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在碗里，你在门外

　　关雨桐还未在鸿羽公司露面，鸿羽公司的人已大多知道了他的大名，关于他的故事也已在公司流传开来，人们笑称他可以改名叫“关熙凤”了。
　　关雨桐没有读过《红楼梦》，他自然也不知道有一天，自己会被比喻为《红楼梦》里一个叫王熙凤的人，虽然，他和王熙凤一男一女，一今一古，但在鸿羽公司员工们的眼里，他二人却有一个共同特点——未见其面，先闻其声。鸿羽公司的人拿王熙凤作比关雨桐时，把这里的“声”，宽泛地解释为了“声名”，除了声音，还有名字。
　　事情起源于鸿羽公司人事部干事小姚最近跳槽走了，人事部缺了人手，需要招聘一个人补缺。招聘启事刊登在《东方早报》上，虽然该招聘广告只占了《东方早报》广告版中缝一块火柴盒大小的位置，但是，仅仅过了几天时间，鸿羽公司人事部就收到了一大堆求职信。
　　公司人事部行政主管老谢，谢青松，放下手头一切工作，这几天专门负责拆封、登记、审阅快递小哥送来的应聘信件。老谢戴着老花镜，认认真真，一丝不苟。
　　在一大堆个人资料里，老谢眼尖地发现了一份与众不同的求职材料。与其他求职者厚厚的一叠证书、作品、经历、总结等不同，这份求职材料只有一张纸，是表格样式的个人履历表，应该是网上下载的一份现成表格，表格内容只是简简单单罗列介绍了求职者一些最基本、最主要的信息：姓名关雨桐，年龄27岁，学历哈佛管理博士（肆业）！
　　老谢看到这里，一拍桌子，开心地笑了。哈哈，不错不错，就这个人了，哈佛管理博士，关雨桐！
　　主意拿定，老谢长松一口气，摘下老花镜往办公桌上一撂，从办公桌上直起腰来，身体往皮座椅后背上一靠，老谢皮鞋尖在地板轻轻一点，皮座椅就跟着他快乐地转了两个圈。老谢每次这样双臂撑在座椅两边的扶手上，蹬着座椅转圈，都有一种跳华尔兹的快乐感觉，屁股下的椅子就是他的舞伴，老谢感觉自己就要带着舞伴飞起来了。
　　椅子停止转动后，老谢微微欠身，拉开办公桌抽屉，从里面掏出一把小梳子开始梳头——这是老谢高兴时最爱做的事。
　　老谢家里、办公室里最多的就是这种小梳子。他随身的小包里，上衣口袋里，也总不忘带一把这种小梳子——就是宾馆里给住客常备的那种一次性的、免费小梳子。每次出差住宾馆，老谢都会设法搜罗一大堆这种小梳子回来，以便货源不断，时时更新。
　　其实，老谢并没有多少头发可梳。老谢今年虽然仅仅五十有三，头发却已经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脑壳子周围还有一小圈。正应了“物以稀为贵”的话，老谢对仅余的这一圈头发爱护有加，珍惜异常。他总是满怀爱怜地把这仅有的一小圈头发染得乌黑，打理得油光可鉴，然后仔仔细细、丝毫也不会马虎地把它们梳向脑壳中央，尽量遮盖在头上太过贼亮的秃顶部分。因了他这特别的发型，公司员工私下给老谢起了一个外号，叫“边疆支援中央”。
　　“边疆支援中央”的谢青松原来是公务员，十三年前随着时代的下海潮，从机关单位毅然辞职，放下铁饭碗，投入商海。鸿羽公司充分考虑了谢青松原来的机关工作人员的背景后，给他安排了人事部行政主管的位子，主要任务是负责与主管部门打交道。“边疆支援中央”的老谢果然不负所望，解决了作为外企的鸿羽公司最头痛的为了批文、手续等不得不与机关单位打交道的苦恼。
　　据人事部行政副主管汤林芳，汤大姐观察，谢青松与机关单位沟通，有一必杀绝技，叫“一握二拍三鞠躬”。具体说来，那就是见了主管部门的人，无论对方职位高低、年龄大小、性别如何、长相怎样，一句话，不论高低贵贱，英雄只问出处，只要是阎王殿里的人，哪怕前面的人只是个看门的小鬼，老谢离对方还有十几米远，就已热情地、直直地伸出双臂，然后快步奔过去，双手拉起对方的一只或者两只手，不管对方是否乐意，老谢就开始有力地握住并用力地上下摇晃——汤大姐每每向人们描述这种摇晃时，总会强调并提醒，注意注意，握住手时，是上下摇晃，不是左右摇晃，看上去就像拜观音时的合掌，又像庙里的求签，老谢与对方如此热情相握，表露出的那股子欢欣鼓舞的劲头。
　　双手摇晃结束，若对方是初次相识之人，老谢在握手之后，还会紧跟一下有力的“一拍”——老谢会在摇晃之余，右手依旧握住对方，抽出左手在自己光亮亮的脑门中央使劲一拍，洪亮地自我介绍道：“小姓谢，谢顶的谢，请多多关照！”
　　最后就到了鞠躬环节，据汤林芳鉴定，老谢的鞠躬相当有水准，是日本式的九十度大鞠躬。这一鞠躬，前面靠一握二拍未能收服的心，往往会在最后这一真诚的鞠躬中被软化，多多少少会给老谢一点笑容，于是，后面的事情就开始好办了。
　　汤林芳私底下虽然对老谢的人品和水平很不以为然，但她依旧却不得不佩服谢青松十三年如一日的工作热情。
　　其实，老谢当年辞职下海，无论是家里的人，还是朋友、同事都对此不以为然，很不支持他，大家认为，无论什么时候，不管你是什么单位的、什么样珍贵的瓷碗，都不如咱国家机关的“铁饭碗”来得结实，越是珍贵的瓷碗，捧在手里就越得小心翼翼，一个不留神，就会掉在地上摔烂了，到时候，拿什么喂饱肚子。
　　然而，务实的老谢却并不做争辩，只是用给家里不断更新、不断升级换代的冰箱、彩电、空调等慢慢堵上了悠悠之口，于是，大家不仅不觉得老谢辞职辞错了，有一天甚至突然发现，老谢简直象历史伟人一样具有前瞻目光，早早就知道砸烂铁饭碗，一切向“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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