,嘱咐手下人一路上照看着些。也是多亏那人有心,后来得知马太太懂些医术,便刻意把她卖去了羁糜州那边。”

      羁糜州名义归附,实则与外邦无异,文化、医术等自然更是落后,多是巫医混淆,远不能与大业相比。马氏的医术便只是粗通皮毛,也能助她在羁糜州站稳脚跟,至少不至于轻易客死他乡,甚至还能保住清白。

      马氏也的确是靠着识文断字并医术、绣工等,结识了羁糜州的部落首领,才侥幸保住清白与性命。

      随着柳三娘供述,便有人把相应口供、身契、往来书信并马氏所在羁糜州部落首领替她所写的陈情书等一一呈上。

      甚至等柳三娘说完,那个在马氏流放途中曾帮助过她的“好心人”也说话了。

      这人名唤牛二,长得尖嘴猴腮,看着就不像个好人,他也确实没干过什么好事。之所以帮助马氏,全是听柳三娘吩咐。

      不过他十分能干,几次与马氏搭话,就不着痕迹的将马氏来历、身份并与赵旭之间的过节都套问了出来。
      也悉数回报给了柳三娘。

      且赶巧了,这牛二也认识司寇孝。司寇孝每年或亲自上京,或命管事上京来给赵璃送礼的时候,总会有人在京城的花街柳巷流连,好几次都是牛二给他们牵线搭桥。

      彼时马氏还是“天真”的官员家眷,虽然连遭大难,却挡不住牛二是以一个好心的善人身份接近她。马氏便将自家相公仲孙安如何调查司寇孝,发现司寇孝的罪证准备一网打尽之时却意外身亡之事尽数说出。

      而牛二更是个有心人,对照原先自己与司寇孝随从喝酒吹牛时讲过的话,竟当真复原出了司寇孝如何胆大包天,决定先斩后奏,先设计杀害仲孙安,再进京送礼,求赵旭庇护的全过程。

      这等样官商勾结、包揽诉讼的事,赵旭不知打了他爹的名头在外干过多少,只是像这样公然劫杀朝廷命官,还要变卖官员家眷的事,却是头一遭。
      牛二便留了心。

      这一留心还真让牛二发现了更多旁的事情。
      原来仲孙安死后,司寇孝愈发无法无天,把整个山阳县都当成了自家地盘,直接圈地把,地上一切人、物一应无偿归到自己名下不说,甚至在县里打着选秀名头,公然给自个儿“选妃”。

      当然司寇孝十分聪明,知道抽头给赵旭,也当真送了好几波秀女上京。

      只是那些“秀女”可没有进宫的好福气。在被赵旭等纨绔子弟开/过/苞,尝过鲜之后,便被或卖或送,多数最终都进了窑子。

      有几个落到柳三娘手里的“秀女”,因为比较机灵,又识文断字,被柳三娘悉心教养,还留得性命,今日也跟着扮成伶人到了福丘隰原。

      待牛二提到她们时,便一串也似跪伏在地,全都泣不成声。

      审讯至此,申屠景的脸色已黑如锅底,牙齿紧咬。

      在场的人全都大气不敢出。

      这这这,谁也没想到,这司寇孝区区一介乡绅,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自比皇帝。也实在蠢笨。地方上往京里送美人,拉关系的不在少数,不然也不会有出名的扬州瘦马了。但是,谁都不敢用上选秀、选妃的名头。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再加上赵璃的特殊身份,司寇孝和赵旭选妃的行为与谋反无异了。

      赵璃也彻底坐不住了,起身陈情道:“臣冤枉。臣并不认识什么乡绅司寇孝,更不敢,也绝不可能打着采选秀女的名头为非作歹。”

      申屠景却只冷冷看着他,抬手一指底下跪着的女子们,道:“你问问她们,是谁在采选秀女?是谁把她们送到的京城?又是谁把她们卖进的窑/子?”

      赵璃立刻回头。他肯定这些女子他都没见过,更不会有人能指认出他,朗声道:“本官乃户部尚书赵璃,你们可有人识得本官?本官知道你们有冤屈,有那狗胆包天之徒,仗着天高皇帝远,假传圣旨——”

      但是他却没想到,竟有人如此大胆敢打断他说话。

      跪在最前面的一个女子,猛地抬起头,大声道:“民女谢阿巧,是没见过户部尚书,也见不着户部尚书。但是民女和妹妹确实是被司寇孝和他领着的京中大员,以采选秀女的名义骗到京城。并且,并且在京郊别院学习大内礼仪,然后,然后在燕园被赵旭挑选,侍寝。”

      这女子起先说到她们被放在京郊的园子里学习大内礼仪时,场内便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待她说到“燕园侍寝”,更是引得满堂哗然!

      谁不知道燕园曾是先帝申屠霸最喜欢的避暑园子,只是因为申屠景年幼,这些年从未出过宫,燕园便渐渐荒废了。

      但是谁也没想到,燕园竟被赵旭霸占了,做起了他的“皇宫”。

      “胡说!放肆!”赵璃大喝出声。
      这下他真的慌了,他真不知道赵旭背着他竟然胆子这么大!那可是皇家园林!谁有资格在那里玩侍寝?谁能在那里玩侍寝?

      不成想那女子谢阿巧竟颇有胆色,半点不惧,反而应道:“尚书大人不用急着否认,便是现在,那燕园里仍有许多我们的姐妹。尚书大人不信,自可请来对质。”

      赵璃脱口而出的恐吓不仅没见效,还引出了更劲爆的消息,不由身形微晃,差点站立不住。

      申屠景眼眸微眯,冷声道:“好、好、好,好一个放肆!”

      申屠景右手一摆,立时有一队禁卫领命前去燕园拿人。

      当然,这都是临场做戏。为防消息走漏,颜默早带人将燕园抄了个干净。那些“秀女”和黑心管事、太监等人都被妥善安置了,只等掐着点儿出现在福丘隰原。

      看着禁卫们离去,那领头女子谢阿巧忽然又“砰砰砰”地连磕三个响头,直磕的额角流血。

      孟景因为顶替了乔年的名额,位置十分靠前,此刻就坐在那成串被选“秀女”身后,见状不由低声道:“吾皇乃圣明君主,姑娘有冤情尽管直言,圣上必会为你做主!切不可再伤损自身。”

      孟景声音不大,只是语声清越,落在这安静又“嘈杂”的宴会场上,便显得格外突出,倏地钻进了众人耳中。

      申屠景自然也听见了,一直紧绷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缓解,竟跟着点点头,沉声道:“孟爱卿所言极是。尔等乃朕之子民,如今蒙受冤屈,已是朕之过错,自然不能再让尔等为了沉冤得雪,恢复自由,再蒙受更多苦难。”

      申屠景都发话了,群臣更加不傻,不约而同山呼“吾皇圣明”。

      谢阿巧在这声浪中,慢慢挺直了脊背,待众人安静下来,才缓声道:“燕园之事,赵大人或许还可否认,说是我等攀污,没有实证。可是民女的妹妹阿好,便是在那燕园被赵旭钦封为美人的,如今还陪他住在京兆府的大牢里。我等人微言轻,不足证明事实黑白。但是阿好她好歹还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就陷在赵旭那泥潭里,就在赵旭那禽兽控制之下,还不能证明他明知故犯吗?求圣上还我等清白,救阿好脱离苦海!”

      “求圣上还我等清白!救阿好脱离苦海!”一众女子一齐叩头哭求道。

      众官员又是一惊,看向赵璃的眼神已说不清是何意味了。
      大家都听说了赵旭在京兆府大牢里仍旧过着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生活,也隐约听说了他还有女子伺候,但是谁都没想到(包括赵璃都不知道)那女子竟然是赵旭选秀得来的。他赵旭怎么敢的呀?

      只有李延年,脸上做出无比震惊模样,心底却冷笑连连。

      赵璃还当他把后宫当自家后花园,和钱太后鬼混的事情,无一人知晓。哼,赵旭斗胆包天,敢这般胡作非为,还不是子肖其父,上梁不正下梁歪。

      赵旭以为他与那群狐朋狗友一同在燕园鬼混,大家都做了丑事,谁都不干净,一旦掀出来都讨不得好,就自然都能守口如瓶。

      却不知道,还有死人呢!

      他李延年的独子李鹤,赵旭从前的至交好友,死了呢!死在了赵旭划龙舟的船桨之下!

      儿啊,爹爹今日就要替你报仇!李延年在心底咆哮!

      赵璃虽听不见李延年的心声,却能听得到谢阿巧的控诉,闻言,心脏都像突然被人攥紧了,痛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只听夫人说了,唯恐赵旭在牢里生活不便,安排了靠得住的人去伺候他。赵璃为了“避嫌”,便没有过问。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家夫人这所谓靠得住的人中竟还有赵旭的女人!还是来路不明的女人!

      赵夫人:我冤呀!小子们哪有侍婢贴心?我不过给他送了个暖床丫鬟,我怎么知道这丫鬟是个良民呢?便是个良民又如何?能伺候我儿,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安静待着的新任京兆尹冉杰看着赵璃眉头紧锁,摇摇欲坠模样,忽然也站起身,缓缓开口道:“不知姑娘所言妹妹,是否名唤谢阿好?”

      谢阿巧惊喜扭头,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民女妹妹。敢问这位大人是?”

      “本官乃京兆尹。”冉杰道。

      女子面色陡然一僵,就要脱口而出的感谢话语,就这样梗在了嗓子眼。

      冉杰却像是没发现女子表情变化,径直道:“说来也巧,不久前有御史参奏赵旭在京兆府坐牢期间享乐无度,视大牢如无物。本官虽然新任,却不能不对京兆府的名声负责。便查了查。赵旭的单人牢房内确实还有一名叫谢阿好的女囚,却是因为偷盗入狱。”

      “不可能。阿好绝不是小偷。再说,那赵旭既是住的单人牢房,阿好一个年轻女子,哪怕被抓进牢房,又为何却与他混住?”谢阿巧立时反驳道。

      冉杰难得赞许地看了谢阿巧一眼,“不错。本官也觉得此事颇有蹊跷,便借口要将那谢阿好换牢房关押,单提她审讯。哪知竟不能行。”说着,摇头苦笑。

      “为何不行?”申屠景问道。

      “圣上明鉴。待微臣要提审谢阿好时,这才知道原来告她偷盗的案子是误告,早就撤了案,只是可惜这小女子却被独自落在了牢房里。微臣不仅不能讯问,可不还得给她赔礼道歉,赶紧恭送她出去嘛!”冉杰说得轻飘飘的,可任谁都能听出来他话里的讽刺意味。

      “岂有此理!”孟景见那谢阿巧又要说话,恐怕她情急惹祸,急忙抢先开口道。

      旁的举子见孟景又插话,想起他上一次说话就获得了申屠景的赞许,这般在御前露脸的机会,谁又舍得错过?

      何况,之前右都御史钱越说的什么司寇孝谋杀仲孙安,赵旭逼卖马氏并冒名广选秀女的事情实在牵连太广,他们不知情,不敢也不能胡乱插嘴。

      而谢阿好作为一个平头老百姓,被冤枉入狱的事情,可大可小,既和赵旭选秀一案有牵扯却又是单独的一桩案子,方便举子们就事论事。哪怕他们对朝廷大事并不了解,可是大业律却个个烂熟于心,或多或少总能说出几点道理。故而,众多举子们哪怕想到此刻发言可能会惹得赵璃不快,却也顾不上了,一个个开口道。

      “这定是有人使的手脚。”说这话的人,倒算精明。一语双关,既露了脸还不得罪人,更不至于因为后面有什么翻转而自打嘴巴。

      “赵旭身为朝廷命官,若与谢姑娘无干,早在谢姑娘一介弱女子被诬陷入狱,关进他的牢房时,他就应该声明。”相比较而言,这人就是个实心眼子,直接点名了赵旭有过错。

      ……

      众人你言我语,嘈嘈切切错杂弹,一时间比起百官议政还要热闹。

      “京兆尹大人既然已知有冤情,不知后续又是如何处理的?”也有官宦之家的举子十分上道,见众人渐有说车轱辘话的趋势,巧妙地又把话题引回了冉杰身上。

      冉杰见申屠景一副由他施为模样,大方接过话茬道:“既然如此,本官少不得亲自给谢阿好姑娘赔礼道歉。只是说来这谢阿好姑娘倒挺古怪,第一次见本官的时候就自称娘娘,还自言乃江南人士,是跟着朝廷选秀的官员进的京城,在燕园被宠幸,钦封的丽美人。本官不才,却也祖居京城。莫说圣上没有宫妃,便是先帝等,也只有一位丽美人,却绝不叫什么谢阿好,也不是江南人士,更不可能才十四五岁。”

      先帝时的丽美人乃计大家嫡女计情,大业皇朝立国至今,钦命册封的有且只有这一位丽美人!而计情今年至少也得有三十岁了。

      冉杰慢条斯理介绍着谢阿好的身份来历,直接就佐证了牛二和谢阿巧所言,可算是一举把赵旭钉得死透透的。

      “而且她并不知自己待的地方是京兆府大牢,还只当她是在伴驾玩耍。因为她当初进大牢时是被蒙了眼带进去的,而赵旭所在的单人牢房更是装潢的金碧辉煌,和谢阿好以为的牢房半点也不像。”冉杰说起京兆府的顽疾,就跟揭别人伤疤似的,云淡风轻。

      却愈发显得的赵璃手眼通天,目无法纪,竟能把堂堂京兆府大牢摆布成自家后院,使唤起京兆府上下官吏比京兆尹还如臂使指。

      “本官斗胆,见那谢阿巧姑娘那般信誓旦旦,又唯恐是——”冉杰说着别有深意望了申屠景一眼,暗示谢阿好是他在外面养的美人,又急忙躬身告罪,“是臣愚昧。却已然把谢阿好姑娘带来了,就是想让她一睹圣颜,也好认一认。”

      冉杰话音落下,就有几人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红光满面的公子说笑着走了进来。
      那华服公子不是赵旭是谁?

      “旭儿,你怎的在此?”赵璃劈头问道。

      赵旭被问得一愣,“不是父亲为儿子求情,圣上已然原谅了我吗?”

      “小赵大人,见了圣上如何不行礼?”冉杰突然提醒道。

      适才还满心欢喜,庆幸自己终于从牢里脱身的赵旭,此刻已经察觉出情形不对,奈何冉杰的话更没有错。他只得上前一步,撩袍下跪,行大礼道:“臣赵旭拜见陛下,谢陛下,谢陛下……”

      赵旭原本想说谢陛下恕罪隆恩,可是此刻对着自家父亲要杀人的目光和周围官员幸灾乐祸的打量眼神,剩下的话赵旭便说不出了。

      “哦,原来小赵大人还是识得陛下的。”冉杰总结道。

      “冉杰,你莫要欺人太甚。”明显赵旭是上了冉杰的当,赵璃咬牙切齿警告冉杰道。

      一直面带微笑的冉杰却突然一甩袍袖,冷哼道:“赵相把别人的官衙当自家外宅使,就不是欺人太甚了吗?”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自个儿御下不严,冉家管辖之下的京兆府就是个筛子,处处都是漏洞,京兆府官员连别人家奴才都不如,竟还成了别人的错吗?”赵璃憋了一肚子火,不能冲申屠景发,便一股脑全倾泻在了冉杰头上,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冉杰却不是好惹的,绝对不肯让赵璃轻易转移话题,左手一挥,便有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被人带上前。

      “阿妹!”谢阿巧登时叫出声。

      “姐姐?”宫女打扮的女子本是直勾勾冲着赵旭走去,猛地听见熟悉的声音,急忙扭头四下寻找,这才看见跪在举子们前面的一群优伶。

      那领头的人正是她日思夜想,迫切想要再见的姐姐谢阿巧。

      “姐姐,妹妹被骗的好苦呀!他、他根本不是皇上。”谢阿好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飞扑到谢阿巧怀里,葱根似的手指直指赵旭控诉道。

      咚!
      一声巨响。
      却是赵旭惊吓过度,一头栽倒在了青砖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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