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间

　　你在一片黑暗中睁眼。
　　你不知何时睡着了。
　　你今天来一个商场与朋友汇合，他让你在停车场等他。
　　他当时说：“我马上到。”
　　你浑身酸痛，揉了揉眼睛，逐渐清醒过来后，你意识到哪里不对。
　　停车场里应该亮着灯。
　　难道……你一觉睡到了半夜？
　　你马上拿出手机。
　　现在是晚上8点整。
　　你松了口气。
　　你又生起气来。
　　你等了他整整5个小时，而手机没有显示一个未接来电或一条新信息。
　　你这就要打电话给他问个清楚。
　　你太着急，以至于没注意到一些细节。
　　直到你按下拨号键，屏幕显示[无信号]。
　　你愣住了。
　　你把手机里里外外翻了一遍，确认了一件事，当前无信号，无网络。
　　你又想到一个刚才忽略了的问题：为什么晚上8点的停车场，一盏灯都不亮？
　　这是市中心最繁华的一座商场的地下停车场，平常高峰期根本抢不到停车位。
　　你的脊背开始慢慢发凉。
　　你的心跳声在死寂的漆黑中越来越凝重，也越来越清晰。
　　咚。
　　咚。
　　咚。
　　你分不清狭小的车里是太热还是太冷，但你感觉得到一缕细汗在你额边滑落。
　　咚！
　　这一下不是你的心跳声。
　　而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车窗上。
　　你尖叫起来。
　　哐！
　　是窗玻璃被砸碎的声音。
　　一只手伸了进来，抓住了你的衣服。
　　你歇斯底里地尖叫。
　　那只手力气很大，想要把你拽出去，你整个人撞到了车门上，几片碎玻璃扎进你脸上的皮肤，你听到了一阵低沉的，只有野兽才能发出的□□，你闻到了一股让你想立刻把午饭欧吐出来的腐臭味。
　　冰凉，疼痛，巨大的恐惧，以及求生的本能，让你的理智在这瞬间清醒了一些。
　　你抓住这一丝丝理智，在心里给自己鼓气。
　　在那只手松懈的刹那，你猛地往后一退，你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打开车门，然后用尽所有力气，对着车门一脚往外踹去。
　　门外的东西惨叫了一声。
　　你100%肯定了，那不是人。
　　你没有时间也没有勇气去关门。你发动车子，打开车灯，一脚油门踩到底。
　　你开始了逃亡。
　　路上，你终于看清楚了你在逃离什么东西。
　　那是一种你以为只会存在于电影和游戏里的怪物。
　　你想哭，却连哭的时间也没有。你没有方向地一路狂飙，无数次地与那些追逐你的怪物擦肩而过，凭着你因极端的怯懦而爆发的疯狂将它们甩在身后。
　　明明是平日时常光顾的停车场，你却始终找不到那个熟悉的出口。
　　又一个转角，一道人影在前方冲了出来。
　　你完全没有踩刹车。
　　你想，你是害怕得来不及。
　　你的车前窗被砰地砸出一片网状裂痕，听到重物在背后重重落地的同时，你的车头也撞上停在前面的一辆车。
　　安全气囊把你保护得很好。恢复意识后，你第一个动作是尝试再次启动车子。
　　没错，你很清楚，肇事逃逸是重罪。
　　心底深处，你也许仍保留着最后一点奢望，你终究将回到那个正常的世界。
　　你的脑子这样想着，你的手不停地试图把车子开起来。
　　你甚至用力地拍打它、踹它、咒骂它。
　　它毫无反应。
　　它彻底报废了。
　　你在自己粗重的呼吸中出神了10秒钟，也许是半分钟，也许是5分钟。
　　你颤抖着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下车，把手机当做手电筒，一步步往前走。
　　四周一片静悄悄。你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以及吞咽口水的声音。
　　终于，你看到前方不远处，地上蜿蜒着一道长长的血迹。
　　血迹的尽头，是一具尸体。
　　一具怪物的尸体。
　　你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痛苦。你现在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
　　好消息，你没有杀人。
　　坏消息，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你也许，再也不会遇到别的人类了。
　　你木然地站在原地，一时忘了自己还要继续逃亡。
　　忽然，一股奇怪的热流涌进了你的身体。
　　让你感觉温暖，充盈……对，有一种吃饱的感觉。
　　让你在这荒诞的黑暗里，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幸福。
　　你低头打量自己，很疑惑。
　　你又抬头，看向静静躺在那里的怪物尸体。
　　没有了车，你只能选择步行。
　　你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尽管你不知道要去哪里。
　　你听到了脚步声。
　　你的第一反应还是逃，但这一次，你清晰地意识到，你已不再像之前那样害怕。
　　就在迟疑不决时，你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有人在叫你的名字。
　　“真的是你！”
　　一道光打到你身上。那道声音里染上了欣喜。
　　你茫然地看着对方。你的茫然逐渐变为和对方一样的高兴。
　　你冲了上去。
　　你见到了你的朋友。本该在下午与你汇合，你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朋友。
　　你和朋友都松了一口气。你们有了依靠，在这黑暗中不再是孤单一人。
　　朋友和你商量着如何搜集物资，如何寻找出口。
　　如何生存，如何自救。
　　你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不出意外，你们没多久就遇到了新的怪物。
　　你对于逃跑已有了一些经验，不再胡乱尖叫，不再手足无措，你和朋友一起好几次成功地甩脱了怪物。
　　直到有一次，你们遭到了突袭——怪物离你们实在太近了。
　　逃不掉了。
　　朋友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你和他一样害怕。但你的害怕之外，多了些你说不清的东西。
　　你很幸运，混乱中，你在地上捡到了一根铁棍，你对着怪物一顿疯狂乱砸。
　　怪物被你砸死了。
　　你握着铁棍，大口喘着气，不敢置信。
　　朋友比你更不敢置信。他惊讶地看着你，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你平常完全不喜欢运动，爬五层楼梯都会喘气。
　　对暴力更是敬而远之。
　　你回过头，对他挤出一个笑。
　　“我们总要学会反击。”你说。
　　朋友缓过神来，觉得你说得对。他也找了一件武器。
　　但接下来遇到的怪物，大部分都是由你解决的。
　　不记得击杀第几个怪物后，你身上的血污和黏液越来越浓，越来越臭。
　　你自己其实并没有注意到。你是从朋友的眼神里看到的。
　　那一刻，可能你和他都分不清，他更害怕的，是倒在地上的怪物，还是站在他面前的你。
　　你不在乎。
　　只有你自己知道，每杀死一个怪物，你就会感受到一次那股神奇的热流。
　　那种温暖。那种充盈。
　　那种幸福。
　　你想，你知道那是什么了。
　　那一定是，“力量”。
　　你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了。
　　在无边的黑暗与绝望中，你不再只能是逃跑的一方。
　　你有力量保护自己和朋友。你有力量迎战。
　　你甚至有点期待遇到更多的怪物。
　　你如愿以偿。这个黑暗世界里，那些怪物源源不断地从各个角落涌出，仿佛永无止境。
　　你的战斗一次比一次迅速，下手一次比一次狠辣。
　　你很确定，你在一点点地变强。
　　朋友尽管有时会感到害怕，仍然真心实意为你高兴，为你们俩高兴。
　　你有足够的力量，代表着你们有生存下去的希望。
　　随着你杀的怪物越来越多，你发现了一些新的东西。
　　有些怪物身上会有光环。
　　而那些光环，在怪物死后，会从它们身上离开，进入你的身体。
　　光环越亮，那种幸福感越充实。
　　你明白了，原来那就是力量的来源。
　　你已不满足于被动防御，你决定主动狩猎。
　　你开始有目标地搜寻那些有光环的怪物。
　　怪物身上的光环越强，你越兴奋。
　　你已经忘了自己原本的目标了。
　　生存？找到出口？回到原来的世界？
　　不，那些都不重要了。
　　你要杀戮。你要变强。
　　你只想要更多的力量。
　　更多。
　　当你又杀死一个带着光环的怪物后，感受着它的光环流入你的身体，你却觉得，不够。
　　这种强度的光环，现在已经无法令你感到满足了。
　　你转身，茫然四顾。
　　忽然，你看到，一道身影就站在你身后。
　　这道身影从头到脚都是模糊的，你完全看不清它长什么样。
　　它不停地对你摆着手，做着各种肢体动作，好像……
　　好像在和你说话？
　　这些都不重要。
　　你看到，它身上，环绕着一圈你迄今为止见过的最亮的光环。
　　你浑身的血液瞬间兴奋得沸腾了起来。你举起钢管，朝着它高高砸了下去。
　　“啊——！！！”
　　你听到一声惨叫。
　　这道声音很熟悉。让你想起某个人。
　　某个人。谁？
　　你又茫然四顾。这一次，你周围一片寂静，再也没有任何身影了。
　　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你想了想。
　　你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不在乎。
　　你得到了那光环的全部力量。你感到自己前所未有地强大。
　　你扔下钢管。你已经不需要它了。
　　你自信地独行在黑暗中，等待下一个猎物的出现。
　　你听到了几道杂乱的脚步声。
　　你嘴角咧起。
　　一道手机的亮光打在你身上。
　　“这——这是什么怪物啊？！”
　　“快跑——快跑！”
　　“啊啊啊！！！”
　　模糊的人影四散逃离。
　　它们身上，全都绕着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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