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浅灯深

　　夙未向来淡漠，从不会去强求或是执着一些东西，此番自然亦非例外。他只是黯淡了面色，眸中氤氲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低低开口，竟是透了几分凄楚迷离的况味。

　　他说，“阿凝，你真的决定了么？”

　　我点头。

　　于是夙未笑了，一瞬间，天地似乎都黯淡了几分，他声音微有喑哑，依旧是那般说不出的好听，“既如此，便……如你所愿。”

　　后来，夙未同我说起此事，他告诉我，此生无甚恨事，只那一件，便令他悔了一辈子。

　　只可惜，彼时，我们或盲目或自卑或轻狂或骄傲，都太执着于眼前，迷惑于眼前，未有长远计。可终归，大家都逃不过命运，算不到窥不得未来的哪怕是寸许天机……

　　君御告诉我，安娴被软禁了起来，上头有孟太尉担着干系，大约不会有什么性命之虞。我方松了口气，却见君御一脸幽怨的盯着我，他说，阿凝，苏承一直在寻你。

　　我怔忡，心下忽的泛起了某些莫可名状的情愫。

　　我想，苏承和君御最大的不同之处便在于君御从不会刻意隐瞒我什么，亦不会总是想着如何利用我。

　　可惜，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犹记君御同我剖白心意那日，彼时，我对他的印象还一直停留在雍雅清绝身世凄惨上。却不想素来滴水不漏宣帝陛下，面上竟也会挂上几分少年情窦初开的忐忑。

　　那日，他格外郑重的将一块羊脂玉佩交到我手中，有些不自然的咳了咳，“阿凝，这玉佩便是我的聘礼，你既收了，此后便是再反悔不得了。”

　　思及此处，我抬头冲他笑笑，“阿御，我同苏承恐是再无话可说了，若是方便，便替我告诉他，放你走是我对他不住，可是他也曾不止一次利用过我，若然他觉得二者可以一笔勾销，那我同他便自此陌路，若他觉得不能，那便让他……恨我吧。”

　　君御闻言很是震惊，他说，“阿凝，你说……真的？”

　　我看着他，有些无奈的指指腰间的玉佩，“没办法╮(╯▽╰)╭，虽然陛下您暂时不太能配得上本姑娘的花容月貌，可是拿人手短，聘礼都收了，自然反悔不得了。”

　　少年笑了，那般澄澈美好，可是说出的话却是极不讨喜，“阿凝，其实我本不想……然而未免你忘形，却少不得要告诉你，漂亮姑娘我向来都是厌倦了的……”

　　我磨牙，心想这人真过分，他看不上漂亮姑娘却看上了我，这不是明摆着说我长得不好看吗?好歹姑娘我也是鲛人一族，虽然没有像夙未那般长成颠倒众生倾国倾城的样子，可也不至于太过……那啥吧?

　　前线，君御同苏承的战争依旧打得火热。我曾在话本子上看过有关战争的描述，身临其境方晓何为修罗场。血流漂杵，尸横遍野，我自看过一次后，便再也没有出过营帐。

　　那场仗持续了许久，春，夏，秋，冬，月亮圆了缺，缺了又圆，时间一日日推移，一年便是那样尽了。

　　君御素来很忙，却会日日抽了时间来陪我，遵从约定，指点我的字迹。

　　他从不同我说战场上的事情，我自然也不会去问，相顾无言，有时未必非要泪千行。其实两个人那样静静的看着对方，何尝不是一种地久天长。

　　我对君御，从怜悯到习惯再到爱上，林林总总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是，却是实实在在地发生着。

　　初冬第一场雪落下时，君御同我说，一切都结束了。

　　那天，他回来较素日晚了不少。

　　帐子掀起时带了些许凉意，刺激着昏昏欲睡的我瞬间清醒了不少。

　　“阿御，你回来了。”我眨着有些酸痛的眼睛，从榻上跳下去迎他，一路小跑到他面前。他有些无奈的一把捞起我，轻轻将我放回榻上，温热的手握住我的脚，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怎么不穿鞋呢？”

　　脚下暖暖的触感教我生出一丝恍惚来，没来由的便想起了一段对白。那是我在话本子上看到的，讲的是数百年前一位名动天下公主的情爱往事，挺酸挺俗套的一段风月，却流传了数百年，为后人津津乐道——公主微红了脸，看着为她穿鞋袜的心上人，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子的脚，只能给他的丈夫一个人看……”那日桃花纷零若雪，她看着他，一眼万年，后来，她做了他的妻，他成了他的夫。

　　我不觉呐呐出声，君御的手突然滞了片刻，他抬头望入我的眸，目光灼灼，他开口，诱哄的语气，“阿凝，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大窘。他却不依不饶，得寸进尺，顾自将额贴住我的额 ，灼灼的看着我的眼，“阿凝，你说我是你的谁?”

　　我推开他，跑到我素日习字的书案旁，将那个字写与他看——“夫”。他一把抱起我，坐下，将我放到腿上，眼中笑意盎然，却故作不知，“唔……此字何解?”

　　我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要熟透了，小小声，有些委屈，“比天还要多一点……阿御，你在我心中，比天还要多一点。”

　　他眸中光芒更甚，却俯身吻住我的唇，缠绵悱恻，缱绻温存，直到我有些喘不过气，他才意犹未尽的放过我。他定定看着我，郑重的许下承诺，他说，“阿凝，我必不负你。”

　　我偏头看向他，“阿御，在你心中我又是你的谁呢？”不安分的信手写下一个妻字，“可否是此字?”

　　“嗯。”他再次将我揉入怀中，轻轻应了声，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对他敷衍的态度略略不快，故意刁难道，“那，此字又当作何解释呢？”

　　君御轻轻吻吻我的额头，道，“妻者,夫之合也。”

　　我知道这是《春秋繁露》中的句子，君御的意思是我对他而言，必不可少不可或缺。这个答案如同一个小石子般投入我的心湖，漾了微微甜意，我垂下头却是轻轻笑开。

　　便在此刻，他低沉的声音传来，有些踯躅犹豫，“阿凝，对不起……我未曾告诉你，其实我有一个未婚妻子。”

　　我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想要挣出他的怀抱，却不料他环的愈发紧了。

　　我咬咬唇，不再挣扎，格外平静地将脸贴在他微凉的衣襟上，“那……你想……怎样？”

　　君御默一默，须臾缓缓道，“自然是……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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