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你长大，你陪我到老

　　1990年的安宁县，还是一个民风彪悍，未开化的小县城。梁北的家就住在县北的一座山腰上。
　　最开始是一栋土楼，隔了些年改成了木楼，后来砌了砖添了瓦，又渐渐扩充成了个大院子，种了一整排的枣树。梁家十几年来就没挪过地，因此梁北一出生，他爸爸梁彪便给他取了名叫北。要他在这县北，长了根似得呆着，呆到老，呆到死，一直呆到把梁家发扬光大。
　　其实梁彪这点想法，最是没缘由。梁家掰着指头往上数，只够用到食指。他梁彪是个孤儿，饥圌荒年代和父母逃难来了这儿，也不知道父母是死了还是逃了，反正他一觉圌醒来，自己就孤零零一个了。
　　那时候他才是个6岁的孩子，成天儿窝在人家的墙角，被县南一大院的婶子捡了回去，你家省一口饭，我家添一双筷子养大的。到了十二三岁，自己就在山腰上找了块硬地，胡乱盖个土堆子，就算独立了。
　　他一直没有姓，别人都叫他泥娃儿。可盖完土堆，便各家各户地给串门，说自己姓梁，叫梁彪，是他亲生父亲的姓，他走散的时候已经6岁了，记得住。
　　这么坚持了几年，大家也就随他去了。
　　梁彪23岁娶了隔壁县一个乡下姑娘玉凤，那姑娘是梁彪花了两块钱买下来的。因为这两块钱，梁彪过了一个月半饥半饱的生活，却一点也不后悔。因为他娶了个听话的媳妇，隔年就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年少的梁北，过得却是和父亲幼年时代完全不同的生活。
　　山腰上的房子，早已经不是一遇大雨就得抢修，一刮风就得迁歧的土屋木楼了。两层的红砖绿瓦楼，在那个年代很是少见，外面用木栏围了一个大大的院子里，院子周围，听了风水先生的话，种了满排的枣树。
　　大家都在说，梁彪发了，成了整个县最有钱的人。人在街上碰到了，都爱夸上一句，“你们宅基好，梁北将来可要大富大贵的命。”梁彪笑眯眯地，从口袋里递了支烟给对方。
　　梁北这孩子，成了镇里小学唯一穿羊毛衫，小皮鞋的孩子。当然这种干干净净只是表象，他依旧是那个跟着掏蛋抓鱼的小屁孩。只不过别的孩子穿着开裆裤掏鸟蛋的时候，他里三层外三层穿得工整。
　　除此之外他还算是听话，又长得精神，很得大家伙的喜欢，就是学校里的老师，也高看他一层。
　　新来的地理老师陶免之是个例外，他对谁都好，就是对梁北总是冷脸相向。

　　这天梁北放学没着急回家，不知道起了什么心思，跑到野外的坟堆里，找了个最高最大的坟墓，从左边的拱手爬上去，右边的拱手滑下来，一边爬一边想着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一切。
　　陶免之是今年才来到他们学校的，他不算高，也不爱笑，总是板着脸，奈何长得过于斯文，又带着常年读书的书卷气，很得大家的喜欢。小地方的孩子，对城里人有一种天然的羡慕和亲近，陶老师有讲不完的关于城里的故事，在他上地理课的时候，总是当成一种消遣，娓娓地说给他们听。
　　说大街两旁林立的高楼，说道路上奔跑的小汽车，还说那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班上的同学都拖着腮帮，长大嘴巴听这些神奇的故事，偶尔有个把的同学，会忍不住发出惊呼声。
　　今儿个陶老师讲到了他的大学，说到他们学校有一个漂亮的湖，常常有三三两两的同学，带着书，迎着初升的太阳，在那儿大声朗读。
　　说到这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住嘴，眉头狠狠地皱起。半响才又抬起头来，看了梁北一眼。
　　淡淡的，却带着一种说不出地厌恶的眼神。
　　梁北呆住了。
　　他觉得陶老师可能是不喜欢他，连偶尔看他一眼，都带着嫌弃。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已经不再滑来滑去了，而是坐在扶手的尾部，整个人躺了下来。很惬意地看着天空。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满天的星斗，还有在草丛中飞来飞去的萤火虫，使得这周围的时间，变得分外安宁。
　　“北北，北北……”
　　远处传来了焦急的叫唤声。
　　梁北忙爬了起来，朝着声音的方向喊，“妈，我在这儿呢。”
　　玉凤对自己的丈夫，敬畏大于爱卿，因为对于自己唯一的儿子梁北，是分外疼爱的。
　　这会儿见到他一个人坐在阴惨惨的坟墓堆里，耳边传来不知道是鸟叫还是其他动物的声音，吓得大叫一声，揪着耳朵就把人领了回去。
　　“别拉耳朵啊，疼，疼。”
　　玉凤拉着梁北走到半路，忽然停下来，弱弱地说了一句，“你爸爸今天回来了，还带着个小妹妹。”
　　梁北跟着一愣。
　　他才10岁，很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对自己父亲的印象，总是长久的出远门，每一次回来都会带着一些陌生人，或者是姐姐，或者是小孩子，呆两天就走。曾经他也想问问爸爸他们是谁。可是每当这个时候，梁彪的精神就特别紧绷，被问得急了，便会劈头盖脸给梁北一巴掌。有一次玉凤去拦，被梁彪踢中了肚子，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
　　在旁的时候，梁彪对自己唯一的而自己很好，这种反常的暴力让梁北年幼的心隐约感觉到不对劲，但是到底有什么不对劲，他不知道，也不敢去询问。他不想去惹火自己的爸爸，因为最终是妈妈要承受他的拳打脚踢。

　　离着家门大概还有200米的时候，梁北就听到隐隐约约传来的，小孩的哭声。
　　这哭声断断续续的，也许是隔着远，又或许是对方快没有什么力气了。
　　玉凤赶紧甩开梁北的手，“坏了。”
　　便匆匆跑了回去。
　　梁北跟着才进门，他爸一脚就踹翻了一个木板凳，冲他吼道，“放学不回家，又到哪里去玩了。”又冲着玉凤喊，“傻站着干嘛，给弄点吃的，让她哭死一分钱都拿不到。”
　　“我，我这就去弄点牛奶回来。”玉凤惊惧地站起来，颤抖地应声。她总是唯唯诺诺中带着恐惧，从来不敢忤逆丈夫。
　　走到门口看到梁北，轻轻地握了一下他的肩膀，意思让他离远点，别惹了父亲。
　　她一出门，便剩下两个大老爷们盯着个小娃子。梁北绕过那篮子，往里屋的方向走了两步。
　　小娃儿还在不停地哭泣。梁北记得邻居家小豆子刚生下来的时候，哭声跟小狼崽嚎叫一般，特别有力气，而此时小娃娃的哭声却有些断断续续，沙哑无力的样子。总觉得有些可怜。
　　梁彪最近大概有些不大顺气，看着小娃儿哭的惨兮兮，分外不耐烦。抬腿就踹了一下桌脚，“哭，哭，哭什么哭，再哭看我不揍你。”
　　这话除了让梁北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肩膀，对不到一岁的小娃儿，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小娃儿的哭声，甚至更大了一点，然后用迅速低了下去。
　　梁彪一甩烟头就要发作，梁北忙抢在他的面前奔了过去，“我来哄哄她。”
　　这娃儿架势摆的很足，眉毛眼睛鼻子都挤在了一起，脸憋得通红，双手在被子外举着拳头，从张开的嘴巴看进去，甚至能看到颤抖的小圌舌头。
　　这么小小的，拼尽全力做“哭”这件事的小娃儿，忽然把梁北逗笑了。
　　他连着被子，有些怯生生地慢慢把娃娃抱了起来，又学着别人的样，晃动自己的手臂，嘴里“哦哦哦”地哄着。
　　或许是被哄住了，或许是实在没了力气，又或许是他身上还没退干净的奶香味让小娃娃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她被抱在梁北的胸口上方，便循着味，努力抬头，贴着梁北脖子上裸圌露的皮肤，吧唧吧唧吸了起来。
　　梁北感觉到痒，微微往后缩了缩，那舌头便跟着近了一步，在梁北脖子上一阵胡乱的舔圌，两边的腮帮很用力的吸吮着。
　　刚刚用尽全力哭，现在用尽全力吸。
　　“我身上都是臭汗。”梁北第一次为自己感到不好意思。
　　等梁北妈拿着热好的牛奶推门进来的时候，小家伙已经冷静了些，两只小小的肉手抓着梁北的手，塞在自己嘴里用力吸着。
　　而梁北还是少年的眉目，分外温和的看着她，听到开门的声音抬起头来，对他圌妈用嘴型说，“她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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