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请看这世界

　　七、
　　小区外不远有个药店，平时晚上到了9点半才关门，他们散步到那里，徐徐让李毓在门外等着，自己进去买点儿东西。她买的是毓婷，刚进去没一会儿李毓就跟着进来站到她旁边，结果两个边工作边聊天的售货员阿姨接卡的时候就附送过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不知道是笑那男人盘发还是笑她带着男朋友买避孕药。
　　徐徐郁闷得盯着瓷砖走出去。其实她说要出来散步主要就是为了买这个，如今目的达成，自然无可无不可得陪着李毓四处闲转。
　　两人散步回来上楼时，徐徐手机收到个微信，打开来一个备注为“沈涵-湖东天府4排12栋A”的人给他发了条信息：
　　徐老师，明天还是上午9到11点吗？
　　徐徐想了半天，才记起这是穿越前补课的一个高二生，极帅气直爽的一个男孩子，主要跟她补英语和数学两科。她因为背着房贷手边实在局促，又不好继续跟家里伸手，只好翻出来自己当年高考成绩和上研究生时为了赚外快考到手的教师证出来找兼职。
　　因有旅游城市地利之便，当初她还曾想要考个导游证书，平时工作，周末带队做地接，后来因为新闻曝出几件强迫购物事件坏了导游名声，这件事才没了结果。
　　因为她是上门教学，又是数学英语两科，学生试学了几节好像反响也不错，最后定的时候就收的比别人高些，具体是400还是500两个小时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这事儿她19年前就忘了，关键是后续的19年她把数学和英语也给忘了，现在还想给高中生补习数学？开玩笑！
　　徐徐斟酌了一下措辞，回复道：
　　沈涵，我家中发生了一点儿事，以后怕是不能继续给你补习了，对不起这么晚才告诉你！希望没有对你的学习造成很大影响，也希望你能尽快找到其他的好老师！等你考上理想中的大学，老师一定请你吃饭。
　　两个人站在电梯里，李毓站在她身边看她在手机上敲出回复。因为李毓不认识简体字，徐徐也就暂时容忍了他的无礼举动。
　　回复完了这个，徐徐又想起来她好像还有另外一项被转化成收入的技艺：弹钢琴。
　　她当初学钢琴不是报班，报班要花钱，她这个是免费的，勉强算是家庭熏陶。她小姨是音乐学院钢琴专业出来的，虽没有天分继续深造，却有一颗成为艺术家的心。后来骑电车被人家汽车撞到，右手食指断肢重植，从此断送了专业演奏的可能性，很是消沉了几年。
　　后来想一想，那几年也不是全然没有结果。
　　那时正是她从小学二年级到六年级的时光，每每放学的时候，爸妈都还没下班，她就去附近的小姨家弹钢琴顺便等着妈妈来接，一开始只是玩儿，后来被人夸了以后，便开始有些辛苦，等到七年级要换学校离小姨家不近了的时候，就已经把业余级别考完了，小姨也在小学旁边租人家一个二层带院民居，收了二三十个孩子办起了幼儿钢琴教学班，还美其名曰“国际钢琴学校”。因为她时不时就要被妈妈和小姨提溜出来当着邻居或者学生家长的面表演，小姨对她也有些期待，初中的时候便隔三差五的又跟着学了两年，直到弹得十指翻飞，能让门外汉看得眼花缭乱激动不已的时候，她妈妈才心满意足地让她收心好好学习准备高考。为此她小姨还专门上她家来过，想说服她妈妈给她报音乐学院。其实她是早就弹够了的，就没同意。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她什么都学够了，每天顶着个黑眼圈，永远也睡不足，只想能有三天假期，先倒下来睡一天一夜，剩余两天什么也不干，那就幸福了。
　　背了房贷以后，她钱不够花，就又找了第二个兼职——是每周五六日三天在一个名字和大海还是盆景有关的饭店里给人弹点儿背景音乐。饭店里人来人往，吃饭的、聊天的、带小孩子的、小孩子哭的、大声喧哗的……基本上没人听她弹什么，不过是老板多了一个吸引客源调调，客人出去能对别人说我在某某餐厅吃过，那里的背景音乐不是放的是真人弹的罢了。因为每日有不同的主题，从《哥德堡变奏曲》、《降E大调大波洛奈兹舞曲》到《爱的供养》、《凉凉》变奏、甚至是《月亮之上》她都弹过，偶尔有人求婚过生日或者想要搞情调的时候，也接受点歌。那个经理肯请她，主要因为她没脾气，弹什么都行，基本素质也可以，谱子头回见也没问题，好吧编不下去了，请她主要是因为她便宜，一个晚上四个小时才收300块，有客人点歌的时候还能多一些，常常客人点歌给的就不止这个数，她基本上算自己养活自己，还常常能给饭店盈利。
　　而徐徐则主要是因为一个人在家寂寞久了，想找个热闹的地方继续寂寞下去。
　　问题是，这项当初为了排遣寂寞、副作用能赚钱的技巧也被她在过去20年的古代时光里消磨殆尽了。只剩下些许乐理乐谱知识，曾在她在学古筝的时候给过很大帮助，为此着实在宴会上放过几场光彩，引得嫡母嫉妒要冻烂她的手，也因此才慢慢被古代那个身为宰相的父亲注意起来，最后作为一项不被看好的政治投资送给当时还不起眼的十九皇子为妾，也才终究走到今天，整个历程，可以说是福祸相伏了。
　　想到这里，她才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两项兼职加起来赚的好像跟她工资差不多，如今少了这个进项，吃不吃饭还是小事，房贷只怕要悬了！
　　她只记得自己工资大概是六七千，每个月还房贷大概也是这个数，只是具体多少却给忘了，很有可能房贷还要超过工资数目。记得签约到时候有过两个想法，毕竟兼职不稳定的，她想过稳妥一点，避免年纪轻轻就出现信用污点，计算过后好像每月要还的利息是本金的两倍，就又想不如干脆苦几年早一点还完，最终哪个想法占了上风竟然记不清楚了。当务之急是去查银行账号历史明细，只是银行账号是多少？密码又是哪个家人的生日？或是哪一段最爱的琴谱？
　　徐徐心里正在抓狂，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李毓已经能看懂表示楼层的数字，当先一步走出去，走到门口见她还愣着，便又回来挽她手臂。
　　“梓童，可是出什么事了？”
　　徐徐张了张嘴，三文钱难倒英雄汉的事儿他这个天下最大的财主怎能体会？只是他这个天下最大的财主如今连人民币是什么都不知道！她过去20年把谋生技能都给忘了这种事情，告诉他又能怎样？
　　徐徐只恨自己是个魂穿，没有像李毓一样穿一身行头回来（最好再打包个金银细软）。
　　不过……金银细软也不是全然没有。爸妈不是说让他找个人一起分担吗，人她十年前就找到了，都做了十年夫妻，龙袍金冠是婚后置办的，也算夫妻共同财产，不如就让他卖了，以解燃眉之急……徐徐恶狠狠得想，轮到李毓问她，却又只说没事。
　　李毓不肯剪短长发，肯定是还存着有朝一日回去，联系旧部覆日翻天重新坐回那个位置的想法。这身行头，自然是要留待那个时候见人穿的。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她当初去那边过了一年还没放弃寻找回来的途径。这个别人是劝不了的，只能等时间长了，他慢慢融入这边的生活，逐渐觉得机会渺茫遥不可及，自己死心也就好了。
　　周六周日两天，徐徐在家里教了李毓常用家用电器的基本用法，电灯、冰箱、微波炉、洗衣机等本身都是为了便于生活而设计，只有寥寥几个简单的开关，徐徐在便签纸上用古体字写了各处按钮的翻译粘在上面，李毓就能使用自如了——他当然是不屑于使用洗衣机也不屑于学习抽油烟机和洗碗机的用法的，徐徐不得要领的劝说了一句就由着他了，毕竟人家以往都是一城宫殿轮着住，现在这样已经是万分得纡尊降贵了。
　　智能电视他学起来稍微麻烦一点，李毓并不是学不会上下左右确认后退的操作——他很快就认识了屏幕上那些常用简体字，以及它们代表的意义，只是每每有人向镜头奔跑而来，或者有火车向镜头方向加速开来的时候，李毓上身都会抑制不住得往后躲，所以看电视对于他来说其实挺累的。
　　徐徐趁他在家兴致勃勃看电视的功夫，自己出门用身份证办了一张手机卡给李毓用，又费了很大功夫教会他手机常用app的基本用法，李毓兴致盎然的学会以后，就像一个合格的现代人一样着迷了。
　　徐徐本来还担心自己上班他一个人在家里会闷，现在看来完全是她想多了——电子保姆的称号的确实至名归，既能带孩子，也能带大人。
　　因为李毓每天在家里一呆就是一整天，所以傍晚下班徐徐都故意先回家再拉着他一起去超市买菜。大街上那些人见到一个大男人盘着发髻竟然也不觉有异，现代中国的社会包容性居然如此之大，在这一点上还是让身为现代人的徐徐忍不住诧异了。李毓倒若无其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偶尔有年纪大的叔叔阿姨向他们看过来，李毓也能坦然受之——毕竟他当了一辈子的皇子，皇帝也干过，早被怀着不同深意的眼光注视惯了。
　　回来做饭吃完之后又一起出去散步，渐渐得形成了习惯，每每吃完饭她把碗碟收进洗碗机里回来擦桌子的时候，李毓已经拿着她的外套站在门边等着了。
　　徐徐桌子擦到一半，抬头看见长身玉立在门前的年轻男子，门厅顶灯橙色的光线把他烘托成完美的雕塑，名字应叫做《等待的恋人》，一刹那间，徐徐竟有一种不忍破坏他周身静谧氛围的感觉，仿佛远远看着就能满足。
　　“梓童，我们走吧？”李毓说出刚学会的普通话句子，将大衣冲着她展开。这两天他在看韩剧，大概是从那里学来的君子风度，有时候徐徐回到家，能看到他连眼睛都是肿的。
　　“噢，好！”徐徐洗手擦干，又抹一点护手霜在手心，连忙跑过去主动被他服侍着穿上外套，两个人一起坐电梯出去散步，像相处多年的老夫老妻一般。只是最近越走越远，徐徐白日工作辛苦，体力上便稍微有点吃不消，有时候早晨起来身上还是酸的，但她仍忍不住陪他一起出来。
　　李毓走在前面，徐徐仰头看着他的背影，常常有一种这人竟然是我丈夫的微妙安定感。
　　每每此时，她心中总是紧跟着一阵心虚。眼看还款日日益临近，她的银行账号里却没有那么多钱，也不知从哪里弄钱。
　　他们穿越到这里第一个工作日中午，徐徐就抽空去银行重设了密码，看到自己每月工资是6601块半，月供却是6945.34元，不由心里发急。当初兼职虽然辛苦，好歹生活不错，现在没了任何外快，直接入不敷出，即便喝西北风也得被银行追债，何况还要支付两个人的生活费。上个月还有点儿积蓄，这个月事到临头可能就要腆着脸做啃老族。
　　本来做啃老族也没什么，有房贷在那里也算情有可原，只是她从小是亲戚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爸妈也一直以她能在大城市考上公务员，解决户口，甚至能下决心买房、买房之后房价又上涨而自豪，如今她面子上挂不住是小事，只怕别人再在爸妈面前提起他，老两口的面子和里子都要受委屈。
　　为此，被嫡母送去外庄，寒冬腊月在漏风的茅草屋里都能睡着的徐徐，开始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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