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每晚都见鬼[聊斋]

　　不管贾氏以为如何，天到底亮了。

　　贾老板之死经了仵作，定了畜生伤人，县老爷也下了严令抓捕烈犬，就地宰杀。

　　只是那狼狗着实机灵，整个井水巷的人搜查了整夜也没找见。

　　人们折腾了整晚都累狠了，除了意思意思来贾老板灵堂上炷香，便都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了。

　　贾氏也无法再装虚弱，撑着身子起了床，在灵堂守灵。

　　因着天气炎热，平民百姓哪里有冰？贾老板死相又惨，才第二日眼见就有苍蝇围着灵堂乱飞。

　　众人怕传出尸瘟，刘茂带头提议第三日头上就落葬。大家都没异议。

　　贾氏一身重孝听着刘茂义正言辞说话，浑身如堕冰窖，摇摇欲坠。

　　就陪在她身边的陈氏见她形容有异，忙扶了她一把，低声劝道：“你若太累就去旁边坐坐，这里有我们呢！”

　　那王大娘也是下了本，昨晚守了一夜，就早晨回家眯了会，现下又来了，见状也忙道：“是啊是啊，都是街坊四邻的，有事你就说话！”

　　贾氏看看她热情又诚恳的脸，想起昨晚她背着自己与人说的话，本想对陈氏说的求助的话便再也出不得口。

　　知人知面不知心，便是那刘茂，做了这些年里正，谁不夸他一句识大体，敬乡邻？

　　可是只有贾氏知道在贾老板不在家的那些日月里，趁夜翻她墙头的男人里并不少刘茂一个。

　　要不是怕得罪刘茂，她也不会苦求相公买一只烈犬回来，谁知，谁知……

　　“汪汪……”迷糊间，贾氏恍惚听见了狗叫声，陡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侧耳细听，那狗叫声再不可寻。看身边人，大家却像是都没听见。

　　贾氏咬咬唇，原先下定决心的事情忽地就动摇了，扭头对陈氏等人道：“还要烦劳嫂嫂们替我照看一下，我、我去方便。”

　　陈氏等人摆手让她自去。

　　贾氏避开正院茅房，反绕道最后一进院子，又来到昨晚她放肉的狗洞前，扒开杂草一看，果然那块生肉已经没了。

　　贾氏心中说不上是喜是忧，低声唤道：“犬儿，犬儿！”

　　如此唤了四五声，忽听一声低沉的呜咽响起。贾氏回头一看，院墙角落的破水缸里探出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

　　不是那狼狗是何。

　　贾氏快步走过去，拿起旁边木盖子，啪地把水缸盖住了，压低声音，冲着里头道：“犬儿乖，千万莫出来，他们要杀了你。你且先藏在这里！”

　　那狼狗竟似能听懂贾氏的话，在水缸里又低低呜咽两声仿佛应答后再无动静。

　　贾氏略微放下心，蜇回灵堂。

　　如此倒也相安无事，直到三日头上，贾氏出钱，众人合力把贾老板送入土。

　　期间，刘茂十分老实，多一眼都不看贾氏。倒是王大娘，几次三番拿话试探贾氏，还说什么她娘家有个侄子，生得好一把力气，就是前些年死了婆娘，问贾氏有没有意思？

　　贾氏知她心怀鬼胎，怎么还会答应她，只以先夫尸骨未寒为由推拒。

　　王大娘撇嘴，背着贾氏没少骂她假正经，装贞洁节妇，恶狠狠等着抓她偷/汉。

　　甚至都被陪着杨氏过来帮忙的司马瑛亲耳听见过。

　　只是，这到底是旁人家事，司马瑛虽觉得贾氏举止有些奇怪，到底无凭无据，并不好多说。

　　而申屠景在皇宫里却是被缠住了。

　　加开恩科于他就是一句话的事，底下人却要昭告天下，通知士子们赴考。且今次不仅有春闱还有秋闱，全国各府一下子都动了起来。

　　好歹是申屠景下的令，赵璃为了面子情，也要来给他汇报一二，他便不能再大白天的睡觉。

　　还有端午龙舟赛的事情，虽说主角是申屠承佑，他只需要当天露个面，说几句漂亮话，然后被各家女眷看一看，最后钦点赵璃之女赵婉容为后就够了。

　　但是，申屠景不甘心。

　　若搁从前，天下女子在他心中，一般无二，无非容貌有异，才情有差，终归只是女子。

　　可自打见过市井里的司马瑛，申屠景的想法就彻底改变了。

　　司马瑛不秀气，不端庄。她敢当着他的面挽袖子露出小臂洗手作羹汤；她敢穿着长裙一脚踢开旁人家门；她敢直视血淋淋的尸体，她还敢女扮男装出外捉鬼……

　　司马瑛还不矜持，不解风情。她捡了自己的鞋也罢还敢亲手再做一双送给自己，却又在自己刻意穿了新鞋上门感谢的时候一无所觉，甚至刚刚送了旁的男子出门……

　　甚至司马瑛还出身低微。

　　似乎她哪里都不可能比得上誉满京城的赵家千金，可是，申屠景就是觉得司马瑛才是真人，活生生的、活色生香的人，真正的美人，美在骨，美在心的人。

　　美得让他无法自持，不能不想的人儿！

　　他或许还不能确定这就是情/爱，但他确信见识过真正的美人再让他屈就，他做不到！

　　“陛下，陛下？”赵璃拔高了声音。

　　“什么？”申屠景这才回神，嘴角的笑意却还来不及抹去。

　　赵璃看着他满面春光的模样，心下得意，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就没有男人不爱美人的！他的女儿什么样，再没人比他自己清楚。
　　就凭赵婉容的容貌才情，莫说申屠景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傻小子，就是久经沙场如申屠霸也是手到擒来。

　　“赵相说什么？”申屠景想起自己分神在思索什么，不由有些尴尬，摸摸鼻子问道。

　　“回禀陛下，臣进言，既然端午龙舟赛在外城垂仙桥举行，少不得要修缮一番。工部已经草拟了修缮章程，还请陛下过目。”赵璃道。

　　“这等小事，赵相做主便可。赵相若无事，朕便回去歇了。”申屠景说着，掩唇打了个哈欠。

　　赵璃看着他疲惫的样子，眼里有笑意浮动，却垂下头，拱手道：“臣恭送陛下。”

　　申屠景起身离开。

　　赵璃看着申屠景离开后还晃动不休的珠帘，嘴角微微扬起。修缮事小，如何安排座次、防卫，甚至赛场上要不要出些意外才是重中之重。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赵璃得意慨叹。

　　另一头，转眼入夜，眼看距离刘茂说定要来听结果的时辰越来越近。

　　贾氏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里，蜷缩在床上，枕头底下藏着剪刀，死死盯着门口，一动不动。

　　还不到三更天，外头就传来了动静。

　　刘茂摸到贾氏窗下，轻叩两下，呼道：“美人，我来了，快开门。”

　　贾氏上下牙齿打战，却憋着不说话。

　　刘茂叫了几声，不见有人回应，发狠使劲拍了拍窗户。贾氏在床上就是一抖。

　　“臭婊/子，你别给脸不要脸。爷问你，你倒是从还是不从？”刘茂咬牙切齿地道。

　　昏黑的夜里，只有贾氏脸色白如窗纸。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刘茂说着就去推门。奈何，门被从里面插严了，他推不开。

　　刘茂又转到窗户底下，捡了一根木棍开始撬窗户。

　　“嘎吱，嘎吱……”眼看那窗户就要支撑不住，贾氏再忍不住，抓起剪刀，想和刘茂拼个鱼死网破。

　　“汪——”狼狗从床脚窜起来，直扑到窗上，尖爪突破窗纸，差一点就抓到刘茂脸上。

　　说时迟那时快，刘茂一个屁股墩坐倒在地，恰好避过狼狗尖爪，三魂却已快吓跑了七魄。

　　刘茂喉头疯狂滚动，指着只一叫一扑，便趴在窗户上不动的巨大黑影，冲贾氏吼道：“好你个贾氏，竟敢将知县大老爷张榜缉捕的恶犬藏在家中，看我不告你窝藏逃犯、逃犬！”

　　刘茂欺负贾氏是无知妇人，不懂律令，竟然这般恐吓于她。

　　屋里，贾氏已是泪流满面，却还咬着唇死不回答。

　　刘茂进不了门，拿她没办法，更怕这吃人的恶犬，呸一口啐到地上，揉着屁股爬起身，恶狠狠丢下一句，“你等着”就走了。

　　里头贾氏还是竖耳倾听，好半晌，直到确定外头再无动静，才整个人软倒在床上。

　　那狼狗看她瘫在床上，也不下床，竟整只趴到她身上，就这么挨着她睡着。

　　贾氏脸孔微红，推了推，却推不动，又感受着狼狗起伏的呼吸，莫名觉得安心，便揽上它，不知不觉竟当真睡了过去。

　　却说刘茂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哪里忍得？刚出贾宅，就要大声叫人去家里抓狗。又想起那狗狡猾，指不定等他叫来人，狗又跑了。

　　且看贾氏今夜模样，竟像个节妇，想要宁死不从。

　　哼，他就没见过被人捉/奸在床的节妇！

　　刘茂打定主意，往街上偏僻角落转了一圈再回来，后头已跟了四五个帮闲懒汉。

　　刘茂也不多话，指指贾宅挂着白灯笼的大门。这些帮闲懒汉对哪家有钱，哪家门户空虚本就再清楚不过，也都不是第一次摸贾宅大门。从前还畏惧贾老板和他家恶犬，如今知道这二者皆不在，又有里正带头，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几人对视一眼，嘿嘿笑着纷纷翻进了院墙。刘茂背着手走在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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