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复仇记

　　他小小的身躯，躺在床上显得更为瘦小可怜。由于当时中毒很深，又卧床已有月余，他两腿的肌肉开始萎缩，看起来跟麻杆似的，叫人看了心里疼得慌。他原本是个聪明伶俐天真活泼的孩子，才五岁就已经十分懂事好学，不光饱读诗书，爱钻研诗、书、礼、乐，还对制作紫砂壶表现出强烈的兴趣与极高的天分。这样一棵好苗子，又是王厚德的老来子，本是王家的掌中宝，可惜，就在莲儿被卖入王家的那天起，王易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如今，王易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前途尽毁；莲儿却升官进爵，深受各方赏识，前途无量。想到这，孙氏就算再讨厌李氏，也对这个孩子提不起恨，甚至对李氏的讨厌程度也减轻了不少，毕竟她们同为命运悲惨的女人，有着同一个敌人，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她深深叹着气，走近床边，把药放在床头边吹边搅拌着，一股浓烈的药味弥漫在屋子里。虽然苦涩难闻，这些日子以来，她也已经习惯了。
　　突然，床上的王易却烦躁地踢开了被子，沙哑着喉咙大叫：“我不要喝！我不要喝！不要喂我喝药！救命啊！”
　　孙氏微微一愣，无奈地摇摇头，她知道这是迟早的事，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都是该吃着甜食、在阳光下奔跑的，他却要躺在床上整天喝苦涩的药，换了哪个孩子能受得了呢？
　　“良药苦口，喝下去，你的病就会好起来了，以后你就可以尽情下床走路了…”她只有这么劝他，虽然自己听着也觉得苍白无力。
　　“我不要喝！我再也不要喝了！不要喂我喝药，救命啊，救命啊！”王易竟越叫越大声，用尽了全身力气踢蹬着被子，脸上满是厌恶之情。记忆中，王易一向特别懂事，就算硬着头皮也会喝下去，还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她没辙了，只好狠狠心，一把抓住王易瘦小的手腕，想控制住他。可他竟拼了命一样挣扎，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我不要喝！我再也不要喝了！我难受，再喝，我气都透不过来了！”
　　孙氏一惊，细细打量了王易一眼。一打量便发现，比起昨日，他似乎更瘦弱了些，整张脸都干瘪了进去，肤色变得更加灰暗无光了。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丫鬟采蘋探头进来，“三夫人，奴婢在外头就听见五少爷在大呼救命，发生了什么？有什么需要奴婢帮忙的吗？”
　　孙氏翻了个白眼，她怎么会不知道，采蘋是和莲儿走得最近的丫鬟，就算现在真的拿王易没辙，她也不可能找采蘋帮忙。
　　然而就在这时，后头又走来一个丫鬟，“三夫人，怎么了？老远就听见五少爷大呼救命，听得人心里头慌慌的，到底怎么了？”
　　孙氏心中一喜，“晚晴，你来得正好，快进来。”
　　她忙招呼晚晴进了门，晚晴斜睨了采蘋一眼，采蘋撇撇嘴，知趣地退出了门去。
　　“快来，晚晴，”孙氏催促着，担忧地看着床上的王易，“五少爷不肯服药，好像身体状态也不太对劲啊。”
　　王易病怏怏躺在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瘦小的身体，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她们，充满恐惧和敌意。晚晴由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眼，眉头微蹙，“好像是面色更灰白了些，不过，奴婢记得三夫人昨日已经喂过药了啊。”
　　孙氏忧心忡忡：“不是这阵子刚刚有点好转吗，该不会病情又加重了吧？”
　　晚晴像是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道：“好像…是有这个可能，这阵子他的病情有了些好转，所以三夫人您这两天不是抱着他去后院晒了会太阳吗，也许就是那会儿吹了寒风给冻着了…”
　　“胡说，怎么可能？我抱他出去晒太阳都是在午后最暖的时候，也是没有风的时候，给他穿得也是十分暖和，怎么会被寒风吹着呢？”孙氏虎着脸凶道，心里却是毫无底气，毕竟她也不能完全保证王易的病与她毫无关系。
　　晚晴吓了一跳，忙闭上嘴低着头，什么也不敢说了，乖乖站去了身后。孙氏表面虎着脸，心里却是焦虑不安，在屋里踱来踱去，不时地望王易一眼，眼里流露着无奈。
　　“三…夫人，”晚晴见她来回踱了许久的步，战战兢兢地看了床头的那碗药一眼，提醒道：“那个…药要凉了。”
　　孙氏恍然回过神来，望向那碗药，又看了看王易，十分纠结。王易见她俩这么看着自己，更警惕了，把被子裹得更紧，浑身打着哆嗦，最后干脆一把蒙住头，一条缝也不肯露出来。
　　“他不肯服药，这样长期灌他也不是个事。”孙氏叹了口气。
　　晚晴为难地想了想，“要么明日再去请个好大夫来，重新配一剂药给他，但是，今日的这碗药他还是得喝下去的，毕竟耽误了一日，万一闹出点什么差错，老爷那边、四夫人那边…可就都无法交代了。”
　　孙氏心疼地看着闷头在被窝里的王易，轻声道：“目前看来也只有这样了，他现在的身子好像更差了，说不定病情发生了改变，又说不定发生了转移或者恶化，这些还是得请个大夫来看看才能知道。这样吧，我马上去跟老爷请示一下，这碗药，还是要先委屈一下五少爷最后再喝一次。”
　　说着，她咬咬牙走上前，一把掀开了王易的被子。王易毕竟年方五岁，而且四肢肌肉已经开始萎缩，力气自然不能与孙氏抗衡，眼睁睁看着被子被强行掀开了。
　　他一声惊呼，拼命往后闪躲，满脸是抗拒与恐惧，可床也就那么点大，退着退着他就退到了墙边，无处可躲了。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模样，孙氏有些不忍，便最后又好言劝了几句：“五少爷，我保证，这一剂药是你最后一次服用了，我们马上就会去请来最好的大夫给你重新医治，重新配药，今天，你只需要再忍耐最后一次，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也许是她柔声细语的劝说起到了点作用，王易眼里的恐惧似乎减少了一点，变成了迟疑，沉默了许久，他半信半疑道：“你敢保证这剂药真的是我最后一次服用了吗？你敢保证你不是在骗我吗？”
　　孙氏的眼底闪过一丝犹疑，然后坚定道：“是的，我敢保证。”
　　那一丝犹疑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起了疑心，再次强调道：“不管你是不是在骗我，我喝下这一次，今后就绝对不会再喝这个药，到时候你可不要再强迫我，再强迫我我都不会喝的。”
　　孙氏显然愣了一下，眼角瞄了晚晴一眼，像是在求助，不过很快又意识到这样求助也不是办法，只好把心一横，道：“没错，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强迫你喝。”
　　“好。”王易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再那样惊慌抗拒，他乖乖爬到了床头，自觉地端起那碗药。孙氏见状，忙上前准备帮忙，却被他轻轻推开了。
　　“不用帮我，我自己喝。”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是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静，他那苍白的面孔还依稀可见孩童的天真，他的喉咙有些沙哑，透着一股超出年龄的沧桑，“孙姨娘，你要记住你刚刚跟我保证过的，这是我最后一次喝这个药。”
　　话音未落，他自己举起那碗药，皱着眉，捏着鼻子，一口气往肚里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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