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童话

　　打开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是瑞克。
　　“我临时决定来伦敦开个会，没订酒店，没有空房间了，能在这儿过一夜吗？”
　　“瑞克，你不是个会撒谎的人，这把年纪，还是不要学了。”我淡淡的戳破他的谎言，“瑞克安德森在伦敦开会找不到可以入住的酒店？”
　　“呃，没想着订，直接就奔这儿来了。”他的脸红了红，“外面雨大，别赶我走了吧？”
　　我直接走回露台上，瑞克在我身后关上门，也来到露台。
　　“伦敦的雨永远都是那么细细绵绵的，很大吗？不会淋透你的。”
　　“我身体最近不太好，医生说淋雨会感染肺炎。可怜一下我这个没人疼的老家伙吧？这儿的天气真冷。”
　　“只有两个卧室，另外一个是明祺的，你介意吗？”我把念念抱回房间里，“洗个热水澡去吧，别生病，你块头大，要去医院我可抱不动你。”
　　我翻出一条新的浴巾递给他，“我去给你准备些吃的。”
　　瑞克扔下行李进了浴室，我从冰箱拿出晚上剩下的牛肉炖蔬菜放进锅里热了热，瑞克喜欢新鲜的罗勒叶，我切了些细丝加进炖好的牛肉里，然后取出下午刚买的新鲜面包和牛油，摆上桌子。瑞克也差不多洗完了。
　　“谢谢你！你还记得我喜欢吃的东西。”
　　“你知道我曾认认真真的深爱过你。”
　　“别再用曾经这个词，你仍旧爱着我，就像我仍旧爱着你一样。”
　　“不一样，瑞克，你看，经历了那么多，我好不容易走出来了，建立了自己简简单单的生活，我很满意我现在的状态。而你，”我顿了顿，“你也另外有了自己的家庭，我们都走上了正常轨道。”
　　“好吧，庆祝你找到你的简简单单的生活，和我的儿子。我翻了不少资料，看了不少书，也问了不少儿童心理学家，都证明了一个老掉牙的观念，要想孩子健康成长，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
　　“我没有完整的家庭，也不见得有什么成长问题。”
　　“可怜的小家伙，你是别无选择，成长得那么辛苦，而我们的儿子有选择，你可以替他选择更好的生活，至少，是个完整的生活。”
　　“是啊，我一直在考虑，其实嫁给明祺就是个很好的选择。”
　　“安妮，别闹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我突然间很想告诉你你离开以后我的故事。”
　　“洗耳恭听，也许交流是我们重新接纳彼此的最好方式，过去，我们的交流太少了。对了，你的炖牛肉还是一样的好吃，一样的合我的胃口，这些年，再没有吃到过这么好吃的了。”
　　“你曾经是我的全部。那时的我，虽然有所谓的事业，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配得上你，我很努力的想配得上安德森夫人这个称呼。”
　　“傻孩子，告诉我，什么是安德森夫人的标准？我怎么都不知道有这些条条框框？”
　　我笑了笑，“因为你太完美了，王子不都是要公主才能配得上吗？”
　　“那可不一定，青蛙也有可能娶到公主。”
　　“很不幸的，那青蛙其实也是王子变的，”我看了看瑞克，他无奈地笑笑，“好吧，只是童话而已，哄小孩子的。”
　　“我的奶奶信佛，她没读过书，也没什么大道理可以和我说，但是我小的时候她常常给我讲佛经里的故事。有一个故事我记得很牢，说是一位旅人倒在途中饥寒交迫，一只熊，一只狐狸和一只兔子发现了他，熊替他捉来了鱼，狐狸采来了葡萄，可是兔子太过渺小，它什么也做不了，于是……”
　　“安妮……”瑞克放下手中的餐具站起身。
　　“于是它用自己的身体生起一堆火，为旅人取暖。”
　　“安妮，那只是宗教故事，舍身取义是好事，但是你想过我的感受吗，如果我们换个角度，你站在我的位置上，会是感激多一些还是悲伤多一些？我打赌，你根本不会允许我牺牲自己，想想看，我去中东换回你，你的感受如何？你希望我做那只兔子吗？”他走到我身边轻轻将我的头揽入他的怀抱。
　　我没有接口，因为我知道他是对的。轻轻挣脱他的怀抱，“你走了以后，我的生活像是地狱，虽然我知道那一切终会发生，也准备好了承受那些痛，但是真正发生，才知道和想象大不一样，不是我能承受的痛，因为太爱，太在乎，所以一旦失去，我无法越过这个坎。而且，你很有些残忍，我的错，你却迁怒于奶奶，让我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我坚持着努力活下去，继续自己的生活，没有希望，没有快乐，什么都没有了，但我仍旧卑微的坚持，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会偷偷上网看看你，那种感觉很无奈，像是吸毒，明知道只会越陷越深，却戒不掉，哪怕只有短暂的快乐，看着你，知道你的近况，知道你一切都好，心中有个部分便会稍稍平静一些，虽然没有办法掩盖过痛苦，但聊胜于无。”
　　“对不起……”
　　“瑞克，你没有错。我恨过，抱怨过生活对我如此不公，但是这么久，我想通了，放下了，才会如此平静的和你讲述那段往事。你并不知道整件事的起因经过，作为一个男人的正常反应，看见自己的妻子那样不堪，没有人会保持理智。你真的没有错，不用再自责了，这些是我的真心话，而奶奶的事是个意外，要说谁错了，一切的起因皆在于我。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就要有勇气承担所有后果。”
　　“安妮，我有很大的责任。以我对自己集团和市场以及经济形势的了解，我应该早就要觉察那些注入公司的资金来路有问题。可那时的我，经历了极度的打击和不自信，突然生意出现转机，那种劫后余生的兴奋冲昏了我的头脑，而赌徒的心理让我一翻身就专注于我所憧憬的商业帝国，是我忽略了你。”
　　“请你不要再自责了，瑞克，你宁愿委屈自己也要给我最好的条件，平心而论，你是个好丈夫，我对你没有不满和抱怨。我以为生活可以就那么浑浑噩噩的继续下去，直到看见你的婚讯。”
　　“珊卓拉是个热情的女孩，痛苦伤心中的我需要一种活力来帮我解脱，重新开始生活。”瑞克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我理解，瑞克，真的，那种情况下，你真没有做错什么，而且，你能走入门当户对的婚姻，那也是我期望的。只是临了，看着我最爱的人即将成为其他女人的丈夫，我很难接受。”
　　“尤其是那个处心积虑安排一切来伤害你的女人。”
　　“她只是催化剂而已，不论有没有她，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她只是让那一幕的发生猝不及防而已，我迟早会向你提出离婚。她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相反，她的所作所为，只是因为她和我一样爱着你。她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做的事情并不光彩，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你懂吗，无论你怎么想，只要伤害你，就是我的敌人。”
　　“我为自己难过，为你庆幸，庆幸你终于可以继续前行。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好从片场请了几个礼拜的假调整。程子霖邀请我和他去日本，我只是知道需要找些事情不让自己闲下来。后来在日本看到那块手表，觉得它和你很相配，是我一时糊涂，想着应该送你一件结婚礼物，才那么愚蠢的去了美国。”
　　“如果我当时能对你好一些，至少给你一点点的安慰，你也许就不会经历那么多的痛苦了。我真混蛋。”
　　我站起身抱住瑞克，“都过去了，不用抱歉，你的反应我真的完全可以理解，而且，不经历痛苦，我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涅槃重生。你不欠我，连着救了我两次，怎么说都该是我欠你的。我解开了自己的心结，希望也能解开你的。你是个好男人，只是我们有缘无份，有的时候生活就是这样，一再错过，待到转身，彼此已经都不在原地了。”
　　“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你。”
　　“不早了，”我放开瑞克，“我要哄念念睡觉了，7个小时的时差，你也该累了，要不你去明祺的房间吧，他回来之前我会帮他重新洗换床单。”
　　瑞克轻轻吻了吻我的前额，“可以让我哄他睡觉吗？”他的神情让我不忍拒绝。
　　我点点头。念念在客厅里的爬行垫上专心致志的玩自己的玩具，看着走近的瑞克，他放下玩具伸出双手。这个世界上，真的是血浓于水的。瑞克小心的抱起他，随我来到我的卧室，将念念放进我床边的婴儿床里，替他盖上小被子。他的动作那么轻柔，像是在对待一件无价之宝，有那么一刹那，我真的好希望天天都能看到这样的场景。念念半闭着眼睛，突然间伸手抓住瑞克的大手，将他的手指塞进自己的嘴里。瑞克一时间手足无措的望着我，我笑了笑，“小孩子就是这样，抓住什么都往嘴里放，让他叼一会儿吧，他很快就会睡着的。”
　　瑞克立马一动也不敢动的僵在那儿，生怕打扰了念念的兴致。念念叼着他的手指很安心的进入了梦乡，我突然想起瑞克在医院里的那一天，他也这么握着我的手指，睡得很安心……
　　他在厅里的长沙发上蜷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却留下了行李箱里的一大半衣物和洗漱用品和一张便笺，“我还会回来。”看来这将是一场持久战。
　　明祺和我还是经常通话，这天和明祺聊天的时候我又提到瑞克。“若依，你不觉得这几天你的精神都好了许多吗，我可以从你的语气中听出一种久违了的活力。”
　　“好了，是因为我把憋了这么久想说的话终于和他面对面地说出来了，我很放松。对了，你不介意鸠占鹊巢？”
　　“不，一点都不，反正最近我没有计划回去，瑞克帮我联系上了一个非常有经验的心胸外科专家，我要安排小清来美国看病，他可能能帮助小清。”
　　“真的？”我在电脑那头差点跳起来，“太好了！进展如何？”
　　“我给他看了小清在中国医院的各种诊断证明和片子，他说这种病症很罕见，他有兴趣研究，如果病人不介意的话，他愿意将小清作为他的研究对象，尽一切可能治疗。小清也答应了试一试。”
　　“真的太好了，至少于清有希望了！真可惜带着念念我不方便到处跑，否则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去中国看看她。”
　　“好了，猪，你还是认真的先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吧，听我的话，换个角度，站在对方的角度替对方考虑，不要总是把你主观的意志强加给别人，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死猴子，总是想方设法给我上课！把那个老家伙送到这儿来是不是你的主意？这可是你的家，真没见过你这么大方的！”
　　“你不是付了我租金吗？再加上替我布置打扫房子，这么好的租客哪里去找？我总得替你做点什么吧。”
　　又是两三个礼拜过去，那个周末的晚上，七八点钟门铃又响了，开门，毫无悬念的又是瑞克。
　　“我可以帮你打电话订酒店，现在一定有空房间。”
　　“最近生意不是太好，要尽量节约出行费用。”
　　“那就不要私人飞机，普通套房代替总统套房吧。”
　　“嗯，下回可以考虑一下，看看商业航空公司的航班时间能不能对的上。”
　　“瑞克，我是认真的，你不该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我只是来看看我的儿子，法律上我有这个权利吧？”
　　“那么你请律师吧，和我打官司争抚养权，但是法律上一般会把孩子判给母亲，我有足够的时间和能力抚养他。不过也难说，你们两个家族那么有钱，可以请一大堆律师帮你打赢这场官司，尤其你们可以证明孩子母亲之前的种种劣迹。你真的要那么做吗？瑞克，我的生活中就只剩下念念了，再给我一点时间不行吗？”
　　瑞克沉默了，有些悲哀的望着我好一阵子，“我永远不会把他从你身边抢走，我只是想看看他，毕竟，他是我和我最爱的女人的结晶。我已经对不起她了，不会再对不起他们。”一时间有些尴尬，我挺后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要把气氛搞得这么沉闷。
　　“至少说明你还是很在乎我儿子的，不会随便把他当礼物送人，”瑞克缓和了气氛，“家里有什么东西吃吗？我饿了，或者我们出去吃？”
　　“下回吧，我没准备好出门，等我准备好了，估计天也该亮了。”我随口应道，似乎想顺着瑞克的话忘记刚才的不快。
　　“下回？好的，下回我早些通知你！”瑞克很兴奋，我才意识到，我怎么就随随便便又为他打开了一扇门！
　　“我想吃那种里面有汤的小包子，你可以帮我做吗？”
　　“没有材料啊……”我话音未落，瑞克从箱子里取出一个满满当当的塑料袋，“我去了唐人街一趟，应该差不多了。”
　　“真是麻烦，既然去了唐人街，直接在那儿点了吃了不是更好？”
　　“那儿的东西只有餐馆的味道，没有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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