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凡

作者:风璃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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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九州大陆。
      这是新雪后的第一个清晨。大地被铺上了一层薄薄的大被,微暗的云翳像是天神从太空里洒下的一把棉絮,轻软得毫无着力点,毫无轨迹地在高空中自由地漂浮。晨曦刺穿薄云,并随着云雾的浓淡而变化多端地洒向整个大陆,犹如古代传说中的飘渺飞仙,悠悠然地想要赐予人间幸福。
      倏然间,明朗的天空中闪过一道极为刺目的青光,这青光有着异乎常物的速度,正极快地穿越片片黄云,随后便没入了云层之中,不一会儿,一把青色的巨剑破云而出,朝着西南方飞去。这巨剑也是离奇,在天光照耀下,竟如晶石般煜煜生光,恍如天神神器。
      剑上站着一名男子,男子身着一袭湖蓝色的道袍,乌黑的长发在身后随风飘扬,但却没有散乱开来,飘飘然如仙神。他从外观上看,也不过三十岁,但奇特的是,从他两鬓延伸出去的长发却是雪一样的洁白,两只黑色的瞳孔犹如浩瀚的星空一样幽深宁远。
      男子立于青晶巨剑之上,犹如一株挺拔的青柳,自有一番蔚然风度。他右手背负于身后,左手却横放在腹前。忽然,他的手动了动,一只兔子的头从衣袍深处钻了出来——他的臂肘中竟窝藏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
      兔子通体雪白,双耳微微颤动,微闭的双眸宛如世上最美的红宝石,鲜艳而亮红。但此时这只兔子不知什么原因,蜷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地隐藏在男子的臂弯中,隐约可从两只像红宝石一样瑰丽的小眼中看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紫芒。
      若是世间的修真者们见到如此一幕,定会心生敬畏,纳头便拜。
      这名男子,乃是当世少有的修炼到半仙之境的修真者,道号千机子。他怀中所抱的那只兔子也不是凡物,乃是一只兔妖。只是看这只兔妖此时奄奄一息的样子,似乎是遭逢了什么变故。
      千机子此行所去之地,乃是地处九州西南的昆仑山。他要去山上寻找一只独一无二的神兽。
      忽然,他怀中的兔子身体忽然剧烈地一阵颤栗,两只眼睛的光泽暗淡了不少。千机子一惊,赶忙用那背负之手在身前虚空中凌空书写。他修长的手指划过空间,其轨迹犹如笔落纸上般,实质化为银灰与深绿的丝线,漾起一股股玄妙的生机波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呼出一口白气,手上五指凌空一抓,那繁复古奥的生机丝线倏尔一缩为一个纯银的小点,附着在他的指尖。他表情稍稍凝重,然后缓慢地一指点在兔子的眉心。
      就在他的指尖触上兔子眉心的一瞬间,兔子浑身一颤,随即身上自内而外地浮起一层层绿色光纹,化为光罩。
      过了许久许久,千机子又呼出一口气,但那气流已变为红绿相间,其间混杂着一股腥气。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兔子。
      兔子看起来没有那么痛苦了,但是它的眼睛依然暗淡——即使是千机子这样技近乎仙的通天能力,也没有办法使它痊愈,顶多稍稍减缓兔子逐渐虚弱的速度。
      所以,他要去昆仑山。他要去找寻那只千年难遇的神兽,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一切,只为了救活这只看起来没有任何希望的兔妖。
      千机子平复了一下气息,在空中拂了拂袖子,脚下的青晶巨剑陡的一声龙吟,继而速度暴涨。若是仔细观察剑锋,可以勉强看到,剑刃周围有一些细小的黑色痕迹——他竟是催动巨剑,以撕裂空间的速度朝着昆仑山的方向急驰而去。
      他抬头看着已近在咫尺的昆仑山的轮廓,眼中,升腾起难以抑制的沸腾杀意。

      千机子在立在山顶上,怀中仍是抱着兔子。他双眸微闭,似乎是在感知身周天地。茫茫的白雪劈天盖地地涌下,像是一首哀伤的挽歌。
      虽然,如今不应是昆仑山下雪的时候,但是不知怎的,刚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就在千机子到达的那一刻,一层又一层的乌云盖过来,不一会儿,大雪便携狂风砸来。
      雪势越下越大,纷纷扬扬,正应了唐朝诗人岑参那传世的名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然而,这雪景却不如外表那样无害,若是寻常的修真者走在这狂雪中,此时早已被这纷纷大雪掩埋掉,活活在雪堆中闷死;即使侥幸没有被大雪掩埋,也会因为在这大雪中迷失方向,而被困在这雪中。
      看到这迅速变化的天气,千机子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惊慌,镇定自若。他怀抱着兔子,向前走去,身上没有落一片雪花。仔细一看,在离他身体周遭极细小的距离外,漫天的雪花竟消化得无影无踪,丝毫没有沾染到他的道袍,足见此人功力之深厚。
      千机子此行要寻找的那只神兽名为白泽。《白泽精怪图》中记载,白泽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透过去,晓未来,无所不知,并能口吐人言,但隐于昆仑山中,有贤者方衔书出世。
      千机子孤身一人,怀抱一兔,走在这大雪中。
      天地苍茫一片。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忽然,萦绕在他周身的真气急剧膨胀,爆发出沛莫能御的滚滚浪潮,强势地将飞扬的大雪震开。与此同时,“嗡”的一声,这股真气竟在他身前十丈处遇上了另一股同样浩瀚的真气。但两股真气却没有形成对撞,而是保持着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的微妙的平衡。
      在千机子面前的雪坡上,一位丰神俊秀的男子英挺地站在那儿。那人一袭白衫,似乎要与周围的雪景融而为一。他的衣袂随真气所生的风而轻轻舞动。
      “恭候多时了,我早料到你会来此。”来人不急不缓地说道,他的声音竟如珠玉相碰般清脆悦耳。
      不用他说明来意,千机子也明白,他是来阻止自己前去寻找白泽的。他怀抱兔子的左手微微一紧。
      “无痕,未曾想到,我们竟有一天会这样见面。”
      “······清羽,看在你我相识数十载的份上,听我一句劝——莫要再向前了。”
      清羽,那正是千机子的俗名。这雪无痕乃是当初与千机子一同拜入云天宗的弟子,至今已有四十年了,亦是成长为当代“云中五子”之一。看来,他是想用同窗的情谊来打动千机子了。
      “哼,”千机子嘴角弯起了一个危险的弧度,冷笑了一声,对于雪无痕的劝告丝毫不领情,“如若我说不呢,你是不是就要用这把‘狂龙吟月’,将我在此以门规处置,掌门准入弟子?”
      所谓掌门准入弟子,简单来说,那便是掌门的接班人。看到昔日的挚友竟如此生分地称呼自己,雪无痕面色一紧,嘴里充满了苦涩的味道。他心里自是不好受的,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终归只是化为一声叹息。
      “清羽啊,你······莫再执迷不悟了。你看这漫天大雪,便知白泽是有意刁难你,这分明是不想见你啊。”
      “不想见我?!那好!我便逼它出来,看它还想不想见我!呵哈哈哈哈哈!!!”
      千机子一方的真气在一瞬间暴涨,刹那间便把雪无痕的真气给压制了下去。雪无痕不得已,只好缓步后退。他向后飘动的衣衫似被狂风鞭打,猎猎作响。
      雪无痕面色一紧,知晓千机子是要发动杀招了,浑身外放的真气骤然一缩,在身前幻化成一面稳定的三角盾牌,预备应付着接下来的雷霆招式。
      “吼——”
      却听到,虚空中蓦地响起一声狮吼,一道刺目的金光快如闪电,击倒在两人面前,虚空中隐隐传来“金”、“刚”音样的浩大梵唱。原来是一根金色的佛家禅杖,其表面流光溢彩,甫一入地,便散发出了威严古奥的力量,犹如一道大分水岭,生生将两人即将相撞的雄浑真气分隔为两界。
      此禅杖一出,漫天飞雪倒卷而去,似乎那冥冥中的“白泽”也欲避其锋芒。千机子气势一滞,本用以压制雪无痕的真气如流水一般迅速倒流。
      “阿弥陀佛。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在极深远的万丈高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人。此人站立在遥远的虚空中,常人看上去只是一个小点,但对雪无痕与千机子这样的一界巅峰来说,却是犹如近在咫尺。霎时,雪无痕的神色似乎微妙地放松了些许,而千机子的面色却是阴沉了下去。
      那是一个身穿等身紫金袈裟的和尚,头上留着十二个戒疤。他赤着足,双手合十,明明是站立在无所凭借的空中,他却给人一种立于平地的莫名的厚重感。他低低地宣了一声佛号,空气却微微震荡,隐约可见细微的波纹,似是空间都在回应他宏大的大道真言。
      他双手合十,朝着两人的方向淡淡一笑,踏空而来。此人虽行天,但足踏之处必会浮现出一朵微妙香洁的六品金莲,步步生莲。他踏着金色莲花徐徐而来,却仿佛使用了“缩地成寸”的神通,每一步都跨越上百乃至上千丈的距离。最后他落在雪无痕身旁的雪地上,恰恰行了九步。
      “空明禅师,你来了。”雪无痕稍正神色,偏了偏头,向着他微微作了一揖,空明禅师也微笑着回了一礼。
      千机子用凌厉的目光盯着面前两人,冷哼道:“假仁假义。”
      说罢,浑身气势一变,变得如同秋风般肃杀。他右手一挥,一道刺目的青光划过,青晶巨剑从千机子的大袖中迅疾飞出,刺向两人。
      他竟是要以一敌二!
      雪无痕见状,暗叹一声,知是终要亮出兵器的了,唯有衣袂一震,袖中隐约闪动着蓝光,“狂龙吟月”应声出鞘,直直迎着那青色巨剑劈去;空明禅师的法杖屹然不动,他却跨出一步,犹如缩地成寸般挪移到千机子右方,充满威严的金色手掌,缓缓地朝着千机子的右肩拍去——他们今日的目的,只是阻止千机子,而非取其性命,所以两人都没有下狠手。
      空明禅师的武功刚猛有力,那一掌裹挟着浑厚的真气,在空中斩出了凌厉的气息,似缓实疾地朝着千机子击来。千机子却仿佛没看见这一掌似的,凭借比空明禅师高出数筹的轻身力量游走于风雪中。而空明禅师那一掌,却也像是随棍上的蛇般如影随形,千机子的游身竟不能摆脱。他倒也不心焦,一部分心神仍在操纵着巨剑与雪无痕比斗,一部分心神却是以真气化作光环,护佑怀中的兔子。三方力量纵横游斗,掌印翻飞,剑气四溢,光彩夺目耀人。
      已变为湛蓝的天空中,大雪却似乎愈发下得急了。
      千机子虽有半仙功力,但雪无痕却也差不离,终于凭借更胜一筹的剑法稍微占据了上风。半空之中,狂龙吟月虚晃一招,让青色巨剑一剑斩空,随后朝着千机子的脖颈袭去,却在将至未至那一刹稍稍停顿,似是有所犹豫。千机子又怎会错过如此时机,当即加急催动巨剑,把狂龙吟月一下震开,同时右手迅速地掐了一个古奥剑诀,口中低吼一声:“七星剑法!”
      青晶巨剑瞬间一分为八,每把分剑与原剑一般无二。
      八剑分守八方,铮然有声。隐约间,真气联结为一个莫名的阵势,剑势一下子变得博大恢宏,而肃杀的剑意却变得更加肃杀,隐隐笼罩着雪无痕的奇经八脉。雪无痕脸色一肃,感受到全身上下隐隐被杀气笼罩而有了些微刺痛,心念闪烁间知道是七星剑法中的归合式,心意瞬间与灵剑合一,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侧身,险险躲过此招,但却因为此招失利,陷入了被动的防守。
      而另一边,当空明禅师那威猛一掌终于落在千机子右肩时,只感觉是拍在了棉花垫子上,掌上刚猛的气力竟似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当下便知不妙。
      道家的武功虽不乏凌厉之势,但与佛家的刚猛无俦相比,更偏重于以柔克刚,即对内劲的运用。面对空明禅师那破空而来的神武一掌,千机子并非是没有准备的——先是用遍布全身的内劲,将空明禅师那一掌所附带的霸道劲力搬运到全身各处,使凝练的掌力分散开来,让自身所受伤害最小,再将内劲凝聚在右肩,破空反袭空明禅师。
      个中的过程,虽说起来简单,真正运作起来,却是难于上青天——在瞬息之间,以内劲搬运外劲到身体各处承受,再通过内劲反击对方,在九州大陆,只有寥寥数人能达到如此境界。千机子的修为,当真是达到了一界的巅峰。
      空明禅师大惊,他早已料到这劲力非同小可,但还是低估了这股劲力了。不仅右掌掌面已经皮开肉绽,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地方了,更是不慎让一丝绵柔的内劲刺透了他的右掌,顺着手、腕、小臂、肘、大臂,钻进了他的右身。空明禅师登时身子一软,右脚一麻,几欲跌倒。当下不再犹豫,勉力虚晃一招,左足一点,身子犹如飞舞的柳絮,翻出了战圈,一个转身,盘腿坐在了地上,双手合十,眉目深皱,全力化解着那内劲。
      那一丝道家真劲似有生命,仿佛一条正在翻江倒海的蛟龙,搅得他不得安宁。空明禅师心知,自己收掌的速度已经够快了,故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若再迟了一霎,只怕这整只右臂都会经脉丝丝崩断、骨骼寸寸碎裂,彻底地废掉。
      空明禅师和雪无痕虽是以二敌一,但千机子却似乎丝毫不念及旧情,出手毫无顾忌,大开大合,一招一式都暗藏杀机。雪无痕于刀光剑影中逐渐落于下风,空明禅师又无法力敌,最后只得败下阵来。
      此时,空明禅师已失去战斗力,雪无痕也好不到哪去,虽是勉强招架住了,但他一身雪白的衣衫已被蓬勃的剑气刺成了洞洞装,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血痕。他半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反观千机子,所穿的湖蓝道袍不染纤尘,雪无痕凌厉的剑气并没有触碰到他的衣袂,更别说伤到了。
      以一人之力,力敌当世佛道两家两大巅峰高手——这就是凌云宗千机子的实力!
      雪无痕紧紧盯着这昔日的挚友,眼神却从锋锐渐渐变得疲怠,最终无力了下来。他苦笑了一声:“非要做得这么绝吗?”
      “······”
      千机子并没有回答。他右手一抬,那青晶巨剑立即化生万千,朝着二人飞去,赫然是玄天宗的绝学“太虚剑阵”。
      雪无痕缓缓地闭上双眸,等待着剑锋拂过他的脖颈。
      那一瞬,剑却似刚才雪无痕的“狂龙吟月”那般一样,稍作停滞,然后从雪无痕脸颊上轻轻擦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雪无痕诧异地睁开眼,望着千机子的脸。在他的注视下,千机子的脸依然是那么平静,古井无波,找不到丝毫的变化。
      千机子仍是没有说话,看着面前这两个人。刚才那一瞬间,他是真的起过杀意,但其实他心里非常清楚,即使他再怎么恨他们,他也是下不了杀手的。
      半晌,他用冰冷却又清晰的声音说道:“从今往后,我与尔等,恩断义绝。”
      “嗡”的一声,所有飞剑在一瞬间合为一把,青光一闪,巨剑已经飞回千机子的袖中。
      他右手一拂一振,仿佛振散了旧梦,驱离了前尘,斩断了以往的瓜葛。
      千机子再也没有看他们一眼,就这样沉默地离开了。
      此后,天高云远,山阔水长,便再无多少波澜。白泽虽然踪迹难觅,但只要无人出来阻碍他,找到也只是迟早的事。

      千机子走走停停,一路上既要留心是否尚有埋伏,又要时刻关注兔子的伤情,稍有恶化,便要为其引诀滞伤,短短数日,便感觉体内真气已大不如前。
      在又一次的治疗后,他停在了一处雪坡前。寻常人看这雪坡,只是普普通通,但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障眼术,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千机子。只见他站定在坡前,身形不动,那雪坡却如被清风抚揉,雨雪消霁,立刻显出了原本的样子。
      积雪被千机子外放的真气扫走,露出了其下的岩石的本色,却原来是一个暗黝的山洞。这山洞的洞顶和洞壁都被打磨得平整非常,两侧石壁有规律地嵌有若干夜明珠,端得是别有一番风味。
      千机子似乎无所畏惧,一撩衣摆,闪身进入洞穴。
      这洞穴似乎斜下地底。兜兜转转地走了一阵,眼前突然豁然开朗。这地下的深处竟是被挖空了,做成了石质地面是方形、石壁顶却是圆穹状的奇特场所。在视线的尽头,一个圆形的别院突兀地出现在了千机子的眼前。别院是普通的样式,有着三房,中央却是一方小池,池中植着数朵洁白的雪莲,池中有一个不大不小,刚好可以站一个人的小台,池畔还摆有一张古琴。这古意盎然的别院,虽然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整洁的文人小院,但出现于这洞穴深处的地底,却让它平添了几分异样的感觉。
      良久良久,他凝视着眼前的这方小小的别院,眼中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感波动。
      千机子走到池畔,他一撩衣摆,在这古琴前坐了下来,两只手放到古琴上,手指一挑,开始弹了起来,袅袅轻音从他手下的古琴传了出来,他抬起头,恍惚间,好像又看见那一袭白衣在那池中间的小台上,踏着琴音轻歌曼舞,再一看,却只有点点莲花漂在池上,那轻歌曼舞的伊人却再已不知何处去,寻不到踪迹,空余这琴音在这间小别院中孤寂地回转。
      他将双手按在琴上,停止了弹奏。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内心平复了下来。
      “出来吧,别躲了。”
      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
      似乎是过了很久,又好似是一刹那,他又似乎魂悸魄动,恍然惊起。
      他倏地睁开了双眼!
      他散涣的目光忽然凝实了——
      一个长发及腰、白衣黑袖的男子跪姿正坐在画案前,脸上神情似笑未笑,眼中神采却是幽静深邃、浩渺无垠,仿佛天地万物、宇宙洪荒尽在眼底。他左手抓着一壶酒,右手正执着一杆毛笔在作画,自酌自饮,沉浸在作画的乐趣中。
      他左前方八尺的地方有一张小榻,榻上躺着一个面容姣好的黑发女子,女子额头上有一个红色的印,这个印像一个兔子的头。
      千机子看到那个女子,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了,他右手在空中虚划几下,结了一个印,朝那张小榻点去,那印却似撞到了一面无形屏障,“砰”的一下炸开,化为点点星光,黑发女子丝毫未受到损伤。
      “白泽,你想干什么?”千机子转过头,怒视着白泽。
      “既然来了,何不小酌几杯?”白泽头也不抬,注意力似是完全集中在面前的画上。
      千机子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一步踏出,身形却瞬移到了书案前的一丈处。他定了定神,看了看男子画的画。
      ——白净的画纸上,以工笔画的画法,描勒出了别院小池,分明是千机子方才所见。其笔法之精湛、布局之合理,简直达到了妙笔生花的地步。
      破画欲来、惟妙惟肖、如临其境、如神下笔、妙至毫巅、栩栩如生——这些人间对丹青一道的最高赞誉词,都可以用在男子这方小小的画上。
      千机子勾了勾嘴角,似是笑了一下,说:“白兄,近日我修行到了瓶颈之处,差一步即可渡劫升仙,不过却需要《长生诀》的最后一页残卷,不知白兄是否知道夜幕听蝉的《长生诀》,最后一卷在何处?”
      男子嘴角弯了起来,仿佛作画中成功用出了什么了得的技巧:“《长生诀》,乃天下神器。天大地大,这残卷在这世间兜兜转转,流于何人之手,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哦,天下还有你白泽不知道的事情吗?”
      白泽手中的毛笔突然一顿,他明显感到身侧一股强烈的杀意一闪而逝。
      他笑着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抬起头来,与千机子四目对视。
      “我们就别再拐弯抹角了,我知道你想用《长生诀》救子鸢,子鸢是不完全的天魔转生体,体内还留存有身为妖时候的阴暗面,唯有在红月之夜散去一身的修为重新渡劫,才能真正地转生为人,子鸢的大限将近,再不渡劫,就有可能形神俱灭。然而,这种方法却极容易被心魔吞噬,如果子鸢被心魔吞噬,那就会彻底堕落成魔,到时必会给苍生带来一场浩劫。”白泽似笑非笑地看着千机子,“你难道想生灵涂炭吗?”
      听到这话,千机子脸色一沉。
      “难道你是铁石心肠吗,她可是你的徒弟啊,她变成现在这样,你就无动于衷吗?”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你是一个修真者,你应该以苍生大义为重。”
      “哼,修真者标榜除魔卫道,那何为道?难道道就是见死不救?”
      “可是,道也有苍生大义。”
      “苍生芸芸,又有多少人是能找到自己的道,有多少人不迷失在自己的道里,鬼谷子追求大义,但却不择手段,他有自己的道,但他迷失在自己的道里。难道这也是对的?一念成佛,一念入魔,是佛还是魔,不过在自己一念之间罢了。”
      “好一个‘一念成佛,一念入魔’,看来,你我之间已无话可说。”
      那一瞬间,千机子体内爆发出庞大的真气,他双手合十,袖中青光闪过,巨剑分成五把立于身后,然后,他双手在胸前快速翻动,五把巨剑再收拢合一,迸发出万丈彩光,最后他的左右手同时向前一推,巨剑带着凛然杀意,朝白泽面门飞去。另一边,白泽也不敢有半分的怠慢,他左手一拍书案,搁置的毛笔立刻飞起,他右手从空中夺过毛笔,一个迅捷的转身,一条黑色的墨龙立刻成形,朝着千机子的巨剑撞去,剑意与龙啸碰撞在一起,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一时间山摇地动,土石湮灭。

      与此同时,山洞外,落败的两人。
      稍作调息后,雪无痕站了起来,望着这漫天飞雪,眼神迷离,似若有所思。
      半晌后,他开口道:“空明禅师,出家人一直都以慈悲为怀,那子鸢,当救否?”
      “子鸢施主虽是半妖半人,但一心向善,当救。”
      “那天下苍生,当救否?”
      “当救。”
      “那天下苍生与子鸢,孰救?”
      “这······”空明禅师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时愣在了那里,然后他叹了口气,“没想到贫僧修行百载,历尽千劫,却仍未看透这世间的变化,惭愧,惭愧。”
      “这世间之事,纷纷扰扰,能跳出这局的人,又有几个呢?我开始有点明白,当初子鸢选择清羽的理由了。”
      说完,他右手一拂,“狂龙吟月”已在空中化成一把巨剑,他跳上巨剑,眨眼间,便已飞出一万九千里,消失在了天穹之中。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回头一看,空明禅师也早已踏着七彩金莲离去,唯剩这梵音还在这雪山之上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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