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清欢

　　虽是这样说着，但宋琪茗还是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一句话都没有说。
　　林清瞥了一眼自家老公和公公，除了他的老公宋启东的面色有些难看，但并不影响继续如常的吃饭，她的公公到底是大将风范，一脸神色如常的吃饭，仿佛饭桌上多加了一个人与他无关，倒是祁美娟看到女儿这几天头一次下来吃饭，眼里的欣喜溢于言表。
　　林清本来也不在乎这些，何况心里早有准备，也是一脸神色如常的去夹面前的油焖大虾。突然，金灿灿的大虾上一前一后出现了两副木筷，吼吼这就精彩了。
　　林清抬起头去看对面筷子的主人，宋琪茗也正看着她，面上的骄傲和势在必得仿佛早就准备好了一般。
　　呵呵，真是个小孩子。
　　林清在心里轻笑，嘴角上也带着得体温婉，抽出在她筷子下面的自己的筷子，去夹了旁边不太喜欢的拔丝地瓜，据说那是祁美娟特地为喜爱它的女儿亲手下厨做的。
　　“啪！”的一声，桌上又传来了一处声响，方向位置来自同一处。
　　林清抬起头时，宋祺茗已经从座位上起身了，眼神正愤愤地看向她，丝毫不加掩饰，可不知道是触及到了宋卫国那不怒自威的面容还是那简直可以用已经黑脸的她老公的神情，僵持了两三秒后，特别委屈愤恨地哼了一声就转身噔噔地又重新跑上了楼，声音比刚刚下楼的还大。
　　一时间桌上的气氛已经上升到了略显压抑的氛围了，除了她的公公宋卫国由始至终神色如常的夹菜，祁美娟面上的和善也早已经绷不住了，全然换上了尴尬难看。而她的老公宋启东，如果说刚刚还只是难看的话，那现在就是完全的黑脸了。
　　怎样？是在气她抢了他心爱妹妹的拔丝地瓜吗？
　　林清也继续神色如常的扒饭，顺带夹起了刚刚碗里的那块拔丝地瓜，说实话，有些太甜了，真的不如那盘油焖大虾，林清在心里暗暗评价。只是后面的一整晚，她都没有在动过一筷子那盘油焖大虾。
　　这样说，也就她和她公公宋卫国的心里足够强大了。还什么泰山崩于面而不改色，那简直就是个屁的吹捧和传说，林清洗完澡坐在宋启东房间里应该是新添置的梳妆台前边擦着防护乳边心里回味着晚饭后的盛况。
　　晚饭过后，原本他们是打算收拾一下就走的，可宋卫国突然开口留他们在宋家老宅住一宿，而宋启东这个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破天荒地转过身问她的意见，他什么时候这么懂得尊重她了？但面上还是得微笑笑着的，新婚后第一次回家，公公都发话了，林清哪里敢推脱啊，讪笑着就答应了。但当即也十分不客气地在心里把旁边的宋启东给问候了一遍。
　　可住是住下了，林清事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在公公家，他们又是新婚夫妻，总不能再像宋园里那样分房睡吧？于是看着管家很贴心加高效地在宋启东原先的房间忙前忙后，还十分周到地添置了一个梳妆台时，林清的内心是有些崩溃的。
　　但不得不说，宋启东的这个房间的装修风格给人的感觉有些像是真正的他，最起码和他周身隐隐的疏离冷漠气质也契合的多了一些，全是灰白黑的系列，一些小细节还透露除了一些严谨工业建筑风。反倒是只有一面窗帘有一层是淡淡的米白色，林清看着刚好喜欢，也隐隐透露出一点他面容里天生的儒雅感。但其余的装饰都完全的和外人对他的儒雅谦和的评价似乎完全不搭边。
　　林清一边涂抹着，一边从梳妆镜里打量这个房间的装修风格。
　　收拾完毕后，就去楼下找宋启东了，准备商量明天去看她父母的事情。
　　路过客厅的时候，刚好倒了一杯水，刚才吃饭的时候闻到他和宋卫国应该喝了不少酒，饭桌上也没来得及喝些什么。
　　“王妈，少爷呢？”
　　林清端着水问正在带着下人打扫的王妈，王妈仿佛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轻呼了一声后指着后花园的方向说，“少爷刚刚在后花园，但现在不知道在不在了。”
　　“嗯好，我知道了，您忙吧。”
　　林清顺着王妈指示的方向，三拐两拐的就到了后花园的一片樟树林前，还好她的方向感不算差。据王妈说刚刚她见宋启东就是在樟树林前面的小湖边。
　　这樟树林还真是高大笔直啊，都是入秋了的天气了，树叶也都已经泛黄掉落，却还是有彼此掩映的效果，应该是有些年份了。
　　林清顺着樟树林间掩映的小路刚准备穿过去但小湖边看看，谁知道，还未到跟前，就看到了掩映里那一道背对着她而站的熟悉的身影，刚想开口喊他的名字，却又生生的止住了，那呈拥抱姿势站立的身姿她竟然一下子都没有看得出来，要不是环着他腰身的手背上亮眼的红色指甲上镶嵌的水钻突然反射了一下路灯的光，她大概是真的要出丑了——打破了人家兄妹的好事。
　　那红色的指甲那么漂亮她怎么会不印象深刻呢——那今晚饭桌上那和她夹同一块虾球的手。
　　你说，还真是讽刺啊。
　　她竟然一度在心里一度偷偷的怀疑过他今天晚饭时的黑脸是为了她。因为晚饭后回到房间他问她今天是不是不开心？如今看来不过是为了她妹妹言行失当的虚与委蛇的试探。
　　林清端着水杯原路折返到客厅，客厅里已经没有了佣人，林清原本是想倒些牛奶睡前喝一点的，但也懒得找了，直端了那杯水上了楼，只是杯里一口未动的水被倒了换成了另一杯，然后就端着上了二楼，准备回卧室休息。
　　只是林清不知道，二楼有更大的打击等着她。
　　二楼他们的卧室在走廊尽头的最北面，回去的时候需要经过拐角处宋卫国的书房。
　　林清对着天空发誓，她绝对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书房的门没有完全掩上，而她路过时，恰好听到了她自己的名字，但听到了又怎么样，顶多停顿一下，出于礼貌还是要迈步走过去当作没有听到的，何况，林清是最不屑于这些偷鸡摸狗的事的。
　　可是刚抬起脚步，里面又有断断续续压抑的声音传来，“……他们很快是会离婚的！”“……等林清留下一个孩子……”宋卫国和祁美娟的声音交错着，像是压抑低吼着避讳的吵架。
　　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原本就站在黑暗的深渊里，有些不知所措，却突然又被人当头一记棒呵？
　　林清当时就是那种感觉。震惊麻木到连水杯掉在地上，发出了嘭地一声的破碎声，整个人才反应过来。赶紧弯腰去捡地上的玻璃碴碎片，却眼泪模糊到看都看不清，所幸正路过楼下的佣人听到了声响赶紧跑了上来，免了林清的双手血肉模糊的伤害。
　　书房里低声争吵的夫妻两人也听到了声响，拉开门看到蹲在地上的林清时，表情仓促的连慌忙和震惊都来不及掩饰。
　　林清已经低头敛好了眼泪和情绪，站起身道了声抱歉就回到了房间。
　　躺在卧室的床上，自顾自地拉了窗帘，关了灯，也不管宋启东回没回来，就自己一个人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在别人的家里，眼泪都不敢流出眼睛。这是林清长这么大以来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她一直听说，宋家的继女自幼体弱，宋家的长子不计母嫌地呵护照顾，却不知道，他们之所以不能结婚，在一起除了血缘，还有生育，宋家是大家，总要有一个孩子来继承，而她就是那个生产工具，如今看来，毫无疑问。
　　生完孩子就离婚，富贵人家打的算盘就是精明。
　　怪不得当初宋启东找到她，目光灼灼，言之凿凿的说，他需要她做他的妻子，只是后面的话她没问，宋启东也没有挑明白——为他生一个孩子，然后离婚。这算不算他对自己的一点悲悯之心呢？只是悲悯又何妨呢？还不如早点知道，如果早点知道大概就不会有今天的狼狈了吧。她虽不是女强人，但也绝不是嫁了一个人就唯唯诺诺一辈子死活不愿意离婚的人，就算宋启东一早就告诉她，她也会签了那一纸婚书。因为正向他说的那样——她正需要他，而且是很需要很需要。只是如果当时都挑明了，她大概就不会再天真的还心存感激吧，因为只是交易。
　　而如今这样的境况，反倒是加重了林清心里被欺骗隐瞒的屈辱感。
　　宋启东具体几点回来的，林清记不得了，只记得那时，被角被掀开带进了一阵刺骨的寒意，接着就是他低沉醇厚的声音，难得的有些怕打扰她的迟疑。但明明就料准了她还没有睡着。
　　“听王妈说…你找我了。”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林清连想装睡逃过都无处可逃。
　　“嗯。现在已经没事了。”淡淡的一个鼻音透露出她的疲惫。
　　黑暗里似乎过了好久，林清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换来了一句他若有若无的叹息。
　　这下，真的是没有一点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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