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东方清鸿找风离用午膳，这显然是一件罕见之事。不是因为二人没有同桌用餐的过往，而是风离如今是个瞎子。

　　说是风离陪东方清鸿吃饭，倒不如说是东方清鸿服侍风离吃饭。

　　“豆腐？”风离点头。
　　“青菜？”风离点头。
　　“排骨？”风离点头。
　　“……鱼翅？”风离点头。

　　东方清鸿眉头跳了一下，他记得风离不吃这东西。怎么现在点头如捣蒜？

　　“咸的？”风离点头。
　　“甜的？”风离还是点头。

　　东方清鸿放下碗筷，沉声说道，“风离。”

　　风离一直点头默认的脸色忽得一惊，“是！师父。”

　　东方清鸿脸色纠结了一下，这孩子莫不是昨天被吓傻了？

　　“吃饭。”

　　风离嗯了一声，另拿起一副碗筷，盛了饭，准确无误的夹了菜吃了起来。

　　东方清鸿，“……”

　　东方清鸿认命般的端起刚才准备给风离饭碗，吃了几口，说道，“昨日之事，你师伯并非有意为难。”

　　在东方清鸿开口之时，风离便放下碗筷，一副聆听之色。

　　闻言风离道，“师伯身为家主，多方周旋，其中利弊风离不懂，但想必并非易事。师伯昨日设局风离并未介怀，师父毋须担心。”

　　风离的神色太过清淡，一番言语脱口而出，仿佛练习了千百遍，已然烂熟于心。

　　东方清鸿不得不想到昨日东方清煜所言，“你，是否猜到了什么？”

　　风离眸子一抖，垂了视线，手指在衣料上摩擦，他的声音有些轻，像是不敢大气出声。

　　他不敢当他师父是傻瓜。

　　“师父与师伯情义深厚，非一字一句可以概之。风离尚不认为师伯会因为风离之过而责罚师父。”

　　噹的一声，那是东方清鸿放下碗筷的声音，风离却是头皮一紧。

　　半晌，东方清鸿才开口说话。

　　“布局，谋略，故意的？”

　　东方清鸿叹了一口气，不难听出他是有些失望的。他并不希望风离成为那般工于算计之辈。

　　风离抬着头，视线似寻着了东方清鸿，紧紧看着，绯色的眸子却细微的抖着，“并……并非。”

　　“那是为何？你即明知是局，又何苦深陷”东方清鸿斟酌着用词，“甚至……装模作样？”

　　曲意逢迎、假意惺惺，也许这样的词汇用来也无不可，只是于东方清鸿而言，这样的字眼着实重了些。

　　“对不起，师父。”

　　风离跪坐在东方清鸿的对面，他手握成拳，紧紧的；视线垂在矮桌上，懒懒的。

　　“吃饭。”东方清鸿再没说什么。

　　他承诺教好风离，但这很难。
　　让风离成为他期望的模样这很难，让风离成为他所不期望的模样这也很难，毕竟所有的长辈都希望后辈成为自己期望的模样。

　　况且风离是个天才，一个足以继承惊鸿剑圣这个名号的天才。心性，天赋，慧根，若要在天下找出第二个风离，这并非易事。

　　风离垂在膝上的手紧了又松，他有些纠结，他喜欢沉默，特别是他师父面前，因为解释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他求的向来是结果，而非过程。

　　“风离的确猜到那是家主的试探，只是为了让风离说出实话。”

　　风离还是开口，真情实意能换来什么他不知，但还是说吧。

　　“家主是为风离的实话而设此局，若风离道破，或是试探而破了此局，家主不会善罢甘休，下次是怎样的局面，风离会不会看破那都是未知数，无可掌控。并且家主亦会因此高看风离，这并不是一个有利的局面。所以与其道破不如顺其”

　　哐噹！

　　风离还未说完，东方清鸿就一抖手将筷子砸到了菜碟之间，筷子弹起砸得风离浑身一颤。

　　风离瞬的噤声，他有些害怕的抬头，可终究什么也看不见。风离收了视线，嘴角慢慢爬上苦涩。

　　也许他是该再斟酌斟酌词句。

　　他起身走到东方清鸿身侧，跪下，一步之遥。

　　过来人的经验，他师父生气的时候沉默乃是上策，不然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向你扔过来的是筷子还是剑。

　　良久，东方清鸿静默，风离便是长跪。

　　“师父。”

　　风离喊了一声，他估摸着时间，他师父的怒火应是息了不少。

　　东方清鸿终究是转眼看向风离，还是有些怒的。

　　风离看着东方清鸿，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意，“师父可否听风离说完？”

　　东方清鸿没说话，那意思却是等着风离说。

　　“之前那番言论的确是风离的考究，是风离选择顺其自然的原因。但那只是其一。”

　　风离垂了眼，松了脊背，有几分颓然，“只是事关师父，风离赌不得。”

　　世家家主之位牵涉各方利益，血缘之情能保得几时谁也不知。若是东方清煜不顾兄弟之情，若是东方清煜遇到什么为难之事，若是其他什么人要陷害东方清鸿……所以说，他赌不得。

　　假若……假若他能更强一些，能够掌控的更多一些，他就绝不会让这样的选择出现在他面前。

　　风离是个狂妄的人，各方面的。

　　“起来吧。”东方清鸿声音柔了几分，风离的话他懂，风离对他这个师父的心思他亦是明白。

　　风离没有起身，依旧跪着。

　　“起来吧，风离。”东方清鸿温声喊着。

　　“师父，风离做不到师父所盼的那般。”他敛着眉，握紧了拳头。

　　不问利益，不问大局，只一腔千秋情义，豪气悲壮……这样的少年侠气方是他师父所求。他知，却做不到。

　　东方清鸿似叹了一声，“你先起来。”

　　风离起身，回到先前的位置，与东方清鸿相对而坐。

　　东方清鸿似叹了一句，“你分明是和我学功夫，为什么心思却和你师伯一般。”

　　风离沉默。

　　“师父希望你做怎样的人那是师父的事，你希望自己成为怎样的人才是你的事。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也许终点可以由别人给你定，但该怎么走，如何走，看你自己，他人无法置喙，便是师父亦不能。”

　　“………”

　　风离眸子温热着，眼眶酸酸的，这话他听了两遍，但他依旧觉得心里暖暖的。东方清鸿的确是个明智的长者。

　　“是，师父。”

　　东方清鸿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又道，“师父要去落日森，让木家主看看你眼睛的伤势。”

　　“师父可是要带风离一同前往？”

　　东方清鸿斟酌了一会，“不必。”

　　“木家主虽有医圣之名，但若风离不去，怕也”

　　“你想去？”东方清鸿这句话的尾音有些飘，不像是询问，倒像是质问。

　　“我不能去？”风离的语气竟和东方清鸿一模一样，略带质问的问着。

　　“好好说话。”
　　“也请师父好好说话。”

　　东方清鸿眸光一闪，手中筷子一翻便向风离扫去。

　　风离赤眸一转，手中筷子凛然挡去。

　　噔噔数声，不过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师徒二人便已是过了不下十招。东方清鸿招式老练行云流水，风离出招刁钻，变化多端。

　　忽得，东方清鸿一敲筷子中部，竹筷从后翻转而出击中风离手腕。

　　风离手腕一疼，筷子震落在地。

　　东方清鸿抬手接住飞回的竹筷，声音毫无起伏般道，“输了，听话，吃饭。”

　　风离面目表情哦了一声，重新拿起一双竹筷，眼睛在自己附近的几盘菜扫了扫。

　　“听白大叔说师父喜欢芹菜，师父多吃些。”风离夹了好几筷子塞进东方清鸿的碗里。

　　风离“孝敬”完师父之后，默默吃饭。

　　东方清鸿望着碗里绿油油的菜色，迟迟不说话。

　　风离有些奇怪，“师父不喜欢？书上说芹菜有益于”

　　“闭嘴，吃饭。”

　　“哦。”风离面无表情吃饭。

　　东方清鸿不苟言笑的冰山脸黑漆漆的，夹起那绿油油的菜杆就准备丢到一边。

　　“师父你怎么不吃？”

　　风离这句话说的恰是东方清鸿夹出芹菜的那一刻。那空洞的眼神幽幽落在东方清鸿竹筷上的芹菜。

　　东方清鸿眼神犀利的瞅着风离，风离毫无焦距的与其对视。

　　冷战僵持，热火朝天。

　　半晌，东方清鸿将芹菜送入口中，显然，这局剑圣败，徒弟胜。

　　师徒二人用完午膳，白一召来下人收拾。东方清鸿准备出门，风离临了对白一道，“白叔下次可以叫厨房多买些芹菜，师父貌似很喜欢。”

　　东方清鸿跨出门的脚步猛得一顿，扶在门框的手背青筋暴起。顿了良久才起步离开。

　　看着东方清煜吃瘪的白一在旁申冤，“小公子你总是这样欺负掌门可不好。”

　　风离不理白一，甩脸走人。

　　东方清鸿为何不带他前去，他估摸着也知道，多是他如今是被禁足。他可不认为破生死阵一事可以轻易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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