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童话

　　“住嘴！”病床上的瑞克醒了过来，有些虚弱，却很愤怒的朝着海伦用力吼出声。他的脸色因为气愤而呈现略微不正常的绯红，他用力的拔下氧气管，想要坐起身，却伤到手背上的输液针头扎进去的位置，鲜血开始从针头处渗出来。
　　“Honey，别乱动，别伤着自己！”海伦扶住他的肩膀，想帮他一把，他却用力的推开她，“你出去！”
　　“瑞克，你怎么能为了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骗子和我发火？你一定是发烧有些神志不清了吧，我是海伦啊，我不在乎你找个像安妮的女孩消磨时间，可是你醒醒啊，安妮已经死了，你再怎么找，都只是安妮的替身而已，她不是真的，你醒醒吧，安妮已经死了，那个不知廉耻的利用了你又伤害了你的女人已经死了！”
　　“出去！”我从未见过盛怒之下的瑞克，却又带着一丝慌乱。想必，这个故事就算不是百分之百真实，也差不离了。
　　“瑞克，好像该出去的人是我。”我扶着墙慢慢的转过身，正好撞上急匆匆赶进来的伊森。
　　“素，你怎么了？”伊森扶住我，有些震惊的看着病房里的人。我想他也是知情的，海伦提到他曾经替我编什么故事。海伦看着这场混乱，摇了摇头，“瑞克，等你清醒了我再来吧，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受的伤害还不够吗！”她拿起包，转身出了病房。
　　“素，不要听她胡说八道……”瑞克不管不顾的撕开手背上的输液管，踉踉跄跄下了床，光着脚冲到我的面前，语无伦次的说到，“素，不要相信别人对你说的话，求你，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根本不知道实情!她不是那样的，真的不是……”伊森推开了瑞克想要抓住我的手，一阵剧烈的咳嗽让瑞克虚弱无力的半靠在我身边的墙上，咳嗽让他的呼吸都变得艰难，他却仍旧徒劳地向我伸出手。
　　他的解释好奇怪好苍白无力。我望着艰难的试图支撑自己的身体，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恐惧的感情盯着我的瑞克，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什么样的恐惧，能让这个外人看来无所不能的男人变成这般模样。我挣脱伊森紧拥着我的胳膊，轻轻握住瑞克向我伸出的手，压住还在流血的输液管针头埋进血管的地方，扶着他慢慢回到病床边，掀开被子让他重新躺好。摸了摸瑞克的额头，他还在发烧，但是并不高了，替他理了理额前的乱发，虽然泪水止不住的流淌，我却很平静的开口问，“瑞克，你没事吧，告诉我，怎么会进急诊室？”
　　“我，我没事，”瑞克迟疑着回答我，“这几天的确不太舒服，也没怎么用心吃饭，下午在公司，我突然胸部剧烈疼痛，喘不过气来，还以为是心脏出了问题，他们把我送到医院，检查后只是因为感冒没有及时治愈而引起的急性肺炎，肺部肿大压迫到了肋骨引起的胸部疼痛，没有大碍，医生给我注射了抗生素和一些营养素，晚上我就能回家休养了。别担心，我真的没事，没有骗你……”
　　我释然的笑了笑，擦去流到唇边的泪水，“太好了，你没事就好，我接到电话，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真的好害怕失去你。现在知道你没事，我总算是放心了。”
　　我转身叫来护士，替瑞克重新处置好输液管，然后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瑞克和伊森，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甚至什么都不想问，只是觉得很累。他们两个人也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我，看着我反常的平静，似乎谁也不敢开口。许久，我转向伊森，“能陪我出去一会儿吗？”
　　“素……”瑞克撑着身体想坐起来，我轻轻按住他的肩膀，“瑞克，休息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我保证。”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加上“保证”，也许只是为了瑞克目光中我从未见过的让人心疼的柔弱和些许哀求。
　　伊森跟着我来到医院楼下，坐在树下的长椅上。
　　“素，我……”
　　“伊森，陪我坐一会儿，什么都不用说。我的脑子很乱，不要再让我更混乱了。坐在我身边就好，对不起，伊森，我现在只想有个人陪在我身边，我知道自己很自私，可是我没有其他人了。”
　　伊森搂了搂我的肩膀，“素，没关系，我明白。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这个承诺，永远都不会变。”
　　我闭上眼睛，就这么沉默的坐着，沉默的流泪。伊森也很配合的静静陪着我，时不时帮我擦去眼泪。一个多小时，我站起身，“好了，谢谢你伊森，我回病房了，放心，我没事，而且，我想我也知道我该怎么做了。我去看看瑞克，晚点医生让他离开的话我会接他回家。不用担心，我不能说自己很好，但是我会处理好的。”
　　伊森用力抱了抱我，“猪，自己保重，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相信自己就行了，记住，你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不要在乎别人对你说什么，你有一颗这世上我所见过的最善良的心。你有什么决定或者想法，如果想找人聊聊，你知道你永远都能找到我。有事别自己在心里憋着，我的手机24小时开机。”
　　我点点头，返回瑞克的病房。
　　瑞克睁着眼睛半靠在床头，目不转睛的盯着门，看到我回来，才稍稍放松了一些。我轻轻关上病房门，坐在瑞克身边。
　　“Kiddo，你听我解释……”
　　“不要，瑞克，求你。”我把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瑞克，什么都不要说，听我说好吗。”
　　“瑞克，我现在有些理解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我想起过去了，我不怪你们，看来，应该真的是很糟糕的过去。别紧张，事实上我还是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些东西很接近了，我自己会弄明白的，不过至少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女儿。”
　　“素，你不是，我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做你的父亲，这真的是个糟糕的主意，别怪伊森，一切真的都是为了你好，我们似乎别无选择……”
　　“挺开心我不是你的女儿。但是我不想从你们嘴里知道我是谁，我不相信了。我可以告诉你，瑞克，我从没有这么矛盾过。如果我是安妮，那么，我相信安妮深深的伤害过你，以至于你宁愿告诉自己她已经死了，宁愿让自己痛苦的沉浸在对过去的安妮的回忆中都不愿意再接受我，还想尽一切办法把我往伊森怀里推，你很讨厌我这个只有安妮的躯壳，却没有安妮的灵魂，也无法再为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忏悔的素，对吗；如果我不是安妮，那么，更糟，我只是你找的一个替代品，只是另外一个女孩的影子，用来满足你对安妮美好的一面的回忆，而看来你有些厌倦了，才会迫不及待地想把我嫁给伊森。多可笑，醒来的时候，我以为，至少我有一个爱我的未婚夫，有一个为了救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父亲，可是现在才发现，原来我真的在这个世界上一无所有，连自己都没有了……”
　　“素，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的，上帝作证，安妮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善良的天使，我怎么可能讨厌安妮，不可能的，只要我的生命还存在于我的躯壳内，我就不会停止爱安妮，爱你，你知道吗，无论是我还是伊森，都深深的爱着你，都是为了保护你！求你不要这么说！”
　　“你爱我？”
　　“……”
　　“你知道我爱你，知道再世为人的素也像安妮一样无可挽回的爱上了你，对吗？”
　　“……”
　　“既然素就是安妮，安妮就是素，你那么深刻的爱着安妮，你能试着去爱素吗？我不知道安妮对你的爱有多深刻，但是我知道，为了你，素也可以做任何事情。”我的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如果瑞克答应我，那么我将永远不再去追寻过去，一心一意做我的素，一心一意接受我的新生活。
　　瑞克的脸变得惨白，“不，素，我不能。我爱你，但是，我不能接受你的爱。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因为爱，所以，我宁愿独自承受一切的痛苦，也不能容忍自己再伤害你。”
　　我叹了口气，“十二点一过，马车会变回南瓜，公主会变回灰姑娘，而更糟的是，根本就没有什么水晶鞋。其实，也许你根本就不该让我醒过来，或者你应该干脆把我留在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那么到今天，我大概已经能习惯这个新的世界，而不是如此绝望的面对一场不可能的爱恋。也许是我固执，但是我相信是我伤害你太深，太痛，以至于你如此害怕再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让我可能再次伤害你的机会。安德森先生，是我逾越了，无论我做过什么，真的非常抱歉，我只想让你知道，如果能用我的生命来补偿之前你因为我所受到的伤害，我愿意。”
　　“素，不不不，求你，我不能再忍受……不可以，你不能……”不知道我说的什么话触动了瑞克的神经，他慌乱的拉着我的手把我拥进他怀里，“素，是我，是我伤害了你，等你想起来一切事情，你会毫不犹豫的离开我的，不是我不接受你的爱，是你不可能再接受我的爱啊。当你醒来的时候，我真不该那么自私的奢望我还能留住你的一部分在我的生命中，我不在乎了，让你恨我吧，只要你能开心地生活下去，我愿意承受所有的痛苦，其实，那本来就是我要面对的，我自作自受，你想知道整个事情的真相吗，我告诉你……”
　　“不要，求你。”我推开瑞克的胸膛，“不管答案是什么，如果我不能自己找回我过去的整段生活，那么我将永远不能相信并接受那个答案，所以，求你让我再多欺骗自己几天好吗，既然你喜欢做我的父亲，那么，再多做几天吧。”
　　“然后呢？”瑞克紧张的看着我。
　　“我想我需要找回自己的过去，这样才能继续自己的未来。”
　　瑞克的眼神变得有些痛苦，怔了一阵，他向我伸出没有输液的略微有些颤抖的左手，带着期待的乞求的望着我。我犹豫了很久，慢慢躲进他的怀抱里，泪如雨下，期待了那么久的脱离了父女之情的拥抱，却没有了想要融进他的热血中的激情，因为我已经彻底迷失了自我，如果我的存在只会让他痛苦，我还有什么资格去爱他，哪怕只是不求回报的爱他。爱情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我们似乎明明相爱，却只能给彼此带来伤害，到底为什么！
　　我说服瑞克躺回被子里，抗生素还没有滴完，他需要平静的休息一下。瑞克没有说话，但是我从他的眼神中又读出了紧张害怕，我把手轻轻盖在他留在被子外面连着输液管的手上，“乖Daddy，我不走，我会陪着你。”想了想，我伸出一只手指，“隐隐记得有人告诉过我，大猴子睡觉的时候会握住小猴子的尾巴防止它们乱跑，我不是小猴子，没有尾巴，给你一根手指头吧。”
　　瑞克握住我的手指，慢慢合上眼睛，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我用另一只手，轻轻为他拭去。我终于可以近距离久久的大方的看着这个我爱的男人，而不是我的父亲了。他脸上那不正常的绯红已褪去，显出几分憔悴的苍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不用问，这几天他根本就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虽然他的眼睛紧紧闭着，我却清晰的记着他深邃的却有些沧桑的目光，那是我在病床上睁开眼睛看到他时的第一印象。我想象不出这样男人在商场上是怎样一番风景，突然很想看看在生意场上指点江山的瑞克，那一定更是一番让人着迷的景象。不过此刻的他看上去那么虚弱，那么需要人照顾，需要人疼爱。渐渐的，他的呼吸变得沉重，握着我手指的手的力道也慢慢缓和，我想，握着我的手指可能让他觉得很安心吧，我不敢动，甚至不敢大声的呼吸，生怕吵醒了他，不管是不是生病，他都需要好好休息。不知为什么，我一直就知道他的睡眠很差，基本要靠各种安眠药才能睡着，又很容易被吵醒，所以能多睡一分钟对他来说都是好的。
　　我的记忆中有很多关于瑞克生活习惯的点滴，像是熔铸在我的生命之中，甚至，我对他的了解混混沌沌中比我对我自己的都要多，我知道他大概几点起床，我知道他爱吃什么，我知道他爱喝什么，我知道他的一些很私人的生活习惯，所以我知道自己不是他随便找的一个影子，但是我不能接受自己是安妮，因为，瑞克那么的爱过去的她却又那么急于躲开现在的我，安妮一定很深的伤害过瑞克，不管瑞克和伊森怎么安慰我，我都相信只有最深的伤害，才会让瑞克宁愿爱那个已经死去了的曾经善良的安妮，而不愿接受失去了一切记忆的安妮。我真宁愿自己是和安妮毫不相关的素，这样，也许我还有机会留在瑞克身边。上帝啊，这是一种多么绝望的心情！
　　护士进来换了一次药水，简单的检查了一下瑞克的体温，一切都恢复正常，除了还有些低烧，她取下了瑞克的氧气管，轻声告诉我不要紧，回家休养两三天就没事了。瑞克虚握着我的手指，脸部肌肉不再紧张的绷着，睡得很安心，并没有被吵醒，嘴角还有一丝淡淡的满足的微笑。我想，梦中的他，握着的一定是安妮的手而不是素的，可是即使这样，即使我的手麻了，但是还是不忍心动，不管握着的是谁，他安心就够了。
　　一直到天黑，护士拔掉输液管的时候瑞克才醒来，第一反应却是下意识的抓住我的手指，却又很快放开。我知道他已经清醒了，意识到那只是素，而不是安妮。瑞克没有注意我的表情，我悲哀的笑了笑，抽回手指。
　　帮瑞克办好出院手续，拿了医生开的药方，我回到病房，瑞克已经自己换好了衣服站在窗边，有些漠然的望着远方。我走到他身边很自然的试图扶他的胳膊，他转过脸有些诧异的看了看我，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已经变得生疏，迅速缩回手，气氛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下，瑞克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想抓住我的手，刚好护士推来轮椅，我不着痕迹地躲过，告诉护士麻烦他送瑞克出去，我去车场开车在出口等他们。既然瑞克不会再给安妮机会，却又碍着这具安妮的身体而不忍心拒绝我，我也许该识相一些，不要再去纠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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