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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课颓败
沈凌汐昨夜睡得安稳，晨起时毫无倦意，于其余七人醒来之前，已更衣完毕。她出门盥洗，在才修缮好不久的水池边遇到了范易仁，认真洗刷着晚饭遗存的碗碟箸匙。
沈凌汐心生感慨，领队真是个劳心劳力的人物，还是平民轻松自在些。两人寒暄几句，于偌大的水池两边，各自做手头上的事情。
“咚、咚、咚！”
叩门声打破了古楼的沉寂，紧跟着徒弟们稚嫩的童声：“开门呀！”“师父，开门呀！”
范易仁开启大门，妖童们迈着轻快的小步子踏进庭院，不再横冲直撞，驾轻就熟地进入自己的学室。他们身上的泥垢洗去了不少，足以辨别男女，还背着草藤编织的橐囊，颇似乡间私塾的学童。
沈凌汐正觉欣慰，有几个小妖童伺机溜到了她们屋子的窗前，再度陷入了偷窥的乐趣里，其中一个便是狂热迷恋苏乔的小爆竹。
不出她所料，苏乔持剑冲了出来，怒吼道：“死妖童！滚回学室！”
小妖童们在她的威慑之下，一溜烟没了踪影。小爆竹行动最为迟缓，显然缘于对苏乔的恋恋不舍。
徒弟们不守规矩，沈凌汐自身又没有苏乔那般的威严，即将到来的春派文道课恐怕不容乐观。沈凌汐缓慢上楼，路过春派学室时，小妖童们打打闹闹，屋内尘土飞扬，她的心又沉了几分。
回到寝室，苏乔犹在抱怨：“死妖童，故意来这么早，没安什么好心思！”
“那我要赶快洗漱，去烧火做饭，甭耽误给冬派的娃们训话！”田小园忙乱地穿衣，火速出门。
只剩凌汐在屋内独坐的时候，她灵光乍现，决定稍后给春派讲述文人幼时德行，诸如孔融让出梨子一事，教诲他们谦逊懂礼。之后带他们书几个大字，熬过半个时辰，就可以解脱了。
·
早饭过后，各派掌门先行训话，之后进行讲课。沈凌汐回寝室歇息，顺便不得不收听一墙之隔，范易仁为春派弟子讲授算术。半个时辰里，小妖童们竟然没有任何骚动，真令人刮目相看。沈凌汐只希望，接下来她的文道课，小妖童们仍能保持此种安稳。
不复岛的弟子们又被猥主逼着，观看优异弟子初为人师的风范。玄昙派的仙史课因此推迟，陆璞尚未背书，借机逃过一劫。他希望每天都可以观看那帮倒霉之人被一群妖童纠缠的惨状，既不用听枯燥的课，又得了乐子，何乐而不为也？
胖领队中规中矩的讲课使陆璞反感，他打算弥补一下昨夜损失的睡眠，忽闻郑景娇腻的尖叫：
“呀，是凌汐！”
“哟！”程历的油腔滑调与她遥相呼应：“我的知己！”
陆璞半眯着眼，瞅见蠢丫头在墙壁上笨拙地作画。呵，这丫头的画工还没有他好呢，居然让她教画图！既然如此，他就大发慈悲地瞧瞧，她将如何误人子弟吧。
“徒儿们，我是你们的文道师父，沈凌汐。”沈凌汐忐忑不安，声音颤抖着向小妖童介绍自己，以真挚的目光扫视他们嬉笑的、懵懂的、默然的小脸。
“哈哈，她这是对牛弹琴啊！”陆璞以嘲讽的姿态道破天机，遗憾的是沈凌汐听不见，犹自顾自地讲课。
“徒儿们，你们能认出这些果子吗？”
她本想着画些果子出来，让孩子们辨认一番，引起他们的兴趣。可妖童们并不买账，各玩各的，自说自话。端坐在前排的一个小姑娘想要答话，声音却淹没在后排淘气男孩们的吵闹声中。
“后面的男孩们安静一些，让这个女孩回答师父的问题。”
沈凌汐的规劝太过温柔，对妖童们毫无约束力，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地嘶吼。
几个年幼的小妖童跑出座位，绕着学室你追我赶。两个小男孩面红耳赤，吵得不可开交，扭打在一起。沈凌汐只得暂停讲课，赶过去制止他们的恶劣行径。
“住手！”沈凌汐将二人分开，“你们为何打架？”
其中一个指着另一个，恶狠狠地说：“他把我的毛笔抢走了！”
“那是我的毛笔！”另一个小男孩很不服气，“他的没有我的好，就非要拿我的！”
“这……”
一时间难以辨别二人所言虚实，沈凌汐惟有接着讲课，期盼他们受到美德感染，不再争抢。她返回学室前方，顺路还要把那几个四处乱窜的小妖童赶回座位，好容易强塞回两个，还有两个在地上打滚，就是不肯回去。
沈凌汐急了，搬出“伪掌门”来压他们：“快回去坐好，不然我告诉大师父，你们不听话！”
两个小妖童不再翻滚，贼兮兮地从她的裙边爬过，乐呵呵地窜出了学室。
·
“哈哈哈哈……蠢丫头连小屁孩都治不住，笑死我了！”
如愿以偿地看到沈凌汐的笑话，陆璞前所未有的喜笑颜开，笑出了晶亮的泪花。
玄昙派的弟子们原本只在暗地里发笑，在他的助力下，演变为哄堂大笑。
“不许笑！”郑景笑了半晌之后，才想起来制止陆璞，维护她的凌汐：“凌汐那么温柔，都怪妖童们太不听话了！”
“温柔？”陆璞拭去眼角的喜泪，“她明明就是软弱！”
陆璞跟蠢丫头相处了好些时日，自认为对她的本性摸得透彻。他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了，仙师提出些惊世难题，她即刻脱口而出正解，可就是不愿主动请缨回答。然后在仙师的反复提示之下，才终于有人艰难答出来，抢走她应得的夸赞。
而作为伍长，她平白无故地背负责任，疲惫不堪也捞不着啥好处，并且那些事她分明可以安排给别人去做。容易心软，忍气吞声……反正他就是觉得，蠢丫头懦弱的性子注定会让她吃很多苦，受很多累。
“咦？”柳娉婷只被陆璞的话逗得发笑，“说的你似乎很了解凌汐一般……”
“我当然了解她！”
陆璞挺直纤细的腰杆，大言不惭道。对上柳大美人玩味的目光，他顿觉不妙，身子斜倾下来，嬉笑着对她说：“你也应该尽快看清她的真面目呀。”
待人接物的温柔气质，用来对付顽劣妖童，多么的软弱无力。由于固守这般温柔，抑或根性难改，沈凌汐将所有怨气与怒气都憋在心里，保持山涧溪水般的平缓流淌，不疾不徐地讲道：“师父今日为你们讲述一个谦让有礼的孩子，名为孔融……”
她还没说上几句，小妖童们又闹腾起来，后排无耻小儿甚至拍案捶墙，大肆破坏入不了他们法眼的东西。
沈凌汐决定对此置若罔闻，提高微乎其微的声量：“融四岁，与兄食梨……”
“师父，俺要去解手！”
“俺也去！”
两个小妖童围在她腿边哀求，沈凌汐无可奈何地放他们去了。此时屋内妖童的叫嚣声更为沸腾，那片以木板充当的脆弱的墙，即将被爆竹为首的小儿们推倒掀翻。
沈凌汐的耳边有千千万万个爆竹同时炸开，那声势比巨雷在面前劈烂怪树更让她抓心挠肝。她希望一道惊雷从头顶劈将下来，或许算是一种解脱。
也许她可以逃出学室，找人帮忙，可那样显得她太过无能。然而继续待在此处，她也没办法对付这群妖童。她真后悔自己位列第一，把机会让给孟蔼，或者任何一个人都好，何必逞强……
·
“怎么回事？”顾绝峰与另一男弟子从窗外向内张望，对所睹惨状讶异至极。
沈凌汐喜获救星，连忙求救：“他们不听我的话，我管不住他们……”
“好大的胆子！”
“全部给我回到座位上，安分坐好！”
二人气势汹汹地进了屋，怒目圆瞪，对妖童们破口大骂。而事实证明，以暴制暴的方式确乎行之有效，妖童们在呵斥声中陆续回了座位。还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小儿，满地打滚，被他们徒手揪了回去。
“师父不辞辛苦地为你们讲课，你们竟忤逆至此，胆大包天！”顾绝峰又训斥妖童几句，瞟了脸色煞白的沈凌汐一眼，问道：“你给他们讲什么？”
“才要讲孔融让梨一事……”
“他们干脆连字都不会写，岂能乐意听这些？”
起初同为云梨门弟子的时候，凌汐与小园因顾绝峰抢走范易仁“辅事大弟子”之位，对他多有微词。方才他仗义相助，沈凌汐感怀在心，又被他冷峻的面容言语，凛冽得说不出话来。
“不然你回去休息吧。”另一男弟子温和地对她说，“余下的课我们帮你讲。”
沈凌汐抬起头，恍惚之间觉得面前之人竟与陆璞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他比陆璞身形肥硕一倍，眉眼之间透出朴实憨厚的气质，鞋头包裹着烂泥——单凭这一点，他便不比陆璞细腻于生活之道。
陆璞有言，真正的雅士绝不容许鞋履玷污分毫，无论何地何地。他的确奉行此道，鞋履时时如新，令她……
“还不快走！”顾绝峰嚷道。从前还以为她多么厉害，如今看来不过如此，怯懦又无能。
沈凌汐不敢再作逗留，道了两声“多谢”，逃离几欲令她窒息的屋子，舒了口气。
·
“瞧瞧，凌汐运气极佳，总会有人帮她！”郑景得意洋洋地向陆璞扬威。
陆璞冷笑三声，听到蠢丫头被人呵斥，又乐开了花：“看看，人家都瞧不起她，懒得理她！”
“有什么了不起的，凌汐不用他帮！”郑景打抱不平，而沈凌汐还是落寞离去。玄昙派的弟子们又不由自主地发笑，掌门进屋，他们瞬间收住笑容。
“你们笑什么？”
“是不是觉得你们有多大能耐？”
“啊？”
在掌门的重重质问之下，弟子们都垂下了头，掌门当下拎出了扬着脑袋的陆璞：“陆璞啊！就你笑得最欢，你觉得自己比沈凌汐强在何处？”
“不不不，我没有她强。”陆璞其实想说他比她强的地方多了去了，比如烹饪……做菜……烤肉……熬药……总之有很多。
“知道就闭嘴！”掌门大吼一声，“你们每个人身处其中，都不一定做得比沈凌汐好！”
蠢丫头远在千里之外，而且模样狼狈，他们却因为她挨骂，天理何在？陆璞甚至觉得始终活在她的阴影之下，真是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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