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复仇记

　　西京，繁华市井。
　　雅致的闺房，墙上挂着熟悉的山水画。屋子一角的梳妆台，摆放着各种精美的头饰与化妆品。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粉气息，闻起来宁静舒适。陈梅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抚摸着面前的铜镜，镜中的她面容依旧，眉宇间却添了几分忧愁。这些日子以来，父亲陈铨看管甚严，从未让她踏出家门半步。
　　“你还在愁什么呢？”陈铨又迈着步子从身后走进来，“华亭郡主马上就要派人来接你了，到时候你可别给她看这副愁眉苦脸的态度。她说过，今日先叫你去紫霞宫叙叙旧，等来年，册封华亭郡主为皇后的同时，也将你封为田妃。”
　　听闻这个“喜讯”，陈梅不仅没有半点欢喜，只觉心中一凛。
　　“华亭郡主人美心善，当初你们已被遣散，照道理，已经与成山王脱离夫妻关系。现在她继续得宠，本可以将你置之不理，但她还不忘旧情，将你接入宫中让陛下封你为妃，这份恩情，你要懂得感恩才是。”
　　“是吗。”陈梅笑不出来。
　　“她这两天刚从陈国捉拿叛贼凯旋归来，第一时间就来看你，证明将你封妃不是说说而已，”陈铨一边说着，走到陈梅身边自顾自坐下，贴心道：“之前成山王府被遣散的时候我就知道，陛下对成山王的惩罚只不过是走个形式，在他心目中，成山王和周浦王的地位是云泥之别。果不其然，临终前他还是将成山王立为继位人选。”
　　“是吗？”陈梅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子，“可我听到的说法怎么是另一个版本？太监们传言，陛下诏书立的是周浦王啊。”
　　陈铨道：“那些都是谣言罢了，没看见传谣信谣的那群人都被斩首了吗？这些无非是周浦王的余党在那儿企图造势，你千万不要跟他们沾上关系。你看周浦王先前的女人，要么被强制嫁人，要么像那秦塬知府的女儿曹莺一样，从家里逃出去了，现在生死未卜，万一被卖到什么青楼去了，可就悔不当初。”
　　陈梅眉间凝着一团愁云。杨启志被褫夺爵位、遣散全府那一天的情景，包括曹莺从家里逃出来的事，陈梅早已有所耳闻，可是现在，她竟然没来由地羡慕起杨启志的女人，甚至羡慕曹莺——至少逃出去了，哪怕被卖到青楼，好歹也不会每日为了存活而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现在住在这锦衣玉食的家中，就像是住在一座华丽的监牢，每日好吃好喝伺候，却迟早有一天像头养肥了的猪一样逃不过被宰的命运。
　　正忧心忡忡，门外丫鬟走了进来，“小姐，华亭郡主的人来接了。”
　　听到那个名字，陈梅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
　　转眼，紫霞宫。
　　雕梁画栋，飞檐翘角，紫霞宫还是如往日那般富丽堂皇。园中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虽然在先帝临终前，它曾经从莲儿手中短暂收回，但随着先皇的驾崩，它又神奇般地回归了莲儿手中，仿佛莲儿只是出去旅游了一趟。
　　所有的走廊墙角都焚烧着濮国进口的沉香，整个宫殿沉浸在一片宁静祥和的氛围中。穿过重重回廊、厅堂，终于来到莲儿所在的房间。
　　“你来了。”莲儿的声音还是这么好听，“田姐姐，快坐。”
　　听着这声“田姐姐”，陈梅不免觉得有些讽刺。现年十四的莲儿是比陈梅小两岁，但作为杨启光正妻，尊她一声“姐姐”实属破格尊敬。再加上这横生出来的文字狱害她由好好的陈姓改了“田”，一切无非都是莲儿从中作妖。但她又不得不像父亲说的那样“心怀感恩”，向面前的莲儿低头赔笑，实在是有够勉强。
　　“听闻华亭郡主刚刚从陈国凯旋而归，小女景仰万分，为华亭郡主的勇敢而骄傲，也为您舍己为国、铲除叛贼势力的付出而钦佩不已。身为女子，华亭郡主巾帼不让须眉，独自带兵勇闯敌国最险要之处，铲除敌国余孽，捉拿叛贼，壮志凌云，战功彪炳，您的英勇无畏将成为整个周国人民的榜样，您的辛勤付出和卓越贡献将被铭记在每个人的心中。愿家的温暖抚慰您所有的辛劳……”陈梅一番虚情假意的客套。
　　莲儿谦虚一笑，“区区一程，何来‘战功’，我今天叫田姐姐前来宫中，一是告诉你来年将会册封你为妃的喜讯，二是想与你分享一下我此趟陈国之行的‘战利品’。”
　　陈梅一愣，目光顺着莲儿的手指，移向身后里屋。采蘋适时地掀开门帘，露出里面的王春华，“出来。”
　　只见王春华穿着一身青灰色奴仆的衣裳，脸上明显有被虐打过的痕迹，她跪在地上，双手被反绑束缚在身后，只用两条膝盖跪在地上，费力地一步步挪动，好不容易才挪到了外屋，跪在莲儿脚边。
　　陈梅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她从没见过王春华，但从王春华的模样来看，遭遇虐待之前应是个国色天香、沉鱼落雁的大美人。
　　“给客人擦鞋。”采蘋对地上的王春华命令道。
　　王春华跪着走去屋子一角，从角落里用嘴叼出一块布，爬到陈梅面前，弯下腰，用嘴叼着那块布费力地给陈梅擦拭脚上的鞋子。
　　陈梅大惊，下意识想缩回脚，却被面前莲儿与采蘋的眼神吓得一动不敢动。莲儿虽然面带和善的微笑，采蘋虽然看似一副恭敬的样子，却都好似面带杀气的索命妖女。陈梅强忍着心头的不适，任凭王春华叼着那块布给她两只脚擦拭着，一点一点，直到全部擦拭得干干净净。
　　“田姐姐，”莲儿温柔好听的声音鬼魅一般响起，“这新奴隶，服侍得可还算满意？”
　　陈梅忍着脊背的冷汗，强颜欢笑：“服务周到，呵护备注，实在满意至极。”
　　莲儿也满意地笑了，指着地上的王春华，“来，跟未来的田妃娘娘介绍一下，你曾经的王家，专门服侍你的丫鬟，有几个？”
　　王春华放下口中的布，把头低到不能再低，哑着嗓子道：“四个。”
　　她沙哑的喉咙让陈梅一惊，“她的声音怎么了？”
　　莲儿淡淡道：“一个奴隶，会做事就够了，会不会说话，并不十分重要。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花鸟虫鱼之所以讨人喜欢，并非因为它们生得美，而是因为它们不会说话啊。”
　　说着，莲儿发出清脆好听的笑声：“呵呵，若是夏妃娘娘的那条狗会说话，出口都是污秽不堪之詈语，它还会讨那么多人喜爱吗？”
　　陈梅听得冷汗直冒，夏妃和狗在宁妃的宫殿前摔得脑浆迸裂的惨景还历历在目。再结合书画展览时莲儿联合宁妃栽赃萧嫔、李祥联合太医院偷减药材、宁妃又联手太医院栽赃夏妃……陈梅越发觉得面前的莲儿就是那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越看那甜美可爱的笑容越觉得阴森恐怖。
　　可无论如何，口中只能附和着，强颜欢笑：“这番道理，经华亭郡主这么一说，还真是让小女恍然大悟呢。”
　　笑过之后，莲儿又恢复温柔贤淑的模样，“言归正传，自从成山王即位，我也知道，身为帝王，他不可能只有一个妻子，必有六宫妃嫔为他开枝散叶。只有田姐姐与我旧时相识，我们现在就商量好了，到时候可要住得近点，方便随时走动。”
　　陈梅又是冷汗直冒。面前王春华这一幕已经够渗人的了，以后还要离“妖女”住得更近，随时走动，可不是在睡梦中都睡不踏实？
　　时间过得无比漫长。从紫霞宫“叙旧”出来，陈梅的两腿还在紧张得微微颤抖，手里的绢子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湿。
　　看见外头的太阳，她一时间觉得两眼发花，天旋地转。身后仿佛还能感觉到莲儿那双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脊背，仿佛还能听到王春华又被痛打，喉咙里发出嘶哑而痛苦的惨叫。
　　阿富阿贵负责护送陈梅出宫。紫霞宫走到门口并没有多远，陈铨的管家与轿夫已经在宫门外等候多时了。
　　陈梅面带忧色，不愿加快步伐。回头望了望那富丽堂皇却又阴森恐怖的紫霞宫，向前望，却又是距离不远的宫门、“铁牢笼”一般的家。真可谓前有虎口、后有狼窝，想起这一切，真叫她进退两难，左不是右不是，进不是退不是。
　　眼前的道路十分宽敞，她却觉得没有一条路是自己的活路。走在出宫的路上，她小心翼翼，直到那富丽堂皇的紫霞宫彻底消失在身后视野里，这才安心舒了口气。也唯有在这段后头看不见紫霞宫、前头也暂时看不见宫门的短暂的路上，她的心才能勉强放下一些。
　　她小心翼翼瞥了紧随身后的阿富阿贵一眼，有意放慢了步伐，哪怕只是拖慢片刻脚步，也能让心情放松的时间稍微长些。却在此时，身后那两个声音小声地叫住了她，“田小姐。”
　　陈梅诧异地回头，望着身后这两个“莲儿的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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