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知一解

　　宋予初一时周身像是堕入冰窟，挪不开步子。好在江衍溪适时走过来握住她的手。

　　穆舸看着江衍溪，认真地交代：“哥哥，你一定要保护好予初姐姐，。”

　　江衍溪拍了拍穆舸的头，穆舸端正礼貌地和二人道别回了家，江衍溪握着宋予初的手回到车上，微微一俯身伸手替她扣上安全带。

　　宋予初惊魂未定，眉头微蹙，他轻轻揉了揉她的眉心：“我都听见了，我在你身边，不会有事的。”

　　她听话点头，若有所思，听到江衍溪低声说：“早就说让你来我家了吧？”

　　江衍溪把车开到商场，一楼的电视墙正在播报罗灵被杀害的新闻。

　　“2017年1月25日下午3时27分，犯罪嫌疑人潜入我市图书大厦，用刀具刺伤被害人罗某致其死亡，1月6日，魏某涉嫌故意杀.人罪被我市公。安。局依法刑事拘留，犯罪嫌疑人张某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接着是一张即使盖了马赛克，依旧能看出笑嘻嘻的脸。

　　宋予初很难描述此刻的心情，人和人之间总有丝丝缕缕的牵扯，而她被困在一张巨网里一点点捋顺逻辑和情仇，无尽而又繁复，却又被成就感和无力感反复支配。

　　商场有些热，他把她的大衣抱在怀里，单手揽着她的肩，忽然嬉皮笑脸的凑近她的耳朵：“我看见我爸我妈了。”

　　宋予初瞬时大脑一片空白，脖颈僵硬：“在哪在哪？”

　　已经被他拖到一个甜品店里了。

　　江妈看上去很文雅，带着金边眼镜，眉宇间和江衍溪十分神似，认真，小口地吃着眼前的冰激凌。

　　而江爸，长得很萌。

　　非常典型的娃娃脸，看见江衍溪带着姑娘过来露齿一笑，挤出了两个酒窝。

　　宋予初在电光火石之间把江衍溪手里自己的衣服背包全都抢过来，硬着头皮嗫喏：“叔叔好，阿姨好。”

　　江妈抬起头，她幻想过无数种和儿媳妇见面的方式，没想到让人家看着自己吃甜品。有些紧张，把小勺子放回冰激凌被子里

　　江爸点点头，看着宋予初:“你是小宋吧？总听江衍溪说起你。”

　　江衍溪拉过椅子叫宋予初坐下，又去前台给宋予初点甜品。

　　江爸盯着宋予初：“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江妈推了一下江爸，和蔼的表情让宋予初放松下来：“说这些干嘛，小宋，你现在还在上学吗？”

　　宋予初回答：“阿姨，我在U大上大二。”她没有回避江爸的问题：“叔叔，我还是一直在做梦，但是...”

　　江爸笑了笑：“这是你的机缘，但是你记住，千万不要在梦里跨入另一个世界，你会很危险。给你的护身符戴好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宋予初心服首肯，江衍溪端着甜点饮料走过来，笑意盈盈：“聊什么呢？”

　　江爸换了一副神情：“我和你妈妈很喜欢小宋，什么时候带她来家里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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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宋予初躺在床上，把护身符恭敬谨慎地戴在胸前，悠悠进入梦乡。

　　白胖子今天看起来有些疲惫，不似往常找她逗贫，揉着太阳穴立于红门前。

　　“你可算来了，我被罗灵吵的不行，快来帮忙。”

　　宋予初没想到今天要面对罗灵，心情非常复杂。刚刚步入门内，就听见愤怒的叫骂。

　　“我就纳了闷了，他魏觅然怎么不说实话啊？”

　　有人低声回应着，暴怒的音量随着宋予初的接近愈发变大。

　　“警察给他做笔录的时候，我就站他旁边，张嘴就瞎说八道，不就为了护着戴佳影吗？”

　　戴佳影？

　　宋予初脑子里回想了一下这个人，匹配到了一张好看却不讨喜的脸。

　　于是加快了脚步，转过长廊，看见了站在窗前的罗灵。罗灵长得确实帅气，眼尾上挑，鼻梁挺直，身材健美匀称，怪不得迷倒万千女读者。

　　同他说话的是一个从没见过的灯童，灯童见宋予初来了，急急问安离去了。

　　罗灵眼神看向地面，一脸孤傲：“你就是宋予初了呗？”

　　宋予初看见他也不太高兴，穆舸父母的死因她还历历在目：“罗灵是吧。”

　　白胖子咳嗽了一下没，罗灵大概从没有听到过谁这种语气讲话，有些惊讶，终于把眼神从地面抬向宋予初的脸：“听说你是来帮我忙的？”

　　“我可没说一定帮你。”

　　白胖子出来打圆场：“和气生财，和气生财。”然后瞪了罗灵一眼。

　　罗灵似乎意识到自己身处弱势，终于稍稍收敛了自己活着时候那一套：“美女，你帮我忙，人世间就能少些怨气，对不对？”

　　罗灵说完有些气馁，干脆靠着墙壁席地而坐。

　　宋予初俯视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灵魂，如今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她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决定让他先坦白。

　　“杀了我的那个人叫魏觅然，曾经是我的好兄弟，当然在我成名之前。”

　　宋予初心里更加鄙视这个人了。

　　“我天生阴阳眼，原来就是个小混混，整天和狐朋狗友吃喝嫖赌的，特别开心。后来还是魏觅然，提议把经历的事情写成书，没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混混变作家了。”

　　他好像误解了‘混混’这俩字吧...

　　“后来我太忙了，就和他疏远了。他喜欢赌，也因为赌起起落落，最后一次找我借钱是因为在赌场输的内裤..就是唯一的房子也抵押出去了。我那时候狠了狠心没借他，因为我知道他拿了钱也是做着翻本儿的美梦继续回去赌。”

　　罗灵忽然有些崩溃，对着白胖子说：“我懒得说了，好烦。”

　　白胖子一脸无奈，对着木窗挥了挥手，窗子像电脑屏幕一样亮起来，开始放映罗灵的过往画面。

　　看上去有些工业装修风格的公司里，魏觅然拘谨地坐着，一脸诚恳地问罗灵：“建强，我妈都打四份工了，我家老头儿还在大牢里没出来，你不能见死不救吧，真让我们娘儿俩住地下室去啊？”

　　宋予初有些疑惑：“建强？”

　　罗灵摸着鼻子有些赧然：“原名罗建强。”

　　画面继续，罗灵眼睛盯着屏幕，敲字的手没有停下，嘴皮子都张不开，声音充满不屑：“给你钱，你不是又回去赌了？你妈没准得兼八份职，住大街去。”

　　魏觅然低头，大拇指用力搓着食指边缘，发出皮肉摩擦的轻响，眼神闪过一丝凶光，却抬头的瞬间戾气尽无，一副讨好哀求的模样：“我把送佳影的车、包、首饰都要回来卖了，她现在都跟我分手了，我答应你，我就是把钱还了，绝对不再赌了，我对灯发誓。”

　　罗灵一个冷哼，打断了魏觅然的念想。

　　“你要不是跟那个女的在一起，我可能还真借给你了。”罗灵创作灵感被打断，有些没好气。

　　魏觅然靠在沙发上，二郎腿又翘了起来，一边嘴角扯起来：“罗建强，你现在是名人了，公众人物了，看不起我就算了，戴佳影她怎么你了，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了？”

　　罗灵索性也就把文稿保存，关上屏幕。

　　“魏觅然，你跟她在一起之后，她要你多少东西了？”

　　“只要她要，只要我有。”

　　“你他妈要是没有她，你也不会有今天这个下场。”

　　说完按电话叫助理：“把他弄出去。”

　　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走进办公室，附在魏觅然的耳边说：“觅然，这几天他正准备签售会呢，特别烦躁。你过几天再来，他脾气可能会好点。”

　　魏觅然扯着嘴角闭上眼，不一会儿睁开了，走到罗灵的转椅旁，弯下腰盯着他瞧，给罗灵一种压迫感。

　　“罗建..哦不，罗灵大作家，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有今天的吗？要不是我介绍刘斯斌给你认识，把你写的破玩意拍成电影电视剧，你当你那些个烂玩意有人看啊？都是狗屁。”他啐了一口，接着说：“撞死人是真事儿吧，逃逸是真事儿吧，你等着吧，签售会不是么，你信不信给你弄成追悼会啊？”

　　说完，他拽走沙发上的外套，摔门走了。

　　看的出来，罗灵气的暴跳如雷，脸红一阵白一阵，浑身发抖。

　　魏觅然走在大街上，眼里净是一种浑浑噩噩的执拗，他伸手想打车，掏口袋看了看兜里的零钱，骂了一句娘，走到路边乘公交车去了。

　　公交车如同知道怎么回家的巨大蚂蚁，在城市里兜兜转转晃晃悠悠，和另外一辆公交车交换着肚子里的猎物。两个小时候，终于在这座特大城市里找到了一个坐标。

　　他蹲在墙角，两只眼睛盯着过往的人群，直到那个宋予初似曾相识的身影款款走来。

　　“佳影，可算等到你了。”

　　戴佳影翻了个白眼：“又来看看我家有什么值得卖的？”

　　“不是不是的，佳影，我今天去找罗建强了，他不肯借我钱了。”

　　戴佳影似乎觉得这话很好笑：“他借不借你钱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去宰了他啊？”

　　魏觅然并没有觉得这话是玩笑：“我是这么想的，所以今天来看看你。”

　　戴佳影有些警惕：“你要杀他，来看我干嘛啊？”

　　魏觅然伸手想抱她，被推开后就没再试探：“送你的车没卖出去，趁我没出事，先过户给你，也算我给你留点东西。”

　　戴佳影低下头，她看上去是感动的，肩膀微颤，鼻头变红，杏眼里的雾气逐渐凝聚成大颗眼泪砸了下来：“觅然，在这世界上，只有你是爱我的。”

　　魏觅然无谓的耸耸肩：“反正我也不剩什么了，拖累我妈也没意思。罗建强不仁不义，我就要在他最风光的时候灭了他。”

　　戴佳影也跟着咬牙切齿：“原来一口一个兄弟长兄弟短的，真有事了装死人，留他在世界上祸害人吗？”

　　魏觅然脸上的怒气再次聚气，再次伸手搂过戴佳影，戴佳影没再挣脱。而是依顺地趴在他的怀里轻声安慰：“我会想你的，觅然。”

　　魏觅然在她的发间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像是下定决心，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了。

　　戴佳影也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无声地抛出两个字。宋予初看的真切。

　　“傻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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