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你长大，你陪我到老

　　陶免之估算地没有错，隔天就见玉凤有些坐立难安，看梁北的表情也欲言又止。梁北听了老师的话，尽力克制自己内心的不平静，默默地留意着玉凤的行为，一整夜没睡。第二天天没亮，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梁北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悄悄推开门，一路跟在玉凤后面。
　　玉凤在田间的小路上快步地走着，偶尔会停下来紧张地看看四周。梁北与她隔了一段距离，用路两旁的树木挡住自己的身体。
　　他跟着玉凤先去了羊奶场，从羊奶场出来又直接拐到了去城里的山路上。梁北心里又紧张又激动，却只能按捺自己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那天梁北没去上学，陶免之便给自己城里的记者朋友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在路口等着。
　　从县里进城，还没有完全通公路，要走一段山路，再坐一段车，玉凤从小就晕车，后半段也走了过去。
　　梁北跟在她后方大概20米的地方，虽然没有吃早饭，但是他一点也感觉不到饿，有一股怪异的满足感在横亘在心头，他想，也许自己马上要见到皮皮了。
　　那个哭起来惊天动地，可是睡起来又像个天使一样的皮皮。一想到她的样子，他的内心就一片柔软，还有安定。
　　他们就这么走了半天，从山路走过窄窄的石子路，进了城。
　　自从进了城，玉凤便不再左顾右盼了，她抱着羊奶，一门心思地往前赶，也没注意后面跟着个人。梁北只顾着盯着玉凤，也没注意自己后头不知不觉也多了个人。
　　走过了喧嚣的街道，又走过了热闹的集市，玉凤终于拐进了一栋单位家属楼。她在两栋楼房之间左顾右盼了一番，走进了左边的那一栋。
　　梁北看着她爬上了二楼，敲开左边那扇门。
　　有一个穿着白色睡衣的女人开了门，把玉凤迎了进去。

　　只是匆匆地一撇，他却分明看到，那个女人怀里抱着个小人儿，隔得远看不清楚脸，可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告诉自己，这个是皮皮，是他的皮皮。
　　他愣神的一霎，门便被关上了。
　　他努力垫高脚尖，看到窗帘印着一个女人的剪影，那个剪影仿佛放下了什么，然后转身出了房间。
　　风轻轻地吹来，带来两声“啊啊”的声音。梁北的眼前浮现皮皮那个颤抖的小舌头，还有粉嫩地小脸颊。
　　她在笑。
　　掂量掂量二楼的高度，和自己以往爬过的树差不多。梁北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一个冲刺，朝着窗台跳了过去。
　　他先是攀上了一楼的阳台，小心的挪动位置，然后借由墙壁的支撑，慢慢移到裸露在外墙的管道上，一点一点往上挪，在靠近二楼阳台的位置，又把身体微微倾斜，攀住阳台边缘，把身子过过去。
　　动作太快，一直跟在他后面的人也来不及阻止，看着他平安跳进二楼阳台，才在底下抹了一把汗。

　　清风吹过，吹开了阳台的帘子，从梁北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一个粉红色的床。
　　床的正中，有一团小小的被子，一双像藕一样的手从被子里露出来，在空气中轻轻地舞动着。
　　梁北的眼睛湿润了，好几天没见，忽然让他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来。他一步步，慢慢地靠近。
　　先是看到那不断蹦跶的脚丫和双手，然后看到粉嫩的鼻尖，再近一步，便看到皮皮的眼睛——像黑曜石一般明亮漆黑的眼睛，此刻正盯着天花板，嘴里还呀呀作语。
　　最后迈了一步，终于走到了皮皮的面前，他伸出手，轻轻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皮皮，我的好皮皮。”
　　闻到熟悉的味道，皮皮一眨不眨地看着梁北，然后和以前一样，一把抓住他的手指，塞嘴巴里去了。
　　“诶，脏。”
　　想要抽手，却被抓得更紧。他便作罢，凑近了点，在皮皮的脸颊上轻轻的亲了一下。婴儿特有的奶香和软嫩的皮肤，让他忍不住又亲了一下。
　　这动作惹得皮皮晃了晃头，食指从嘴巴里滑了出来，又被她抓了回去，塞嘴巴里。
　　这么多天的疲惫和无措，一下子有了依靠。梁北趴在床边，盯着皮皮，整个人也全然地放松下来。
　　在楼底下看得那个人却着急了。他已经看到女主人送了玉凤出门，两个人告别了几句。女主人关了门，往房间的方向去，客厅的窗户映出她的身影，梁北那儿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梁北像是睡着了，有好多天，他都没安心睡过。每一次躺下来，就感觉到皮皮在哭，在呼唤自己。便总是睡了醒，醒了睡。
　　而今，手被握在软软的肉团里，指尖是小小的舌头轻轻的碰触着，便从心里涌出一股安心来，让他如卸下负重一般的轻松。
　　“啊！”一声伴随着开门的尖叫声，彻底让梁北醒了过来。他看到刚才那个开门的女人，惊恐万分地看着自己。第一个动作，便想去抱皮皮。
　　抽出食指，皮皮咂嘴就哭了。
　　这个哭声让还有些迷糊的梁北彻底醒了过来，皮皮还饿着，皮皮还小经不起颠婆，他抱不走皮皮。
　　只是这个动作已经造成误解，女人更加愤怒了，捞了个扫把冲过来，嘴里叫着，“来人呐，抓小偷啊，抓小偷。”
　　皮皮越哭越大声，夹杂着女人尖利的叫喊，梁北的脑子一片混乱。
　　他转身跑向阳台。
　　下面正围着几个被叫声引来的人，大家都在抬头看，冷不防见一个小娃娃从房间里跑了出，翻身跳了下来。
　　玉凤刚走到一楼，便听到喊捉贼的声音。听着像是刚刚说过话的李老师。抬头望向她家阳台，便见一个人影飞扑而下。
　　她的儿子梁北，摔在了她的眼前。

　　梁北伤了腿骨头，三天后才出院。
　　然而最让他开心的是，皮皮被送了回来。
　　梁北那一摔，把玉凤给吓傻了，整个人定在当场半天没动。幸亏从人群中跑了一人过来，抱起梁北就往医院送。
　　见自己儿子被抱走，她才回过神来，哭哭啼啼跟在后面，又心疼又生气，一路上哭着，“你这个傻孩子啊，皮皮已经是人家的了，你念着干什么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跟你爸爸交代，跟梁家交代啊。”
　　梁北疼得脸色发白，却硬是一声不吭。到他妈妈抓着他的手哭，他赤白着脸，回握住玉凤地手问了一句，“把皮皮抱回来好不好。”
　　梁彪当然不会因为梁北的一句话，就把皮皮给接回来。况且送出去的孩子，哪里有往回抱的道理，这不是毁了自己的规矩。
　　偏偏那天送梁北去医院的男人，是个小报记者。他从母子俩的对话中听出了点玄机，便拿着话筒录音机到李老师家里登门采访去了。最开始只是问偷盗案，后来便拐了弯问起了孩子，李老师警醒，及时打住了话题，把人给送了回去。
　　李老师一家两口吃的都是公家饭，这事要是被捅了出去，饭碗都保不住。两口子商量了好一阵，把皮皮给退回来。
　　梁北为这事，被梁彪狠狠地甩了两巴掌，人像是被打傻了一样，天天抱着皮皮傻笑。
　　那时候的梁彪一家，都没有意识到，事情不只是赔了一笔钱了事的。
　　他们一家很快将迎来命运的转折。

　　抱着梁北去医院那个记者，是陶免之的同学，知道他过往所有的事情。一样对梁彪深恶痛绝。
　　他们知道，小县城里，做各种勾当的不在少数，管的人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钱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那些人拿着钱，建学校，建公路，建工厂，便也安安稳稳做自己生意。当年陶免之三岁的儿子被拐，他辞职找了两年。偏偏在找到的前两日，儿子去河里玩水，被淹死了。他看着孩子小小的尸体，看着精神已经出现恍惚的妻子，他发誓，要让拐卖儿子的人把牢底坐穿。而后奔波两年，苦苦等待机会。
　　这一次，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因为跟梁彪交易的，不是普通农村家庭，而是城里的高知家庭。城里的新闻业比较发达，他们又是在那样一个更懂法更重法的环境中，对于这样的事情，暗地里走些关系，悄悄揭过去也就算了，可若是被人逮住了机会写出来，便不好收尾了。
　　那记者一篇文章，很快让省里派了调查组下来。李老师夫妇被撤职。消息传到县里的时候，梁彪还不大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只觉得城里的人少见多怪，要杀鸡给猴看，但是动不到县里。
　　饶是这样，他也把梁北狠狠一顿打。
　　梁北盯着一身的伤痕，依旧是抱着皮皮傻笑。他知道皮皮回来不容易，自己受几次打，也是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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