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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短篇）
《尘埃》
文/朵滢然
（声明：本文为朵滢然原创作品，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拒绝转载，拒绝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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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的生命像尘埃，毫无分量。但我知道，他错了。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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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子晴选择了远郊的疗养院安度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里远离公路，十分僻静；花木繁茂，氧气充沛；而且，像她这样意识清醒、出手阔绰、生活能够自理的老人，受到院方的热烈欢迎。
贺子晴年轻时见过太多人的生离死别，以至于心门早早锁闭，蹉跎一生仍未能寻得知心伴侣。随着年龄增长，她渐渐习惯了独身生活，反而不适应与别人走得太近。
所以，她特意选了疗养院最贵的单人房间，住了下来。
护工徐旸，是个面容清秀的小伙子。他不爱说话，手脚却是极为勤快。
面对经常出入房间的异性工作人员，贺子晴提出了异议。但院方一再坚持，说徐旸是他们疗养院最优秀的护工，非常适合为贺子晴提供护理服务。
徐旸得知了贺子晴的顾虑，严格按照规律的作息时间，拟了一份计划表，上面特意标明什么时间不会贸然前来打扰。
“奶奶，您有什么需要随时按铃，我24小时待命。不想下楼用餐您可以告诉我，我把饭菜给您送到房间吃。换洗衣服您放到门外的脏衣篮，我看见了会立刻送去洗……”
贺子晴打量着徐旸，忽然笑了笑：“行，那就这么说定了！还有，以后就叫我老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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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独来独往惯了，半年过后，贺子晴与疗养院其他老人最多是点头之交，极少参与他们回顾峥嵘岁月的聊天会。正因为年轻时忙于工作身体欠佳，暮年时她督促自己保持良好的作息，早睡早起，阅读散步，尽情享受离死亡越来越近而弥足珍贵的时光。
以前她撰文感慨人生苦短，可真的进入了生命的倒计时，她反倒愈发淡定。
她偶尔会忆起几位命运多舛的挚友，想起他们的遭遇被慢慢湮没在了永远回不去的往事中，她心底生出的不是惆怅和哀伤，却是一丝超脱的释然。
与挚友们比起来，贺子晴的一生可谓平平淡淡，也只有终身未嫁这一条算得上世俗难容的“古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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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以后，贺子晴明显感到抵抗力下降，稍有凉风吹过，别人还在感慨天气终于凉快下来了，她却得赶紧加件衣服，站到背风处躲避。
徐旸心很细，他利用倒休日，赶到市区采购了老年人必备的御寒用品，以礼物的形式送给了他看护的几位爷爷奶奶。
到贺子晴这儿，徐旸也不做前情铺垫了，双手把羊绒围巾往上一递：“老贺，天冷了，这个你拿去戴。”
“好，谢谢你。”贺子晴接下围巾，顺手把出版编辑刚邮寄过来的样书给了徐旸一本，“这是回礼，礼轻情意重。”
徐旸盯着书封面上的作者名发呆，半晌后他才问：“老贺，你是作家吗？”
贺子晴说：“普通作者而已，离成名成家还差一大截子。”
徐旸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贺子晴，“我想知道，你是不是那种听了别人的故事，会把它加工成好故事的作者？”
贺子晴淡然一笑：“写作的事不能老王卖瓜，但我确实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徐旸嗯了一声，礼貌地告辞，转身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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疗养院秉承着最初创立者的理念，从不强迫院友做联谊之类的活动，仅是每逢佳节征得各位老人的同意，会邀请大家走出去游玩一番。
端午节的游湖之行还记忆犹新，中秋的赏月冷餐会又拉开了帷幕。
疗养院向南五公里远，有座玛瑙山。此山因颜色神似玛瑙而得名，实则是一座以赤铁矿石为主的矿山。多年前，由于过度开采影响了周围的生态环境，玛瑙山附近居民都搬走了，后来经过环保部门的努力，用了八年时间，才将污染治理地小有成果，并把这里改造成了远近闻名的风景区。
疗养院这次赏月活动的目的地，就安排在了玛瑙山。
出于安全考虑，玛瑙山景区夜间不营业。这次疗养院下了大力气花了大价钱，才申请到了夜间开放缆车上山的资格。
然而中秋节当晚，景区经理一看见成群结队的老年人，冷汗直淌，慌忙向上级汇报了情况。最后，景区和疗养院院方协商一致，由院长签署了一份免责声明，才得以放行。
夜色笼罩下的玛瑙山，红色的山石已不再如白天那般耀眼。乘坐缆车上山，贺子晴俯瞰景色，无意中发现了好多处石缝都闪着绿色的荧光。莫非这山上除了铁矿还有磷矿？她想起徐旸简历上写的所学专业，决定待会儿问问他。
疗养院工作人员已先一步上山布置冷餐会的场地，贺子晴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忙得满头大汗的徐旸。
“老贺，怎么站在风口啊？”徐旸连忙把贺子晴拽到搭建好的帐篷里，“夜风吹多了肯定感冒，你先坐一坐，冷餐会开始前我来叫你。”
贺子晴问：“小徐，别忙着走，能不能告诉我你大学时学的专业是什么？”
徐旸表情不自然地说：“我读的护理专业。”
“为什么撒谎？”贺子晴诧异道，“你的简历院长给我看过，专业一栏写的是采矿与安全工程。”
“老贺，有件事我得说实话。”徐旸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的身份是假的，但我不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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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好朋友继续活他的人生？
徐旸说，这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有意义的事。
他真名叫袁小东，原本是患有眼疾的弃婴，由拾荒为生的养父母带大。他和徐旸的人生本来没有交集，但是养父母心性善良，不仅给他治病，还供他上学。袁小东九岁那年，全家人搬到了槿阳市定居，他也结束了辗转各地的求学生涯，进入第六小学读书。
四年级的孩子，大多都是无忧无虑，每天讨论的无外乎是看了什么课外书、玩了什么新游戏，要么就是相约放学一块儿踢球滑冰，尽情地享受着童年的快乐时光。
袁小东也不例外。他非常想和同学们一起玩，但因为成绩落后，他课余时间都用来学习了。各地教学质量差别太大，自从他转学到六小，数学一直跟不上。养父母收入微薄，不可能再掏钱送他去补习班。
临近期中考试，袁小东犯了难，很担心自己会考个不及格。
某天放学前最后一节自习课，他同桌的女生不舒服请病假先回了家，坐在教室后排座位的徐旸，坐到了袁小东身边，说是看不清黑板想借坐这里抄一下老师留的家庭作业题。袁小东毫无异议，他知道徐旸是个学霸，正巧可以请教一些知识难点。
就是从那天开始，袁小东和徐旸正式步上了友谊之路。
上大学后，为了报答养父母多年恩情，袁小东决定自立，靠申请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养活自己。他在外面租了房子，邀请徐旸来做客。说是房子，其实是间半地下室，袁小东有洁癖，屋里虽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徐旸帮好朋友买了生活必需品和一些食物，还送了个红包给袁小东。两个人打包回来烤串算做午餐，几罐啤酒下肚，很快有了醉意。
他们胳膊贴着胳膊躺在床上，谁都没有先开口。阳光从地下室的气窗洒落进来，照射出空气中数不清的细碎微粒，像是一个个不属于人世的小精灵，上上下下飞舞着。
“你看见了吗？”徐旸忽然说，“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还不如这些灰尘活得舒服。”
袁小东一愣，“胡说什么？不活着难道去死吗？”
“我也想啊——”徐旸拖长了音调，闭着眼睛自嘲地笑笑，“可是我胆小，不敢。”
“别胡思乱想！”袁小东高声警告好友，“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是你的坚强后盾！记住，咱俩的情谊，一万年不变！”
袁小东说完，徐旸哭了。那一整个下午，两人没再说话，只是默默躺着，听着彼此呼吸声就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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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下学期，天最热的时候，袁小东接到徐旸那通电话，正巧在医院实习忙得不可开交。徐旸支支吾吾好一阵子，也没说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袁小东担心被护士长训斥，简单安慰了好朋友几句，匆匆挂断了电话。
当晚，徐旸从学校的教学楼坠亡。袁小东得知消息赶到现场，瘫倒在好朋友遗留的血迹旁边，悲痛欲绝。
徐旸的室友，在人群散尽后叫住了袁小东：“这封信，是他留给你的。”
“为什么他会这样？”袁小东声音嘶哑，“他生前跟你说过什么吗？”
室友摇头，一脸哀痛：“没有，他八点多出门，刚好碰见我借完书回宿舍，于是他就拜托我一定要把这封信转交给你，而不要让任何其他人拿走。”
“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
室友转身走了，袁小东抹掉泪水，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徐旸的字迹还是那么工整，如他本人一般隽秀清雅、不染俗尘。
小东：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终于有勇气杀死我自己，而那些伤害过我的人，再也不能靠近我半步！
还记得咱俩刚成为好朋友的那年暑假吗？我躲到你家待了将近一个月。我上厕所疼得直哭，你担心我，还让你妈妈帮我买药；还有，洗澡的时候，你问我满身的伤是怎么回事，我没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他们对我就像对待一个玩具，不，我还不如玩具。
我大概三岁时，妈妈就去世了，我几乎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我爸，是个瘾.君子，为了几口抽的，他把我当成抵押物抵给了那些送他货的人。如果你问我有多少个，我实在数不清，印象也很模糊。今天是姓李的，过几天又可能是姓张的，只要谁给我爸毒.品，我就必须跟那个人走。
噩梦一般的生活，直到我上大学才算结束。拿到录取通知书，我彻底离开了我爸，而他是死是活，我不再关心。
但是我没想到，平静的生活只过了两年。上学期，我们系新来了一个教授，教大课的，原本和我的专业没什么关系，可是他突然叫我去他的办公室，还把十年前他们一群混蛋拍下的照片给我看……小东，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不能再被这帮禽.兽要挟！
原谅我这些年一直对你守口如瓶，小东，也感谢你待我和亲兄弟一样。
再见了，我最好的朋友。
希望我们有机会再见，那一定是天堂里最开心的久别重逢！
——徐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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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徐旸”讲得断断续续，直到第二年的春天，贺子晴才将整件事串联得完整。
徐旸未满21周岁自.杀去世，带给袁小东终其一生的伤痛。他在好朋友的墓前发誓，要把自己活成了好朋友的样子，努力去完成对方生前未曾完成的心愿。
但奇怪的是，每当“徐旸”讲述时情绪无法自控而压抑地痛哭，贺子晴都能察觉到不属于他的那一份冷静与游离。
也许两个人原本就是一个人，也许他讲述的好朋友的故事，曾经发生在他的身上？
贺子晴停了笔，合上手中的笔记，从窗口望出去。
他究竟是徐旸还是袁小东，已不再重要。
望着草地上那个一袭白衣、给爷爷奶奶们唱歌的他，贺子晴的心头像被初升阳光照耀过一般，前所未有的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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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杨柳开始飘絮飞花的那天，徐旸叩响了贺子晴房间的门。
他说：“老贺，我要找的那个人，那个教授，他也来咱们养老院了。”
贺子晴不觉一怔。而她从徐旸眼中看不到任何情绪变化。
他笑得和往常一样温和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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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任何一种针对儿童群体的犯罪，都是不可饶恕和原谅的。
请大家切记，无论是身边还是网络世界，如果你察觉到疑似犯罪，一定及时报警。
你的善举，很可能解救一条无辜的小生命。
谢谢！不胜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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