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雅坊间纪事

　　我吃了一惊，半晌不敢接茬。

　　慧娘轻笑，与我拍了拍手背，道：“你不用怕，是我的那个孩子命不好，我生她时，本来也受了不少苦，因此她死了，我心里倒没显得多难过。”

　　“可是…为何慧娘你清楚了别人骗，还要……”

　　慧娘叹气：“本来是想要离开他的，可当时却发现有了孩子，没法子，只能想着生下来，委屈些留在他身边，想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女儿，沦落到这种地方，还不就是这个命了。可谁知道，孩子一生下来…就夭折了，从那以后，他因着那失去的孩子与我纠缠，没过多久，他便死了。”

　　我继而追问：“那他是怎么死的？”

　　慧娘望了我一眼，复而低下头：“他家有钱，平日外出采办，运气不好遇上贼人。”

　　“原来如此！”我不禁想到，爹爹当初也是被山贼所害，这群祸害害人不算，我还因着爹爹的死，成了丧门星：“那我想，也算是这个人的报应了。”

　　慧娘不应，后与我冷不丁又说起当铺钱掌柜大寿的事…是夜一深，才起身离去。

　　后几日，盘算着日子，我猜想花以城会来，便主动坐到窗口等，等不到便走到门口，门口再等不到，又假意忙活着往名雅坊后门去望。可谁想，花以城这家伙，又没了影子。

　　时日一长，我心里念着他，不由便觉着，是我之前惹他生气了。可他现在不出现，我又去哪里找他呢？会不会，他就此不再喜欢我了？

　　只这般想着，我的心却不舍起来。果然，我的兴头还没过去，他这样突然走了，我是不能立马忘掉他的。

　　可如若他真不回来怎么办？为了不坐以待毙，翌日我又拉着阿雪往布庄去，听薛老板说花锦城去了聚宝斋，我便直接甩下阿雪去聚宝斋。看见的是花锦城，我本想走，却反被他拦住，与我热切问着：“怎么了？你找…我哥？”

　　我不情愿点了下头，复神气道：“只是好奇他去了哪里，你要是不知道，看见他也不用告诉他，说我找他什么的。”

　　花锦城明白我的意思，一把扫帚搁在身前，与我老实道：“哥哥上次跟我说话时，是说你们生气了。”

　　我忙作不甚在意的模样，与花锦城道：“才没有呢！我怎么没觉得我生气了，是他自己生气了吧！也不知道为什么。”

　　花锦城别扭地扯了下嘴角：“那就是哥哥一个人生气了，总归，是生气了。”

　　我有些心虚，打量着花锦城，客气问道：“那他有没有说，是为什么生气啊？”

　　花锦城摇头：“不过哥哥说这些日子要忙自己的买卖，所以没时间与你见面。”

　　“就是他的贩盐买卖啊？你可知做的还好么？”

　　花锦城道：“前几日，听说他认识那个卖盐的家伙，是卖的私盐。这几天似乎没了影子，因此哥哥在想其他买卖。”

　　“啊？”想不到这家伙差点做起违法买卖，可竟然都不告诉一声：“那他现在做什么买卖啊？”

　　花锦城用扫帚戳了下地：“我也不清楚，总归是买卖。但其实，我觉得哥哥他没必要弄这些的，本来我们兄弟两个，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到处做杂役，也能养活自己。”

　　我自想告诉花锦城，花以城想赚钱，是为了和我在一起。可眼见着花锦城这副坦诚老师的模样，我的话却说不出来。实在，我根本不在乎花以城是否有钱，可他却……

　　末了，我只与花锦城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啊。”

　　花锦城这时道：“哥哥平日喜欢上山，我也不清楚他去做什么，但如果你想找他，去山上找可能还快些。”

　　听了花锦城的话，我自决定去山上找花以城。可若是带着阿雪或慧娘去，我又怕让人瞧出来，趁着过几日就要准备钱掌柜的大寿，我便说要去隔壁街上采办些布置戏台的挂饰，趁着阿雪正忙活，我才偷偷溜出去。

　　想我从小到大，都没上过山。毕竟洛阳城郊外的这座无名小山，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小山丘，远远看上去，绿莹莹一片，一眼便到了头，自然没了去登的兴致。后来嫁入戚家，很久也没出过门。一直到了前些日子，才知道三月三，很多名士都会乘着春意，登山游览，举行云雾集会。

　　我对云雾集会没兴趣，当初听花以城喜欢上山时，自然想到这个。也不知那混混，平日上山都干些什么。

　　从山脚往花锦城指点的方向爬时，我因没经验，走上几步路便不由给自己使绊子，也是在名雅坊习惯了坠地的绫罗，如今一只手提着裙角，另一只手还要杵着借力的长树枝，一步一蹉跎，可是辛苦。

　　眼见至了半路，我往顶上一看，却发现还有好长一段路。果然还是当初远远地看过去，这山要小许多，一踏进来，便捉不见边了。

　　累到失神处，我甚至想要往山下回。可一转头，却发现来路变得漫长。无奈，我只好继续往山上爬，心里打定了主意，若是这一次找不着花以城，就是老天下的旨意，我和花以城的这段情，也算彻底玩完了！

　　倒也是我这人今日不知怎么，犯了霉头似的，正要走到花锦城说的那个山顶，眼见翻过去就能找到木屋，偏偏又下起了雨。

　　虽是毛毛细雨，打在身上也难受的很。开始时，掩着额头倒还能逞强往前走。可后来雨大了一阵，地上开始泥泞，我就只能逞强往前爬了。偶尔低头时，又瞧见我珍贵华丽的绫罗裙摆，不知何时溅了污泞，惹得我登时止住脚步。

　　择一近处树荫下歇息，我将手中树枝立到一旁，低头将裙角掀起，意图靠手指弹一弹将脏东西弹下去，可谁知我的手越是蹭，那上面的泥泞便越是多，最后我那一条漂亮的绫罗，算是彻底毁了。

　　人没找见，又百搭了我一条漂亮裙子，于如今的我而言，这世上最悲惨的事情，真是莫过如此。

　　正不知该往山下走还是山上走时，雨又大了起来。啪嗒啪嗒打在树叶上，从树荫缝隙中徐徐滚落，直中我的脑门心儿。

　　我将身往一旁侧了侧，刚准备往山上去，却听远处传来一声猿鸣，凄凄厉厉地格外扎耳。我怕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个怪物将我吃了，复决定往山下去。谁知刚走了没几步，整个人便跌倒在地，全身上下又湿又脏，真是没了一块干净地方。

　　逢此时，远山处复传来猿鸣，一声声越发真切。我慌得要命，想着四下无人，连滚带爬着便往山下跑，可只跑了没几步，却又听着，山脚下传来几声狼狗似的叫声，至于究竟是狼是狗，还要看见了才知道。

　　不过，如若真是狼的话，我岂不是死定了！权衡再三，我觉得狼和猿比起来，猿要温和些。便又掉头往山上跑。

　　一猛子没刹住，我很快爬上了山顶。可谁知，往另一边的山下看去，却什么都没有。没有猿，也没有花锦城说的小木屋，更加没有我希望见到的花以城，难道，是我找错了地方么？

　　果然这一遭还是白来了，不过也幸好没找见，不然的话，让花以城看到这副狼狈模样，可还得了。

　　想到这里，我回身刚要原路返回，却听到山脚下复传来一声狼嚎。我又怕又冷，吓得发抖。左右寻觅了一下方向，便抱着几分侥幸往左边山上去，掩着山顶的树木，一直往前走着，很快天就黑了。

　　算算时辰，这时名雅坊的姑娘们该吃过晚饭了，再过一会儿，坊子里的戏也要跟着开锣。可我呢！却在这个深山老林里面找不到出路，又是狼又是猿，也是不知，我的小命这回能否保住。

　　记得上一次，我从山上掉下去，是有表哥救了我。可这一次，表哥在河阳呢，那个天杀的花以城，神出鬼没的，一到我要找他时，便没了踪影。再者我这一身泥泞，就算是他路过遇上了我，又怎能认得出来！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怪花以城。他为何好好地非要与我生气，就算是我不对，他个大男人就不能忍一下么？

　　越是这般想，我心里便越气。也不知往前究竟走了多远的路，我肚子饿的不行，甚至眼前都出了重影。一个不小心踩错路，整个人便从山顶往下滑去。

　　漆黑夜色下，我从一个坡度往下滚，很快至了平地。也不知是否滚到了山下，更加不知身旁是否有狼。只是浑身疲累，很想就此睡过去。

　　透过眼前稀薄树荫，我仿佛又回到了郊外的戚家水库。远天处的启明星忽闪忽闪，透过风声草叶，奏出荒野之鸣。

　　说不定，我在名雅坊的一切，只是老天可怜我，给予我的一场好梦。

　　而如今，一切回到起点，我的梦，就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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