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童话

　　睡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我终于清醒了许多，起床洗了个澡，觉得肚子饿的有些难受，便下楼来到厨房。桌子上伊森给我留了张字条，告诉我替我煲了排骨汤，橱柜里有线面，醒来以后可以自己煮线面吃。伸手摸了摸汤煲，汤还是热的，我很快替自己做好了线面。吃完肚子里舒服了许多，一天都没有出门，有些怀念外面的空气，我来到露台上，却发现不远处草坪边的阳光房里亮着灯，似乎有人在里面。也许是瑞克吧，我朝着阳光房走去。
　　“……你答应过会好好照顾她的，你让我怎么放心！”瑞克似乎和谁在说话，我停下脚步，发现原来是瑞克和伊森。外面比较昏暗，他们看不见我。
　　“对不起，的确是我疏忽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对不起你知不知道如果昨天晚上我没有回来，如果我没有进厨房，如果我没有及时发现她在发烧，事情会怎么样？”
　　“瑞克，我不比你爱她爱得少，我说了对不起，我以后会加倍注意的。你知道我爱他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父亲还要再说什么，突然伊森很不客气的打断了他，“你以为我不难受自责吗？你以为看着她又躺在病床上我就能比你好受到哪里去吗？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爱她，我想我比你要更懂得怎么去疼她，去爱她，去保护她，问问你自己，你有没有资格对我说教!还有，你最好离她远点，别忘了你给她带去过怎样的伤害！我会尽快带她离开你的……”
　　“伊森，你怎么可以这么和我父亲说话！”虽然他们的对话有太多让我莫名其妙的内容，但是，听到伊森说要将我带离自己父亲的身边，我还是忍不住走进了他们的谈话中。
　　“伊森，他是我的父亲，你知道他对我没有恶意，也许只是说话急躁了一些，你应该理解他的。”
　　我又转向瑞克，“瑞克，真的不是伊森的错，我以为我只是受了凉有些头疼，睡一觉就好了，我没有告诉伊森我不舒服，他怎么可能知道？别责怪他了，他对我真的很好。
　　伊森和瑞克盯着我半天都没有说话，似乎心思并不在我的话上。最终还是瑞克开了口，“素，你在外面多久了？”
　　“怎么，你们说了什么不想让我听见的事情？”
　　“不是……”两个人同时开口，瑞克看了伊森一眼，闭上嘴。
　　“我们并没有说什么，素，对不起，我刚刚说的话是有些不客气，我想我是昏了头了。我是来问瑞克，后天我能不能带你去伦敦玩一个礼拜，他担心你的身体没有恢复，不答应。”
　　“这样，那为什么怕我听见？”
　　“我建议伊森主动告诉你他放弃了这次旅行，不要让你知道是我不答应，省得你老来缠我求我放你出门。我担心你的身体。”瑞克接过话题。
　　原来是这样！我立马一脸哀求的看着瑞克，“我没事了，让我出门吧，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气，憋坏了，求你了，好吗？我真的很盼望这次旅行。”
　　瑞克叹了口气，“怕什么来什么。明天看看你的状况再说吧。”至少他没有拒绝。
　　伊森告辞离开，我送他出了门，返回后院，父亲仍坐在太阳房里。我走到他身边坐下，“瑞克，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安妮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这么问？她的事情能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但是我每次提起她，你和伊森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谁也不肯多说什么，她是我的养母，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我知道？伊森说是你对不起安妮，如果不是因为你，安妮不会死，是真的吗？”我一口气问出了心中的许多问题。
　　瑞克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威士忌给自己倒了一杯，加入冰块，回到我身边坐下，又从西装口袋里拿出雪茄盒，抽出一根Cohiba Siglo II用雪茄刀剪开，慢慢的划着火柴点燃雪茄，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素，我不想提她，真的是因为我的心里有太多的内疚和伤痛。和别人谈论她的故事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将自己本来就很难愈合的伤口再次撕开再捅上几刀，也许是我太自私，我的身心无法承受那种痛楚。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伤害她更让我后悔的事情了。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所以，真的是你伤害了她。”
　　“是的，素，是我混蛋，居然能够忍心伤害这世上最爱我的女人，她是天使，而我简直是魔鬼，我错了，错的不可饶恕，所以，上帝为了惩罚我，把那个最纯洁美好的灵魂从我的身边带走了。希望，能带她回到那个没有伤痛和仇恨的天堂，为她创造一个只有爱的童话，这样也许才能弥补一些我心里的内疚。”瑞克的手撑在额头上，向后轻轻靠在沙发中，“素，对不起，能不提她吗，我不愿意让你看见你的父亲也有这么无助的一面，无论如何，我失去了她，今生我都不会原谅自己，但是感谢上帝，还是给我留下了一丝希望，为我留下了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跟着安妮一起走了。给我点时间适应没有她的生活好吗？我答应你，有一天，你会了解这整个故事的。”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的感觉又在袭击着我的胸腔，我好想用我最大的能力去安慰如此无助伤心的瑞克，去让他快乐。几乎不假思索本能的，我走到瑞克面前，将他的头揽入我的怀中，紧紧抱住了他。那一刻，我想我明白了什么是爱一个人的真正感觉，就是想用自己的整颗心，整个灵魂去包容，去抚慰，去让一个人活得开心，哪怕自己再渺小，对方再强大，哪怕在外人看来有多么不自量力，都愿意为那个人贡献出自己的全部，就像伊森说的，为了那个人，燃尽自己的生命，只希望他好。对于伊森，我很努力的尝试过，几乎让我自己都以为我已经爱上他了，但这一刻我却突然明白，对他，我从来没有走入过那么深的感情，不论我多么努力，自己并没有爱上伊森。
　　瑞克的呼吸微微一滞，却没有动，任由我抱着他，无意识的将手指慢慢插过他软软的卷发。古龙水，雪茄，威士忌的味道淡淡的混合在一起，这样的味道似乎才是我熟悉的味道，填补了我记忆中的某一段空白。我贪婪的呼吸着……好一阵子，他轻轻挣脱我的手臂，我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他，终究是我的父亲。我有些慌张的退开几步，“对不起，瑞克，我，我突然很心疼你，安妮已经不在了，别再这么折磨你自己了好吗，你的生活还要继续，我，我希望你能走出来，希望你能再次找到……找到一段真爱。”
　　瑞克握着我的手，“Kiddo，时间长了我会好的，别担心，你的路要好好走下去，伊森是个好男人，嫁给他吧，他会给你你想要的幸福的，把你交到他的手中，我很放心。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嫁给伊森？那瑞克怎么办，我突然间异常的失落和绝望。并不是因为明白自己并不爱伊森，而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居然在短短的这段时间里爱上了瑞克，爱上了自己的父亲，虽然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养父，可是伦理道德上，他仍旧是我的父亲，这是一道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鸿沟。我勉强笑了笑，“他是对我挺好的，我会考虑。瑞克，不好意思，我有些累了，想先回房间了。”
　　瑞克点了点头，我转身失魂落魄的回到卧室，没有开灯，隔着窗户，远远地望着太阳房里的灯光和瑞克身影。他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威士忌，我就那么默默陪着他直到深夜两点多，有好一阵子没有见过他伸手倒酒，我猜他是睡着了，于是我抱起床上的毯子，再次悄悄走到他的身边。初秋海边的深夜已经有了些许寒意，他蜷缩着身子躺在长沙发上，下巴上隐隐有些青茬，紧闭的眼角依稀还有泪痕，这就是那个外人眼中叱咤风云无往不能的瑞克安德森，我的父亲？此时此刻，他只是像个无助，需要人心疼的孩子。天知道我多么希望他不是我的父亲!
　　我小心替他脱掉鞋，盖上毛毯，又点燃了阳光房中的壁炉。他醉的很厉害，睡的那么熟，没有一丝反应。我大着胆子伸手抚了抚他额前的乱发，拭去他眼角的泪痕，最后，吻上了他薄薄的线条硬朗的好看的唇。他的手臂动了动，露出左腕上那块江诗丹顿传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块手表对我有一些很特别的意义，从我在医院清醒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但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安妮，安妮……是我混蛋……不要，不要这么折磨我了……”瑞克的身体在毛毯下蜷得更紧了些，双手捂着自己心脏的位置，泪水又重新涌出他的眼角，“安妮，是我活该，罚我这辈子都不再快乐，我接受，我罪有应得……只要能让你快乐……”瑞克无意识的不断重复着那个名字，重复着他无尽的懊悔和痛苦。我再次替他擦去流下的泪水，我妒忌那个女人，那个叫安妮的女人，那个应该是我养母的女人，造物弄人，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她用生命爱着的男人也在用自己的生命爱着她啊，她走了，结束了自己的痛苦，可留给瑞克的却是无尽的思念，没有人，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再能像她一样占据他的心。我叹了口气，又俯身吻了吻瑞克的前额，上帝，能不能不要开这么大的玩笑，明明相爱，却让他们阴阳永隔，能不能不要让瑞克这么痛苦的活着？有的时候，活下去的确是比死更需要勇气的。真的很妒忌那个女人，真的很想替代她好好爱瑞克，或者，不奢望瑞克能像爱她那样爱我，哪怕我只能偷偷的照顾他，哪怕他最终注定要爱上别的女人，只要能让他快乐，我什么都愿意做。
　　阳光房里渐渐暖和起来，确认瑞克不会着凉，我又替他整了整盖在身上的毯子，便返身回到自己的卧室，但是整晚我都不曾再睡着，我知道自己不会嫁给伊森，不管以前他是不是我的未婚夫都不再重要，因为，我的心里有了别人，哪怕只是个永恒的禁忌，我也无法再接纳其他男人。只是，我需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伊森是个好男人，我不能伤害他。
　　六七点钟的时候，我闻到房子里传来咖啡的香味，是瑞克。我走下楼梯，瑞克已经在书房里专注的查阅及回复邮件了，时而深思，时而在记事本上奋笔疾书，时而飞快的在键盘上打字。看上去他刚洗过澡，刮干净胡子，又换了一身整齐笔挺的西装，周身散发着一种成熟的魅力。昨夜那个伤心，绝望，不知所措的瑞克仿佛只是我的一场梦。我在门口踌躇了一阵子，瑞克一边盯着电脑屏幕，一边开口，“素，进来吧，早看见你了，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你……你需要我给你做早餐吗？”我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
　　“嗯，不用了，我一会儿就得走，估计来不及吃早饭了。”瑞克没有抬头，依旧在飞快地打字回复着邮件。
　　“那，这包牛油饼干你带着路上吃吧，不吃早饭不是好习惯。”我把一包我最喜欢的Walker牛油饼干放在他的书桌上，“里面有独立的六个小包，别吃太多了，热量很高的，一次一包就差不多了。”
　　瑞克一边继续工作，一边拿过饼干，“小东西，以前你就爱往我手里塞零食，这个习惯还没忘！放心，我会记着吃的。”
　　“那——你今晚回来吗？”
　　瑞克放下手中的工作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搂了搂我的肩膀，“小家伙，我马上就去机场飞洛杉矶，电影公司那边有些事情要处理，明天或者后天才会回来。”看着我略有些失望的神情，瑞克想了想很快补充道，“我答应了，明天你和伊森去伦敦吧，我相信他会好好照顾你的，他比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你要上心多了。”瑞克自嘲的笑了笑。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准备走了。”
　　“瑞克，可以问问你的手表的来历吗？这年头，戴手表的人真不多了，而且，在医院醒来第一眼看见你的手表的时候，我觉得似乎对我来说它非常特别，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瑞克关上电脑和工作笔记一起装进公文包，然后走到办公桌前面半靠半坐在桌面上，拿起牛油饼干打开取出一小包，撕开包装就着咖啡吃了一块，“很好吃，一直都是我喜欢的味道，你居然还没有忘，Kiddo，真懂得疼你老爸！”
　　“你在转移话题。”
　　“实在不想告诉你，那是你帮安妮精心挑选的送给我的礼物，表的名字是传承，你们希望我能延续我事业的成功传奇，希望我能快乐，并传承到永远。很贪心的愿望，是吗？”瑞克苦笑了一下，“谁知道却成了痛苦的传承，永远提醒我我所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误。”
　　我伸了伸舌头，“不好意思啊，又戳中你的伤心处了，不过既然这是你心中最深的伤，那么别戴着它了，为什么要时刻提醒自己这种伤痛呢？还有，为什么这块表上面有些毁坏的痕迹？”
　　瑞克没有完全回答我的问题，揉了揉我的脑袋，“Kiddo，你不懂，这是她给我留下的唯一东西，也是她对我的真心期望，不论我们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她送我这块表的时候，里面包含的只有她对我深深的爱，而最终我戴上这块表的时候，却再也无法回报她给我的一切，只剩下深深后悔的机会了。她的所有，她仅存的所有都在这块表里，这辈子，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会脱下它的。”瑞克在我额前吻了一下，“好了，小家伙，那是个很长很悲伤的故事，有空我会告诉你的，现在我要走了，你也赶紧去准备你的行李吧，看来你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在伦敦玩得开心！到了记得给我打电话报平安！”
　　“等等，瑞克，”我叫住他，“以后无论你去哪里出差，到达后，也给我个电话，至少一个短信，让我知道你平安到达目的地了，好吗？还有，别再喝那么多酒了，伤身体。”
　　瑞克拎起公文包，看着我点了点头，走出家门，上了已经在门口等着他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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